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责淹没了他，他多希望自己可以伸手抱住青乐，对她说自己有多抱歉，他知道她所有伪装出来的坚强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此刻的他连碰她的权利都没有……
“你应该先跟我说你要带她来。”青乐没等他说完便压低了声音对着他说道，“我不喜欢这种不请自来的行为！”青乐试着稳住情绪，不让表情泄漏出自己的仓皇。
光是单独面对董怀畅，她的压力就已经够大了，更何况还一次面对他们两个，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像是纸扎成的，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却还得试着装出镇定的模样。
“如果我真的跟你联络了，你又会答应见她吗？”董怀畅用着跟她一样低的音量说道，“而且我答应了她会带她来见妈妈，我不希望我真的把她带到台湾来，却只能让她面对失望。”
“那不是更好？每个人都应该要学习接受失望，你可以从小就教会她这件事！”
她不想多看董怀畅一眼，只怕自己多看了他一眼，就会记得他的样貌，即便她的心里早已经留下了他的面容，但她都不容许自己有机会加深那印象。
“青乐，你一定要跟我这样针锋相对的说话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不管自己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青乐永远都只会笑脸相对。
“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想跟你说话！”罗青乐将话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厨房。
她听见董怀畅也跟了上来，他还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想拉住她，要她把自己的话给听完。
“我承认我以前就像是个混蛋，有很多事我的确没为你做到，但现在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就会替你做到，我要的只是机会而已。”
董怀畅已经放下了身段，打从他发现了雪伦的存在之后，他知道自己一定得改变态度，否则他跟青乐之间永远不会有任何机会。
“什么机会？”青乐回过身瞪着他，脸上写着不满，拒绝对他那张诚恳的表情妥协。
她以前曾被这个男人迷惑过，把他视为自己的一切，现在她得清醒些，不能再陷入同样的泥淖里，即便这男人身上的吸引力从未减褪过，但她已经不是那么容易被催眠了。
“你突然把小孩带到我家来，然后这给了你什么机会？你又给过我机会拒绝吗？我生下她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你有想过我接下来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吗？”
“你不可能完全不想见到她。”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她打开了冰箱，拿出了一罐饮料，避开他的眼神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就算有再大的决心，被那双眼看久了，仍会有失去语言能力的可能。
她记得刚认识董怀畅的时候，她没有一次是能把话说好的，每次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个小哑巴似的，除了对着他傻笑以外，什么也说不出来；而他总是用着相同的微笑看着自己，整个世界好像就随着他们的笑容而美好起来，但现在一切已经不同了，他们两个脸上都挤不出笑容了。
“拜托……我们结过婚，我当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再了解青乐不过了，青乐是他见过最善良、最没有心机的女孩，而她天生就是个好妈妈的个性，她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孩子没有感情？他是为了青乐才不顾父母的反对，硬是把雪伦给带回了台湾，他这么做全是为了她啊！
“结婚对你这种人来说算得了什么？”青乐回过头，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接着拿着饮料走出厨房，来到女儿的身边，将饮料递给她。“这给你喝。”
“妈咪，这狗狗叫什么名字啊？”雪伦一点也不怕生，很自动的就喊她妈咪，好像她以前就常常这么喊似的。
“牠叫佛列克。”
佛列克……站在后头的董怀畅翻了下白眼，搞了半天，罗青乐的最爱是一只狗。
“佛列克好像我的小熊喔！”雪伦笑着揉弄着小狗身上的软毛。“爹地，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个佛列克？”
“你以后可以来找妈咪，就可以常常看到佛列克了。”董怀畅应道。
他也希望雪伦跟母亲的接触，可以化解他跟青乐之间的冲突，他并不想永远维持和青乐之间的争斗，他们曾经是对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现在不应该变成如此。
“妈咪，我可以常来这里跟佛列克玩吗？”雪伦仰起头，用着乞求的表情看着罗青乐。
“如果我有空的话，你可以来看牠。”罗青乐庆幸自己的脑子开始发挥了功能。
“那你会很忙吗？”
她只能尽量的不给机会。“我的工作很多，所以有时候会很忙，你……”青乐想开口唤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她连自己的女儿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事实深深的打击了青乐！
她张着嘴，只觉得自己像是呼吸不到空气，鼻子开始泛起了酸意，但她立刻咬住了唇，逼着自己不能显示出半点脆弱，尤其是董怀畅就这么关心的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必须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坚强才行！
