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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神镇第2部分阅读

十一人。”风神一脸的暗淡,“我少年时在北疆草原上横剑策马,打熬气力武艺,天天想着如何杀敌。如今老了,杀人反而成了最让我厌恶的事。然而我还不得不继续杀,不然这个小镇就会成为修罗场。”

    风神叹道:“所以,我一直在想,如何让这个小镇继续活下去。我已经老了,铁力虎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他本来就是朵颜卫的兀良哈人,我不能强求他在我死后继续留下来,我要他带着我的尸骸回北疆故土。而小风,他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他一心想着成名,想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来。所以我只能继续在这里呆着,继续在这里杀人,直到死。”

    “说来你不相信。”风神忽然一笑:“我十年来常常会想,你会不会有一天找上门来。果然你来了。”吴戈一愣,很是奇怪。

    风神指了指自己的右肩,笑道:“当年杀了你师父还砍了你一剑的,便是我。当时我这里居然中了你一刀。”

    他笑着解释:“其实你要感谢我不杀之恩。当时我一剑劈出,知道必无虚发,谁知你竟在中剑之前使出了两败俱伤的一招。我在鞍上来不及变招,闪躲之间,右肩被你的长刀划伤,出手也就偏了,未能致命——以你当时的武功,这是唯一可能救命的法子。”

    “我立刻下了马,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使出这么一招。我发现竟然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且明显没有什么好的武功底子。所以我认为你是个使刀的天才。我留下了你的性命。上马离开时,我就想,如果你命大,活得下来,将来必是我的劲敌。”风神呵呵一笑,“十年过去,你果然来了。真没让我失望。”

    “所以昨天你一说,我就已经知道,这次老夫真正的对手不是黄宾雁,而是你。这也就是今天我来魏老这里等你的原因。”

    吴戈沉默了半晌,道:“我当然知道伤我的就是你,但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多曲折,而且你居然记得我。但是,我是个捕快,纵然你留我一命,我仍然必须抓你。”

    魏风子在一旁道:“如此说来,你入行也有十年了,以你的武艺,为什么做这一行?十年了竟然还只是个小捕快,连个捕头都没有混到?”

    吴戈苦笑道:“当初只是为了混口饭吃。除了拿刀,我也没有别的本事谋生。吃公门饭不容易,所以,还只是个小喽啰。我一个月能拿二两银,整个山阳县三十一名捕快只有我一个拿这么多。县令大人待我不薄了。”

    “所以,你就为了这二两银来拿我?”风神也是苦笑。

    吴戈道:“虽然我们都杀人,毕竟我是执法,你是犯法。我吃这碗饭,就得依《大明律》拿人。”

    “拿住我便如何?”

    “依《大明律》,强盗罪,不得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得财者首从皆斩。”

    “我不但得财而且杀人,依刑律死上一百次都不够。哼,大明律法苛峻严厉,你用不着拿这个来压我。居庙堂之上的都是得了财的强盗,也不见他们被斩。你也不要跟我说正义天理替天行道之类的话。那些都是世上最荒唐的谎言。我吃惊的是你居然会相信。”

    风神理了理衣襟,道:“我有一个很好的建议。”他一面掸着衣袖站起身来一面说,“我知道你此行还有一个目的是来接魏老,可魏老已经跟我说了,他觉得在我这里更安全。所以,我的建议是,你留下来。”他的目光灼灼,“你继承我的一切。”

    “如果你觉得不踏实,二十一万两银,你可以从我的库中拿走,还可以加上利息缴还国库,给你的上司你的良心还有你二两银俸钱一个交代。我说过,让这个小镇活下来,对小镇上的人,对江湖对武林,对你,还有对魏老,都是利大于弊。反之,有多少人头会落地,是你不能想象的。所以你对自己那些所谓的原则的妥协,绝对是值得的。”

    “考虑一下,今晚我等你。”风神说着走出门,回头道,“你如果仍然要抓我,就带上刀来。”

    吴戈走上飞廉草药的小楼时,脚步和心情一样颇为起伏。

    他以为被困十年、武功尽废,魏风子一定恨风神入骨,谁知魏风子竟然不愿跟他走。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风神的拉拢。

