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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台第16部分阅读


    林重庆在老家另有生意,我原以为他两头跑,忙不过来,干脆让老洪挂个总经理的虚名。听他这么说,太匪夷所思了,我吃惊不小:“为什么不跟他解释?哼,你他妈打着老子的名头敲诈,好意思说是他自己走的?王八蛋,老子不是黑社会,你他妈想害死我呀?”我越说越气愤,又一次拍茶几,震得餐具、酒瓶不停晃动。

    老洪被我的气势吓坏了,胆怯地向后退,“这个、这个怎么解释呀?我、我打你手机又不通,能怪我吗?唉,兄弟,事情都成这样了,不如将错就错,反正你又不是真的黑社会,正正当当做生意,谁也不敢说什么?股份当然归你,你要拍戏尽管去,我、我和美燕,啊,不,我和老江帮你打工,好不好?”他转眼间恢复了以前的熊样,一付在麻将桌上赊账的表情。

    “不行!”门开了,江媚眼怒气冲冲闯进来,“股份不能全归他,最多给他一半,我们整天起早摊黑白忙了?而且,重新装修的钱还是我们自己的,又刚刚和业主谈好联营搞酒店,什么都让他捡现成的,我绝不答应!”

    我鼓掌冷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洪总是傀儡,江总才货真价实。放心吧,我不会跟你们分赃的。”我走到办公桌后坐上大班椅,找出林重庆的名片,拨通他的电话,寒暄两句后,我说:“你回来吧?我保证,从今往后,永远不再踏进美食城一步,你的股份你还是收回去,至于我的两个朋友,也由你决定他们的去留。”

    无意中陷入骗局也就罢了,这件事从始至终是我自导自演,置之不理说不过去,我怎么能让自己成为另一个麦守田?谁想林重庆毫不领情,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你个狗日的龟儿子,想哄老子去海南,想收老子的命对不对?你个狗日的龟儿子,老子对你一让再让,有本事你到重庆来,老子怕你不姓林!”骂完把电话挂了。

    我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江媚眼“咯咯”大笑:“笑死我了!咯咯,雷山,你他妈还说不是黑社会,我看呀,黑社会也没你利害,咯咯,能把人吓成这模样,我从来没见过,看你怎么充好人,咯……”老洪打断她:“喂、喂,别笑了。啊,啊。小山,现在、现在怎么办?”恭敬向我探询。

    “怎么办?”我脑子里乱得紧,拿出一支烟放入口,滤嘴也咬了下来,“想怎么办,你们就怎么办吧,我不管了!”老洪给我点燃烟,从皮包里取出一只厚厚的信封:“啊,这里是三万五,你、你带去。”我不接,他又道:“两万是店里的公款,一万是我、我和美燕、啊,我们的,还有五千是符波的,你二哥说要你带上五万,我、我实在凑不齐,唉,干脆,你把这两天的营业款都拿去。”他以为我嫌少,那模样像打麻将时孤注一掷。江媚眼不乐意了:“那怎么行,想关门不干了?雷山,你先自己想办法,只要你家老爷子顶得住,最迟到月底,我们再帮你凑两万,行不行?”

    我一言不发接过信封塞进旅行包,静静往外走。老洪跟在屁股后:“过一段时间,不那么忙了,我再去看雷叔。唉,你别生老江的气,女人就这样子,其实她心里最服你。我说,以后你也别去拍戏了,咱们一块干,由你当头,股份的事慢慢商量,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解决的,是吧?”我没有答他,走出大门,头也不回。

    “哎哟,雷哥,你真的回来了,我瞎了眼了。”符波在停车场认出了我,“刚才江姐说我还不信呢!”他激动的样子感染了我,我搂他的肩说:“多谢你了,兄弟。”他叫道:“谢什么呀,你老爷子就是我老爷子,除非你雷哥瞧不起我。”我的确一直瞧不起他,愧疚地拍拍他的肩。还有老洪也一样,我并没有真正把他当朋友,而是把他当仆人看待。尤其这一次我老爹出事,他是帮了我的大忙,什么都为我准备周全,我却没有向他说一声谢。

