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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你算一个裘第2部分阅读

政权。这话其实一点错也没有。我弟弟虽然有指环在手,毕竟实力不够,始终处在被动挨打的局面。比如他想去拜访某个护法,就会喊道:“裘招财,备马!”这时候另一个小厮就会跑上来说道:“启禀裘二爷,招财昨天已经被抓去砍掉了。”我弟弟想了想,换了个意思喊:“操,你去给我把马牵过来。”那个小厮把手贴在身子两侧,恭恭敬敬地说:“启禀二爷,我们的马昨天被拉出去烧掉了,据说是得了疯牛病。”马实际上是不会得疯牛病的,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人倒霉的时候,畜生也会跟着倒霉。这时候我弟弟也无法可想,就只好展开轻功去山头上找人。

    在这段我弟弟最艰苦的时期,张勃给了他巨大的帮助。他设计拉拢了举足轻重的青龙堂许堂主,暗杀了邱掌旗(此时大量高级官员在外辑凶——这个提议正是张勃提出的,由于张勃拟定的每一路追击路线都要经过数个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保护区,出差费用又是实报实销,高级官员都抢着率队出征——因此大师兄和我弟弟之间的力量对比已不是早期时那么悬殊),并且最后查明,黑衣蒙面人正是大师兄,那群蒙面人是司徒长老的手下,女黑衣人乃是司徒长老的伪装。根据后来的正本《铁掌帮史》记述,我弟弟得知这一消息,痛哭一场,道:手足相残,痛何如哉。他当机立断,当晚设下鸿门宴,在席上摔杯为号,当场格杀了大弟子,生擒了司徒长老,终于替上官帮主报了仇。

    这段记述未免太过简略,实际情况是这个样子的:我弟弟宴请大师兄和司徒的那一夜,风起云涌,星月黯淡,大师兄领着司徒长老行走在通往宴会厅的松林小道上,他左手捏着测量毒酒的银针,右手按住刀把,身前身后簇拥着他的保镖。大师兄是个高大强壮的年轻人,他相貌堂堂,只可惜又横又宽的脸上有一副突兀的鹰勾鼻子,这副鼻子让他显得疲惫异常,会看相的人都说他被鼻子破了气,福泽不长。此说虽然有理,毕竟未得实证。此刻小路上插满了松明灯,那些灯被风吹得飘忽不定。当中的路是亮的,两侧的松林是暗的,我弟弟就只带两名随从,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等他们,他的神情安逸自然,仿佛等待的不是不共戴天的对手,而是常来喝上几杯的知交好友。这付神情更让大师兄疑虑万千。如果我弟弟是一副戒备森严、鬼鬼祟祟的样子,自然是令人怀疑;要是我弟弟坦坦荡荡,表现出君子风范,那就更要防他十分。这件事用逻辑算式来表达就是这样的:1、a等于b;2、非a等于b;3、所以a等于非a。这说明科学家最好不要涉足政治,否则最后肯定都要疯掉。

    我弟弟将大师兄他们让至屋中,那小屋建在小指峰的悬崖上,三进四出,竹木为墙,衰草为顶,颇为雅致。大师兄进屋前偷偷地挥了挥手,他的人就站满了房顶屋角。开宴不久大师兄即假装如厕,厕所设在后院的马厩边,如前所述,马厩已经是空空荡荡,一匹马都没有了。那后院自然也已被大师兄的手下搜了个遍,但毕竟是在人家家里,不好意思布上明岗,只是在四周屋顶上留下了几名暗哨。大师兄到了后院不久,一名心腹就来报告,前院后院,前林后林,前山后山,都未发现有何埋伏。大师兄得知我弟弟果然没有防备,不由起了杀机。他早已下令一旦有机可乘,即以摔杯为号,下手把我弟弟做了。他挥挥手打发了心腹出去,众所周知,强盗通常都不讲究卫生,他没有进厕所,而是解开裤带就在空空的马厩里方便开来。根据后来的一份绝密报告,他的那泡尿撒得畅快淋漓,无拘无束。这说明他决心已下,要办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不会有人知道他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事了。根据报告,他小解完毕后显然是想到马槽洗手。