    吴戈一直很穷,混得也很潦倒。如果说他对权力和金钱没有一点觊觎,那也是胡扯。风神有多少财产,他不知道;风神有多大的势力,他大约有些清楚。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继承这一切自己将会多么风光。但是,风神毕竟是他要抓的犯人,而且是凶手。这个原则大过天。

    于是他仍然带着他的刀,来到了飞廉草药。

    他身后已跟了一大群人。这个小镇上,从来不缺的就是看客。

    风少爷今天换了一身雪白的长衫,更加衬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他看见吴戈,十分不平的样子。“师父已经跟我说了,他希望你留下来帮他。”风少爷一脸冷笑,“我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吴戈笑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天上会掉这么大的元宝来。”又问,“你那石姑娘呢?我看风少本来就不乏红颜知己,这个石姑娘可不简单,风少只怕这次是舍近求远、缘木求鱼了。”

    风少爷摸了摸下巴,歪头道:“你说那个红玉?嗨,她不过是庸脂俗粉,哪里能跟真正的空谷幽兰相提并论?莫非你也看上石姑娘了?”他说着哧地笑着。在与吴戈擦肩而过时,他低声道:“你小心了,咱们走着瞧。”

    吴戈沉默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告诉风神。

    风神在灯光下显得比平时要苍老许多,脸上的皱纹一道道如同龟裂的河床。他揉着太阳岤叹道:“我这头痛病只怕也要如华陀之语于孟德,得砍开这头颅才行。”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吴戈的刀,说,“看来这头颅你是想要砍的了?”

    吴戈叹道:“你的财宝,我倒是真的想要,这么多年,真是穷怕了。可又不敢要,我怕拿不起。”“你想现在动手?”风神一笑,“我还没有取剑来。在我这里,比武一定要公平。”

    “你不怕我偷袭你?”

    “我怕偷袭。”风神看着吴戈的双眼,像是想从中读出什么,“但不怕你偷袭,你不是这种人。”

    风神缓缓取出他的剑,剑已出鞘,在灯光下流动着一泓青色的光芒。他的剑尖朝下,在地板上轻轻地划着,发出嗞嗞的响声。“你可以出招了。”风神道。

    吴戈看着风神的双手,并不立即拔刀。他的右手握刀,拳心向上,却是反手拔刀的姿势。风神有些奇怪,道:“你这持刀的手法,为中原武术中所无;倭人的刀法中倒好像有这一路——这刀形状也像。”

    吴戈笑道:“我五年前曾会过一帮海盗,有几个倭寇,刀法奇特,我也吃了点亏,所以依葫芦画瓢,学了几招。我这刀是朝廷配的,给我什么我用什么,巧合吧,当年大约是照着东洋的贡刀打的。”

    风神道:“反手刀后发制人。所以我也不先出手。”说着随手把剑一摆,只是起手式摆个门户。

    吴戈知道反手刀只能做奇兵用,对付不了风神这样的高手。于是换手拔刀,横刀在胸,也摆个起手式。然而他姿势方定,却猛然发现风神的起手式暗含几种杀招——他左脚虚点,右脚横立,左手是袖中藏掌,右手的剑若上挑可刺他自腋下到腹胸颈几处要害——自己如果贸然出刀,便有破绽。他觉得手心的汗开始沁了出来。

    这时,小楼的门呀地一响,接着一串轻微如猫的脚步声,有人已上了楼。

    是风少爷,他缓缓拔出了剑——风神正背对着他,眉头轻轻地跳了一下。

    风神与吴戈对峙着,并不转身,道:“小风,你和力虎去巡视,有何异常么?”风少爷看着风神的背心,沉默了一下道:“一切都好,西街一缕轻烟的货已收拾好了。师父,难道这小捕快还不识抬举,要不要我来收拾他?”