    老洪和符波想送我到机场,我谁也不要,一个人上了出租车。

    30

    也许是客家人的关系,我老爹是落地生根的人。退休前以厂为家,退休后以怀城为家。他很少出远门,我的哥姐全在外地,他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次,他驾临省城,是为了我二哥新生的女儿。他本来也不想去,但受不了老娘说他重男轻女。我可以想象,他在省城多么的无聊,连老娘买菜也陪同去市场,这在怀城是没有过的事。问题就出在市场里买卖的东西提不起他的兴趣,只停留了几分钟,有个扒手偷别人的钱包,反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遇上这种事,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扒手也逃不出他的掌心,乖乖就擒。然而,事情没有到此结束,我老爹做好事不留名,将小偷交给市场保安,撇下老娘继续买菜,没等警察到来,一个人躲进人群。谁知扒手另有两个同伙候在人群里,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在他腹部、腰部连戳了几刀。

    人犯了大错,如果不忏悔,不寻求救赎,那他将受到神的惩罚。这是韦花玉的理论,和我信奉的因果报应异曲同工。我知道我犯了大错,不仅是为麦守田行骗当帮凶,从我在美食城墙壁上写下“危险”两个大字起,我也设下了一个骗局,不管我可以摆出多少理由推托,最后的结果表明,我和麦守田没什么不同。林重庆怒骂的声音振聋发聩,似乎恨不得扒我的皮,吃我的肉。被人憎恨到这种程度,说是罪孽深重一点不过分。而且,我从没有过忏悔之心,仅仅是感到羞耻,还想方设法推卸罪责。我老爹在这个时候突然遭遇不幸,我认为是他在救赎我。

    我整整四年没到过省城了,我故意的。在剧团里春风得意时,有过许多出差的机会,我通通推掉。我是害怕,记得春节从海口回家,为了不进省城,直接从机场坐出租车返怀城。我害怕的不只是肖露露,省城代表我的另一个世界,离开以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的美好,以至于不忍心再去涉足,或者说,我没有信心让它变得更好,也没有信心去拥有它。

    飞机降落了,从天空鸟瞰,这座城市还是那么的熟悉,我的脸紧贴舷窗,似乎能够看见艺术学院的足球场,看见肖露露的家,看见露蕾公司培训中心的大门。那一瞬间,我几乎忘记是来探望跟死亡搏斗的父亲。走出机舱,下机通道就像是时间隧道,我仿佛又回到五年前。这个机场曾经无数次到过,照样不陌生,甚至感觉工作人员也相当面熟。我知道是心理作怪,这座两百多万人口的城市里,认识我或我认识的人,不会超过千分之一。不过,我在小商场买了一项棒球帽,神经兮兮地扣在头上,还戴上黑镜,躲躲闪闪跟随人群向外走。

    “雷山!”

    我的预感出奇地准,走出机场就看见了熟人。宜佳是模特中的矮个,但站在接机的人群中却有如鹤立鸡群,加上出众的容貌、别于常人的超前打扮。估计除了我之外,刚下飞机的每个人都愿意她接的是自己。我已经把帽沿拉得很低了,而且不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还是逃不过她那双大眼睛。

    “雷哥,以为不是你呢?”宜佳兴奋地向我跑来。我又是激动又是惶恐,站在原地说:“要不要来个拥抱?”她脚步不停,直扑到我身上,虽说只是象征性搂了我一下,但这个印象中最保守的模特,当众如此大胆,说明她也高兴见到我。

    看清我的脸后,宜佳又惊叫道:“哇,你的脸怎么啦?”我苦笑说:“我这张烂脸,你居然能认出来?”她左右打量:“是出车祸了吧?你走路的姿势一点没变。”我摇头:“你真是神了,如果你是特意来接我的,那就更神了!”她微笑,羞涩地望向下飞机的人群:“我可不是神仙,我、我接北京的飞机,在你们后面。”不消说,肯定是接男朋友的,我向她笑笑:“那我得赶紧溜之大吉。”我真的掉头就走。

    这时,北京来的旅客出现了,宜佳想拦我又不敢跟来,叫了我几声。我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小跑出大门,逃命一样上了进城的大巴。