    那马槽看着极浅,废弃已久,却盛满了黑黝黝的雨水。大师兄走到马槽前,看到水里映出一轮暗黄的月亮,他突然闻到一股麝香的味道,不由微微一愣。就在那一愣之间,一个黑衣女人突然从水中冒出,一口水喷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从亮晶晶的水中看出去,看到银光一闪,整个世界就飞旋起来。司徒长老毕竟是个老江湖,听到后院有人咕咚倒地的声音,知道大事不好,当即把手里的酒杯往地上一摔,他手下的帮众一拥而入,亮出刀子,不去剁我的弟弟,却将司徒团团围住。

    形势就此一泻千里无可逆转。“铁掌革命时期”终结于我弟弟的铁腕手段,我弟弟从而成为这个天下大帮的帮主。这一年,他正17岁。

    那天夜里,格杀大师兄和生擒司徒长老后,剩下的24个兄弟姐妹余孽也被一鼓而擒,我弟弟与帮主宝座之间已是一片坦途,再无阻隔。那天夜里,我

    弟弟孤身立在棋坪峰石台,纵声长啸,他的啸声宛如夜枭怒号,震得猴爪山的云雾绵绵,尽在谷中荡去荡回——那猴爪山的风光怎能不述:

    猴爪山,湖南武胜县城西北,系龙首山一脉。五座山峰连绵相接,形若猴爪,其中中指主峰高1,846米,卓砾昂举,插入云表。山上松荫苍翠,晴风烟雨,景致绝佳。南麓之畔更有黑泽数百里,相传古之云梦泽也。——引自《中国名胜大辞典》

    如今这儿是我弟弟的了。

    五 谁能看见美

    在我的小说里,铁掌帮的大乱时期,裘二一直懒得管他的哥哥,由他自己东颠西跑地忙碌。他确实很了解他的哥哥,知道裘大在这时候帮不上什么忙,可是也没什么危险,谁会去伤害一个无害的傻子给自己留下恶名呢——简单来说裘大就是个无用之人。

    我这么写裘大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像他起来。在老师的眼里,我就是个典型的不务正业的学生。刚开始的时候,我还算老实。可是系主任一天到晚忧心忡忡地跟着我,嘀咕着:“这孩子,该叫人怎么办呢?”他凭借40年的执教经验,一眼就看透了我浮躁和不安分的本性,并且断言我将是个不肯悔改无可救药的腐朽之材。

    果然我装了一个学期的老实人,到了第二学期的时候,就开始露出我的惫怠本性。我不再出操,认为睡懒觉是某些人天性所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拼了命地想睡觉,我出操时犯困,吃早餐时犯困,上课时犯困,熬夜时也犯困。我不顾一切地想睡觉。我躺在床上睡,有人把我扶起来,我就贴着墙睡,坐着睡,手上拿着袜子就睡。我一路跌跌冲冲地去教室,总是砰砰地撞在门上,一只胳膊还勾搭在门把手上,我就睡着了。后来我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也睡,鼾声吵得那些来洗澡的人心神不宁。

    为了睡懒觉,我先是将早餐省掉了,随后又有选择地省掉了上午的某些课程。有时候我睡得午饭都忘了吃,这样下午就得饿着肚子听课,渐渐的我连下午的课也去得少了。

    我逃课是极有道理的,比如计算机课,计算机老师毕业于哈佛,水平没的说,可惜是个湖南人,即便说英语时也是腔调极重。他总是说:“唧咕叽咕里鲁,叽咕里鲁,斯几里昂,哈虎文钵英,唧咕叽咕里鲁。”这话我一听就上头,觉得高深莫测,于是盯着他上下耸动的喉结和甲状腺研究,就没注意到他呜呜地喊道:“啾哒!”旁边的老当就捅了捅我:“喂,他叫你哪。” 等我站起来,计算机老师就问:“唧咕唧咕叽咕里鲁?”我只好瞠目结舌,瞪着同样莫名其妙的老师发上一会儿呆,我们相互凝望,仿佛都在期盼着点什么,这段时间包括坐着的其他人都难受至极,最后总有一个人撑不住了:我自己坐下来,或者他挥手让我坐下来。所以后来我为了不让大家难受就主动放弃了这门课程。

    需要说明的是,那时候并不是只我一个人逃课。我们那时候还有一门理论课,由马其顿留学归来的阿尔弗来德·彭授教。阿尔弗来德·彭的课极其著名,上第一次课的时候,他总是身着三件套的西装,系着领带,一本正经地腾腾腾走上讲台。他不先讲课,而是盯着下面的学生,声如洪钟地咆哮道:“我知道你们是历届建筑系最闹的一个班,可是想都不要想在我的班上捣鬼。我要在我的课上定一些规则——从今以后,在我的课上,不许吃饭,不许说话,不许搂搂抱抱,老师进课堂时要起立,回答问题要举手,否则就不要来上我的课,都听明白了吗?”