    吴戈的刀仍不敢动,他同时看着师徒俩的剑。

    风少爷的剑法大约走的是黄宾雁的路子,他的剑也是又窄又长,不知风神是如何教他的。他的剑平指,离吴戈尚有丈余,离风神的后心却只三尺。

    吴戈在方才与风少爷擦身而过时,从他身上闻到了一些极为独特的女子脂粉的淡淡香味。而这香味,他知道,这小镇上,只有那个姓石的姑娘身上才有。他也知道,风少爷送那少女走,送了四五个时辰才回。他看向风神,眼光灼灼。

    风神的眼光也在闪烁。吴戈看到,他额头渐渐渗出了一串细密的汗珠,而且他颈上、太阳岤上的血管已一点一点扩张了起来。

    吴戈忽然道:“风神不愧是风神,我看,今天就不用比了。”说着还刀入鞘,右手离开了刀柄。他居然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风神和风少爷都是一楞。风神的脸上慢慢泛起一丝微笑。他缓缓转过身,正面对向风少爷道:“这位吴爷不肯留下来帮我,也不肯今天跟我决个生死。这是为何?”

    吴戈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风神果然是成丨人之美,不知何时可以喝上风少爷的喜酒啊?”

    “谁要喝喜酒?”一人应声道,又是一阵楼梯响,却是铁塔回来了。

    风少爷的脸色青红不定。吴戈知道他在后悔错过了杀风神的最好机会。

    风神看着风少爷道:“我还没有问你那位姑娘现在如何了?”

    风少爷脸上已现出气馁之色,低声道:“我送了她二十里,现在应该到了七里铺了。”风神若无其事地道:“那女子不错,你错过了良机可不要后悔。”

    风少爷听到“错过良机”四字,额上的青筋已全爆了起来,英俊而年轻的面孔涨得通红。他忽然喝道:“姓吴的,看剑!”

    他“姓吴的”三字一出口,手中长剑已到了吴戈眉心。吴戈虽早料到他会出手,却没有想到他出手竟如此之快。他往后一倒,从椅子后翻了过去。才直起身,剑光又已闪到。

    只听风神在一边叹道:“你道这小镇上谁的剑最快?不是我,不是黄宾雁,而是小风。小风七岁跟我学剑,至今已有十二年。剑术上他是不世出的奇才,如果昨天跟黄宾雁比试的是他,嘿嘿,只怕也是胜负未知。他只是经验未够。方才他若出手,无论攻你攻我,都必无虚发。”

    说话间只听得当当之声快如炒豆,风少爷转眼间已攻出十余剑,一个攻得快,一个挡得也快。但吴戈不防他突然出手,一开始即落下风,只能连刀带鞘地格挡,始终腾不出手来拔刀,一时落得个有败无胜的局面。

    风少爷手中剑一顿,吴戈正要拔刀,他的剑却陡地从下挑来,原来却是诱吴戈拔刀以出现破绽。这样吴戈的刀仍是拔不出来,只有再后退。只听哧地一声,腰间衣服已被长剑挑破。

    风少爷出手如风,剑光在灯下如同一条银蛇,闪烁吞吐,招招杀向吴戈的要害。只听砰的一声,吴戈已退到尽头,后心撞上了墙。而风少爷的剑乘势又到,吴戈已退无可退。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原来是吴戈运气于背部,将小楼的木墙撞了一个大洞,从小楼上倒跃了出去,将将避开这一剑。风少爷应变奇快,只愣了一下,立时纵身跟着从大洞飞出,长剑如蛆附骨地刺来。

    吴戈在空中一扭身,躲过了这一剑,顺势飞脚踢对方小腹。而风少爷一剑刺空,早备有下一招,也是一腿踢出。他是正面出脚,居然后发先至,踹中了吴戈的右胯。电光石火之间二人已先后落地。

    却听咔嚓一片响,吴戈因为中脚失去平衡,正好跌落在小楼门外架在两张凳子上、晒着中药的一个大簸箕上,凳子和簸箕都被吴戈砸得稀巴烂,那些草根树皮更是四下飞溅。而另边厢风少爷却已稳稳地站立在街中心,白衣飘动,长剑如雪。