董怀畅像是看出了她的迟疑，跟着对青乐说明：“她叫sharon，中文名字是董雪伦。”
青乐的模样就像是在他心头重重的打了一拳，她想开口叫自己的女儿，却不知道从何唤起，她的脸上有着茫然和心碎，就像当年……
但这回她无处可逃，只能站在原地极力的忍住伤心，董怀畅想过去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没有关系，以后他可以尽力的弥补一切，但他知道青乐一定会拒绝自己的碰触，所以他只能在一旁替她解围。
“妈咪不知道我的名字吗？”雪伦抬起头惊讶的问。
“不是……她只是在想要怎么叫你比较好。”董怀畅替青乐找了个借口。
他看向青乐时，看到她努力的想收拾起脸上的落寞。
她对于雪伦根本一无所知，他无法想象这些年青乐是怎么过的，她完全没有跟孩子联络，甚至没有抱过雪伦，从她现在那带着恐惧和期待的表情里，董怀畅完全可以了解她的犹豫。
“凯特的妈妈都叫她宝贝。”雪伦说道。
“凯特是她的好朋友，她们一起上学。”董怀畅也是最近才开始了解雪伦的一切，包括女儿的好友他都开始学着一一认识。“她是个社交高手，上个月我爸他们帮她办了个生日派对，来了一大堆人，每个都是她的朋友。”
“显然这点不是遗传到我。”青乐冷然的说道。
董怀畅以前就是如此，他回到台湾就算没有金钱做支援，还是到处吃得开，每个人都喜欢跟他在一起，他在人群里总是特别的耀眼，所有人都希望能是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不分男女，每个人对他都是如此，所以他总是离开家一走就是好几天。她不担心他在外头是不是会没钱吃饭、没地方睡觉，反正他总有地方去，只有她……哪里也去不成，连朋友也不剩一个。
看着女儿，青乐对眼前小人儿有的只是陌生，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小女孩相处，每听到她那样自然的喊着自己妈咪，她却不懂得怎么用同样的亲切语气去回应雪伦才好。
“妈咪，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吗？我想带你去给凯特看，让她知道我妈咪没有死掉。”
死掉？青乐的心惊了一下。
“那是我爸妈以前用来骗她的借口。”董怀畅说得有些尴尬。“他们告诉她妈咪死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拆穿这个谎言呢？”青乐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抽痛着。
“因为那不合理！既然你还活着，你跟雪伦都应该要见见彼此，而不是继续浪费时间，假装彼此都不存在。”董怀畅认真的说道。
第六章
“我已经错失了八年的时间，甚至没看到她出世，我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我不希望你继续在那种痛苦中度过，因为你明明知道她是存在的，却不能跟她相认，那种痛苦应该比我的一无所知还糟。”
“痛苦？你又知道什么是痛苦了？”青乐从鼻子里哼出了不屑的叹息。
“青乐……”董怀畅知道全是他的错，他亏欠青乐的可能一辈子也还不完，可是他有心要弥补，她应该能了解的啊！
“妈咪？”像是察觉了大人之间的对话有些不一样，雪伦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母。
“没事，我帮你把果汁打开。”青乐走向她，拿起了刚刚递给女儿的果汁，替孩子把饮料打开，插入吸管再递给她。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学来这些动作，但她就是做了……
“我们等一下可以一起去吃冰淇淋吗？”雪伦期待的看着母亲问，“爹地说等我来找妈咪之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吃冰淇淋。”
望着女儿央求的表情，罗青乐要自己狠下心来。
“妈咪今天有事，改天好不好？”
“今天是休假，你会有什么事？还有什么事是比跟第一次见面的女儿一起出去还更重要的？”董怀畅忍不住说道。
“我已经有八年没见过她了，上个月应该是她的八岁生日吧？你知道这八年的时间里，发生过多少比一起去吃冰淇淋还重要的事吗？你凭什么带着她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就要我接受你们是最重要的？”青乐严肃的说着，脸上带着不肯妥协的神情。
董怀畅自知理亏，但他心里仍有着期待，希望青乐能在看了雪伦之后，有了多一点点的改变。毕竟小孩是无辜的，她仍然是雪伦的母亲，看在孩子的份上，她能不再如此咄咄逼人。
“那你要我怎么做？我把孩子带到你面前，你要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你并不想当她的母亲吗？”董怀畅走到她身边，再度压低了声音说道。
“随你怎么跟她说，或者你可以再编一个我已经死了的借口，我不介意。”青乐握着拳，冷着脸说道。
“青乐，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会如此冷血？她是你的女儿，你看看她的脸，如果你只是无法原谅我，我愿意接受你的怒意，但请你不要把对我的埋怨发泄在孩子身上，她是无辜的，而她只是想见见自己的母亲而已。”
青乐抬起眼，看着他摇了摇头，讽刺的说道：“说得可真令人感动啊……”
她的表情令董怀畅无法承受，他伸手握住了青乐的手腕，力道中透露着他的怒火。
“你知道我已经尝到苦果了，你知道我所受的罪不比你少，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已，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我已经不是十八岁的罗青乐了，我对你所说的鬼话一点兴趣也没有，请你放开我。”
“你就算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我，那也应该给你自己一点机会，好好的认识你的女儿，别让她继续再过那种缺乏母爱的生活，就算把你对你的狗的感情分一点给她都好！”
罗青乐都可以对她的狗那么好，那分点爱给她的女儿，对她来说会有那么困难吗？董怀畅费尽了心思才说服了父母，将女儿带到台湾来见她，如果青乐不肯接受雪伦，那他的心血不就全都白费了？