    大家都听明白了,于是阿尔弗来德·彭下次讲课的时候就只有两个人来上课。

    这样子,除了设计课,慢慢地我开始整天整天的不见人影。要说实话的是设计课也没有太多意义,因为我做的方案也总是被毙掉。开始时我们是被集体枪毙,只要围上一个大圈子,老师就可以架起枪来一通扫射,死尸直接拖到万人坑一埋了事。到后来会被判死刑的人越来越少了,而且为了激起我们的羞辱心来,行刑越来越郑重其事。他们开始把为数不多的人拖到一堵满是窟窿眼的墙前面,正儿八经地列开一溜行刑队,等待正午实行枪决。再后来,往往只有我一个人被一索子绑到校场,用黑布蒙上双眼,羞辱地等待绞刑的开始。被绞死以后,尸体还要挂上三天示众。

    那学期系主任简直视我为异端。你是有灵气,他说,像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得多了,业余会写两句人家看不懂的话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可是写诗能创造gdp吗?写一首诗创造多少gdp呢?我们学校要出了一个诗人,传到社会上去,岂不是给我们的学校抹黑吗?我们不能把没有用的人放到社会上去的呀。他这套说辞对其他校园诗人极为管用,总是说得他们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但对我就起不到什么作用,我那时候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你要是经常被判死刑,并且死之前还要游街示众,脸皮也会变得像我这么厚。

    老当劝我说,老弟,你悠着点,要讲究策略呀。我昨天经过教务科,看到他们已经开始准备火刑柱了。老当睡在我的上铺,他的老家多年来一直盛产土匪和强盗,因此他身上也带着点匪气。在系主任眼里他是另一类叛逆分子。他极爱女人和烧酒,从第一学期开始,他就开始喝酒打架,还不停地把不同的女孩往我们的宿舍引。那些女孩的身材都极好,身材高挑,大腿白皙,胸部仿佛两个紧绷绷的青苹果。我通常只能看到这么多,因为那些女孩随后就会躲入老当的蚊帐之中,把小布帘拉上。小布帘。系主任最怕的就是这一招。他曾经下令要把宿舍里的小布帘全部拆掉,后来又考虑要求学校布店不要卖布给学生。这两项为了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顺利实施的新举措并不太得人心,他走在路上,总是有飞来的板砖奔他脑门而去。后来“小布帘行动”在学生和商店的大力抵制下失败了,系主任为此一直恹恹不快,只好亲自出马盯着系里几个重点嫌疑分子不放。

    可是老当就极讲究策略,他出门时时常乔装打扮,还掌握了一套反跟踪反盯梢的办法。每每系主任被甩在黑树林里到处找他,他却带着漂亮女孩回宿舍钻蚊帐了。

    女孩钻进老当的蚊帐后,我就搬把凳子坐在门口替他放哨。那时候我脑中胡思乱想,一会儿想想那些大腿,一会儿想想火刑柱的事。上火刑是我们系里的最后一招,要是这也不管用,他们就得准备淘汰人了。被淘汰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小事。

    淘汰的含义是什么?我当然明白。就在前几天夜里,在主楼熬夜的时候,我顺着电梯井里的铁爬梯爬到主楼的屋顶上。那时候北京正在起沙尘暴,黄沙弥漫,把主楼下那个巨大的迷宫笼罩在一团烟土中。透过黄沙,还可以清楚地看到主楼前的一片血迹,那是一个被淘汰的计算机系学生留下的。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也就罢了,好容易从农村爬到著名的大学,再从大学灰溜溜地回到农村去?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抢着往楼顶上奔。