    跟随吴戈而来的看客在二人破壁而出的刹那发出一片惊呼,散开了一个圈子,这时更一齐爆出了震天价的喝彩声。

    风少爷双足甫一立稳,便提气准备乘势再攻。谁知一口气提到胸口,心脉竟猛地一滞,力量就是传不到两臂,然后左胸传来锥刺一般的疼痛。

    他一低头,却见雪白的衣衫上,心口的位置渗出一缕红色,而且迅速地扩大。众人的喝彩声也一下子吞了回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吴戈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身,左手拍打着灰尘和沾在身上的草药,边拾起跌在一边的刀鞘,狼狈不堪。

    他右手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已出了鞘,刀尖上正挂着一滴血珠。

    只有小楼上的风神和铁塔穿过那个大洞,清楚地看见吴戈卖个破绽在中脚的刹那出了刀。这一刀因距离已远,入胸不足两寸,但已足够了。

    风少爷看着胸前的血迹,渐渐软倒。他忽然有些崩溃了,抚着胸前伤口哭了出来,而且是号啕大哭。二娘、红玉和酒楼里另外两个女子都扑了过去,围着他一起痛哭,抚着他的头发,安慰他。风少爷不断地问:“我会死吗?会吗?”二娘哭着,叫着“可怜的孩子”,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握着他的手不停地摇头。

    吴戈看着他们,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夜风吹来,忽然身上觉得一片冰凉——刚才被风少爷一轮急攻,竟已出了一身的汗。

    无声无息之间五六个汉子已围住了吴戈,刀剑齐举,封住了他全身各个角度。吴戈将刀一立,准备再战。这时,风神走进了圈子。他手一摆,这些人便退开了两步。

    风神弯腰蹲下,手轻轻抚上了风少爷的双眼——这双俊美的眼睛从此便阖上了。他低着头,如同泥塑一般,定定地看着风少爷已没有血色的脸孔,众人却看不出风神的半分喜怒哀乐。他缓缓回过头来,对吴戈道:“这个孩子,我一直把他当成儿子。但他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亲人,我知道他一直恨我。我也知道刚才你救了我一命。”风神的眼神这才变得无比萧索。

    “他想杀我,这让我很难过。他死了,这让我更难过。他毕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我不想怪你。我的话仍然算数,如果你还愿意考虑,我会很高兴。”他顿了顿,然后道,“如果不愿意,我们可以再决生死。明天午时,旌善亭,我会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

    铁塔轻声问道:“那个女孩子还在镇上。要不要我把她找来?”

    风神叹道:“用不着了。现在小风已死,她杀不了我,而我也不想杀她。”

    “她真是你女儿?”

    “不知道。”风神摇头,“没哄你。真不知道。”

    “她引诱风少背叛了你。如果不是你女儿,我们应该……”

    “算了,明天还有一场比武。”

    “这个捕快是个劲敌。”铁塔点头道,“你的头疼这两日可有好些?”

    “你放心。”风神拍拍铁塔的肩,“他的刀很快,更厉害的是此人极善于应变。不过他应该一直没有得到过什么明师指点,武功的底子还是较差,算不得真正的一流。他与黄宾雁就如同两端,一个是教出来练出来的,一个是杀出来琢磨出来的,但都有漏洞。”

    铁塔道:“那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再想小风的事了。”

    风神忽然苦笑道:“其实,杀了一辈子的人,我们命中注定是不会善终的。”

    铁塔看着风神的背影,脸上浮起一丝悲伤。

    吴戈从魏风子的鞋铺出来,已是二更天,魏风子的话却言犹在耳。

    “这一次,我不会帮你,虽然咱们都是吃过同一碗饭的人。诚然,依法,风神罪大恶极。但现在不吃这行饭,我终于可以让自己选择了。我的选择只能是以自己的生存和利害为先。至于其他的,没有办法兼顾了。”

    “按刑律,世人若非清白,即是有罪。然而说易行难。从来就没有绝对的是非。你想,风神十年前若是接受英国公的招安,现在只怕早已是边塞重臣,手握一方兵权了,你还可能抓他么?所以,帝王之法,本就不是为草民而设的。我早已不再执著了。”

    “你杀得了他,我的命只怕也难保;你杀不了他,我倒还继续有棋下。对整个事情,我确实是无能为力。其实,看看这个天下,无论他如何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