    如果碰上肖露露,那将是什么情形?她是不是也会给我一个拥抱,还是赏我一大嘴巴?或者我像个回头的浪子,款款深情,主动靠近?这都太浪漫了,绝对不可能。倘若真的和她巧遇,宜佳的出现已经做了最合理的解释,她接的人恐怕还不是男朋友,最可能是接丈夫的。而我呢,一个局外人罢了,与其他刚下飞机的过客没什么区别。

    我是为探望父亲而来的,想起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老爹,我当即把肖露露、宜佳甩到脑后,停止了联翩浮想,恨不得马上飞到医院。令人气愤的是,进城大巴要等到人坐满才走。车上还不能抽烟,我正想下去坐出租车,又看见了宜佳。

    “雷哥,我开车来了,跟我们一块走吧。”宜佳找到大巴上来。我强挤笑脸说:“我可不想当电灯泡。”她娇嗔道:“哼,以前我们整天给你当电灯泡又怎么说?今天偏要你当一次!”这话对我的刺激非常大,半响我才说:“谢谢了,你去吧,别让你男朋友误会了。”她还是不依,“什么误会,量他不敢!几年也不来看我们一次,见面你就想逃啊!走吧,你这人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众目睽睽下,拒绝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我担心在大巴上引起公愤,极不情愿地跟随宜佳下车。

    “这是我的专车。”宜佳把我带到一部漂亮的进口轿车旁,“你要不要开?”我手指我的脸:“你不怕我刚出车祸?算了,等我的脸变好再说。”她帮我想的理由真好,老娘和哥姐如果追问,正好可以用上。

    宜佳不驾车,也没有坐助手座,陪同我坐进了后座。驾车的是她的男朋友,北京某个网站的部门经理,年纪跟我不相上下,人长得很普通,但有张真诚的笑脸,宜佳介绍过后,也把我叫“雷哥”。车子上路,宜佳向他男朋友讲述了几件我带模特演出的趣事,然后问道:“雷哥,你知道苏柳获奖吗?”

    “知道,我在电视上看的。”我的话不多,基本上是宜佳在讲故事。

    宜佳越说越兴奋:“苏柳现在可红了,一次出场就上万,在北京买了房子,把全家都接去了。获奖那晚上,她哭了好长时间。她跟我说,她最想感谢的人是你。你换了电话,谁也不知道,上个月我去北京,她又跟我说,想回来找你,不过,她太忙了,一直抽不出空。你也知道,这一行是吃青春饭的,不抓紧时间迟早被淘汰。”我实在不愿聊这个话题,索性不说话,向她笑笑。她又说:“雷哥,不管你和肖姐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感激你,没有你,就没有我们今天。哦,你这次回来,公司知道吗,怎么不派车接你?”我苦笑道:“我早就不是公司的人了,我是来办私事的。”怕她再提“公司”,我只好说起老爹受伤的事。她听我讲完,像明白了什么:“难怪像你突然老了,还有点怪怪的。”

    终于进城了,车子直接送我到医院。宜佳告别时说:“今天太匆忙,改天我们再来看望伯父。”我只希望她快点消失,再也不要出现,最好别告诉肖露露我在这里。

    老爹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部分原因与他的倔脾气有关。受伤后,他没有倒下,没有呼救,周围的人谁也没有察觉。他硬撑着离开市场,大概想自己上医院,在街上走到渐渐不支,才进了一个店铺,叫店主帮他找急救车,还给了一块钱电话费。急救车没到他就昏迷了,一直没有醒来。我二哥说,他的衣服裤子装满了血,皮鞋也能倒出一大碗。

    “老人家体格很好,但是,你们家属要随时做好最坏的准备,我们尽力了……”医生的话,言外之意是没救了。老娘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哭了两声,突然没了声音,送去抢救了半天,人是醒了,但半边身子已瘫痪。真是祸不单行啊!看样子,老爹一个人救赎我不够,还要搭上老娘。