“你要给她母爱，可以再结一次婚，找个母爱泛滥的人给她就行了，犯不着千里迢迢将她带回台湾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把她带到我面前，就可以勾起我的罪恶感吗？要我用我的余生来赎罪是吗？”她用眼神说明了自己的坚定，同时对着董怀畅摇头。“你想都别想！”
董怀畅有的是机会可以再娶，他从来没打算停止过他的花边韵事不是吗？她从来都不想特别去注意那些消息，可是他却老是上报，让她想不看都不行！每看一次都伤透了她的心，那他还有什么权利要求自己得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
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找来一堆新的妈咪给这女孩。
“我不怪你总把我想得那么坏，我确实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但你有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过吗？当年……一切都太混乱了，我没办法在当时做出最好的决定……
“我那时的确不够成熟，把对世界的不满怪罪到你头上，我甚至无法承受你的感情，把你当成是一种负担，但我曾经后悔过，在你离开了之后，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想过你，只是……我……”董怀畅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想一次对青乐说出自己的感情，但都隔了这么久才说，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当年的自己的确是个混帐，他不但没让青乐过过一天好日子，甚至在最后还用那种方式逼退她，他可以想象青乐当时有多难过。
他还记得青乐走进房里，看到自己和赖云秀躺在同一张床上时的表情，她用手捂着嘴，一副受了极大惊吓的模样，接着就像受了伤的小动物跑了出去，从此他便再也没见过青乐了。
现在他还能怎么做？除了收起那漫不经心的态度，认真的向她认错，并极力补偿之外，他再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了？他在青乐面前已经完全被打回原形，什么花招都使不出来了。
“妈咪，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来看你跟佛列克？”
青乐回过身，看着抱着狗儿的小女孩，她的心在颤抖，但她实在装不出一副好妈妈的模样，因为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当母亲的感受，即便这小女孩真是从自己腹中所产出。
她们已经维持了太久的疏离，八年没见过彼此的人，即使明知道对方的身分为何，罗青乐还是没办法在短短的半小时之内，就变成一个完美的母亲，用着轻柔语气对雪伦说着母亲该说的讨好话语来。
“我……我会尽量抽出空来。”
“那你今天真的不跟我们去吃冰淇淋吗？”雪伦的表情好像有点失望。
“我让佛列克陪你去好不好？”
“好啊！”小女孩总算出现了笑颜。
“你要好好照顾牠，别把牠弄丢了，要不然我会很伤心喔！我会帮你把东西准备好，你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牠，不能放开牠喔！”
“好。”小女孩认真的点着头。
青乐松了口气，她很放心让佛列克跟雪伦在一起，佛列克很乖巧不会伤害小孩子，而有狗儿陪她……自己好像也尽了某部分的责任。
“那你在这边跟佛列克玩一下，我去帮牠准备牠的东西。”青乐转身去找佛列克的外出用品，但不管她走到哪儿，总摆脱不了后头如影随行的董怀畅。
“你宁可让你的狗去陪你的女儿，也不愿意自己抽空跟她在一起吗？”
他以为把孩子带来见她，青乐至少会融化一些，可是没想到她会来这招。这不是他原先所预料的，所以继续用着女儿听不见的音量跟青乐争论，希望可以为女儿争取到青乐亲自陪伴，而不是光靠一只狗来陪她。
“董先生，请你搞清楚，我跟她不过是见了面不到一小时的陌生人，或许我们在血缘上有着不可抹灭的联系，但在现实生活里，我跟她的生活并没有任何交集，我不可能光是和对方看了几眼、说了几句话之后，就亲情一发不可收拾！你要勉强我去演出一个充满母性的母亲角色，我不见得会配合你！我不像你那么滥情。”
“你只是近乎无情而已。”
“你被电视荼毒得太严重了，你以为所有的父母跟子女都非得表现出甜蜜和谐模样，这才能满足你？我跟她不过是第一次见面。”
“你怀了她十个月，她在你肚子里存在的时间呢？”
“那段时间我对自己充满恨意，你真的想听我的答案吗？”青乐冷冽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如果我有能力的话，我当时会选择遗弃她，而不是留下她。”
……
她是真的不爱这孩子吗？
董怀畅坐在女儿的床边，看着那天使般的睡容，那和罗青乐极为相似的小脸竟得不到母亲的认同，这教他怎么接受？
小狗儿睡在床底下，看到了董怀畅，跟着窝到了他的脚边。
董怀畅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狗狗的毛，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毛球的确很得人宠爱，而牠也代替了青乐给了雪伦不少欢乐，至少雪伦很喜欢这狗儿。
他抱起了狗儿，佛列克只是抬头看了看他，安心的依偎在他怀里，这动作给了董怀畅一些安慰；或许真如青乐所说的，他怎么能要求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有热络的表现？
更何况青乐的确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当她望着雪伦的时候，她脸上写着满满的不确定，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这孩子，他却硬把孩子带到她面前，要她接受，也难怪她会有那种反应。
只是他到底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