    我孤身坐在主楼的屋顶上发呆,刨去上课不提,我爱极了这座学校的一切。我们学校是一所大得不得了的学校,四周围着灰蒙蒙的砖墙,校园里到处是旧苏联建筑式样的房子和杂草丛生的花坛,花坛周围围着黑色的生锈的铸铁栏杆。那时候主楼的背后有一片密不透风的油松林,不论白天黑夜,走在里面都觉得全身发冷,抬头只能看到一片黑黝黝的剪影。主楼的前面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路两侧是两排高大的白杨树,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把落叶像潮水一样吹过路面,刺猬和黄鼠狼就在落叶堆里蹿来蹿去。在这儿到处可以嗅到上个世纪留下来的人文气息。我们知道,上个世纪的人们还没有现在这么现实,他们居然浪漫到聘请一些诗人来当教授,毫不考虑是否会影响到自己的学生将来在社会上的前途问题,因而它还残留着一个著名散文家漫步过的荷塘,一个著名剧作家休憩过的小亭,一个著名杂文家抽过烟斗的地方。除了这些之外,这儿有个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它的藏书量有我们县城图书馆的一百万倍大,更要命的是,在它的西北部有一个小小的文学馆,虽然到小说馆借书要蒙着脸去,但那儿确是人文精神的鬼魂出没,蛊人心惑之地。

    谁舍得离开这儿。

    为了不留下什么把柄给系主任,我开始小心翼翼。作方案的时候,我老实了不少,至少老师们能够看出我画的是房子而不是泥土堆,画的是花园而不是沼泽了。我还开始掏钱买操票,这就证明了自己天天出操锻炼身体,决心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有时候为了睡觉,偶尔没去上课,也总有几个哥们帮我答到,做小测的试卷,虽然我们之间总是茫然地相互而视:什么?刚才考试了?什么?高数?刚才考的不是英语?后来他们大部分在食堂刷标语时被抓住了。我只好自己去上课,并且帮他们答到,作试卷。

    大一大二我过得懵懵懂懂,大三时我才开始注意女生,不过为时已晚,我认识的漂亮女生都已名花有主。那阵子的爱情泛滥让系主任忧心似焚,他一天到晚都在跟踪校园林荫道上的情侣,在黑夜中努力睁大双眼,分辨那些沉浸在爱河里的小鸟们是不是我们系的学生。要做到这一点真的非常困难,因为一到晚上,女生楼前就会簇拥着大约一百万个男生。后来他因为用眼过度而变得像蝙蝠一样,一到白天就晕头转向不辨南北。这一症状一直伴随着他度过整个夏季,直到系里引进了红外夜视镜后才有好转。

    那时候开始,我的表现一直相当良好,他一直没有抓到我的什么把柄,却对我更加疑虑。他不信任人的这个毛病和大师兄一样。

    系里头开始加大管理力度。某人上课时微笑,被判三天关押;某人听课时因困倦而打了盹,枷颈示众;一个刚来不久的旁听生居然用吉他弹了一只舞曲,驱逐出系;一个男孩当众写诗,他的作品被判处火刑。我当然明白这其实是冲着我来的。

    在电梯厅口,创系祖师的目光越发地忧郁,不知道是谁把徐志摩的一首诗贴在了他的对面:

    “这是一个懦弱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披散你的满头发,

    赤裸你的一双脚;

    跟着我来,我的恋爱,

    抛弃这个世界,

    殉我们的恋爱!”

    我知道这个诗人和我们祖师的老婆有一腿,把它贴在这儿纯粹是要给我们系里抹黑嘛。但是系里头根本没人读过这首诗,也不知道它是谁写的,所以没有下重工夫来抓肇事者。

    我开始在小说中描写裘大的爱情。

    六 几处胡笳吹明月

    我牵马走入绿色的林地,猎人正在木屋前的空地上烤一只瘦弱而缺乏水分的山麂,他的脸上沾满炭灰,看上去和火上烘烤的猎物一样枯瘦无神。一个又干又瘦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手里把着一勺浑浊的水,她的脸上和手上不知道为什么也沾满了炭灰,头发又黄又软,仿佛一丛枯干的野草。他们木然地望着我和随从的到来。猎物在木屋前的篝火上冒着青烟,他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赶去两只脸旁萦绕的马蝇。

    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