    这所医院是全省公认的最好的医院,正是这个“最好”成了病人的希望,省城人到这所医院看病的只占少数,大多数是外地来的患者。长期以来,人满为患,尽管做过几次扩建,但病房楼还是像一个难民营,常常连走廊也摆上临时病床。每天,小孩的啼哭声、新来伤者的惨叫声、医务人员的吆喝声、往来行人的说话声,不绝于耳。可以说,二十四小时,没有一分钟是清静的。这样的环境,病人难受,陪护的亲属也苦不堪言。再让我住院的话,我宁可选择琼海那个女医生的破诊所。

    老爹虽然是重病号,但属于挨时间的一类,并没有得到特殊的待遇,住在一个四人的病房里,而老娘更惨,由于她肯定是瘫痪了,急也急不来,被安排进一个十几人的临时病房。我们四个子女轮流陪护,吃不好、睡不好,半个月下来,个个又黑又瘦。最苦最累的数我姐姐,半身不遂的老娘主要由她侍候,原来肥肥胖胖的她,一下子变得苗条许多。不过,她反而高兴地说:“减肥成功了!”。

    其实,只要敢花钱,无论哪个医院,都会有宾馆式的病房等着你。可惜,我们没钱。尽管住在条件恶劣的地方,但医院收费照样贵得惊人。我哥姐全是工薪阶层,有房子、孩子负担,存款不多,老爹一个人就耗尽他们三人的所有积蓄,老娘再病倒,无异雪上加霜。我倾尽所有,再加上老洪凑的那部分,才勉强支撑下来。掌管全局的大哥,知道我也弹尽粮绝了,让我大嫂返回怀城,把家里的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一家人齐心协力,苦点累点算不了什么,我和哥姐从小就不怕苦累。然而,老娘开始受不了了,整天哭闹回怀城,要我们把老爹也带回去,说什么“死也要死在家里”。这样一来,我们的信心也开始动摇,大哥和姐姐赞成老娘的意见,我和二哥坚决反对,两种意见最后达成妥协:再守一星期,老爹没有好转就回家。

    “我早上打电话回家,才知道的。”许琴来了,随她来的还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她介绍说:“他是我同学,他在这所医院有熟人,我叫他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和那男人握手道:“目前没什么需要麻烦的,以后有机会再说,谢谢了。”

    我本想装得潇潇洒洒,说出的话却冷冰冰,我也暗自神伤,我不会演戏了。许琴十分尴尬,红脸递给我一个信封说:“这个早就该还给你了,拖了这么久。”不用说,里面是她上大学时借我的钱,我回怀城后,几乎忘记这事,她也从没提起。真会挑时间还钱,我什么也不说,接在手里。她又问了几句老爹、老娘的伤情、病情,我浑身不自在,回答的话惜字如金,最后求救般地望向病房里的姐姐。而平时心直口快的姐姐当没看见,一句不插嘴,坐在老娘身边,像是极认真地编织毛线。

    “我、我们先走了!”许琴察觉到她不受欢迎,知趣地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我、我星期六、星期天来替大姐守阿姨吧?”我还没开口,姐姐已抢道:“不用了,会耽误你学习的,我们忙得过来。”

    许琴走得很急,我感觉有点过分,想送他们一程,走出病房,她已经挽着那男人的手匆匆下楼。尽管我猜到她和那男人的关系,但亲眼证实,还是让我心里一阵刺痛。

    “别难受了!”姐姐站在病房门口看我,“我早就提醒你,跟她不会好结果,你小子大咧咧的,粗人一个,人家清高得像不吃人间烟火一样,她做不了雷家的媳妇,就算结婚也要离。喂,那几个模特里面,有两个我看挺适合你的。”前几天,宜佳带领一群模特来探望,整个医院都轰动了,我只说是读艺术学院交的朋友,没有进一步解释,现在更没有力气解释。

    姐姐摸摸我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回旅馆去睡吧。忘了你刚抽血,不该让你见她的。”

    几小时前,我给老爹抽了三百的血,我们哥姐几个,惟独我的血型与老爹相同。昨天,老爹睁开眼睛了,醒来几分钟,骂了一句“狗娘养的”又昏过去。虽然医生说,还不能乐观,但对我们是莫大的鼓舞,当即取消了返回怀城的计划。

    三天没有出过医院,脚步轻飘飘?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