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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巫梦缘第3部分阅读

    又过了六七日,王嵩收拾了书籍,把房锁好。请出安伯良来作揖谢了。安伯 良道:「明年先生几时来?」

    王嵩道:「元宵后,但凭老伯抹好日子,小侄就来。」

    安伯良扯住不放,毕竟要留他吃些酒,点灯送回。王嵩只得开了房门,再坐 半日。

    正在房里静坐,只见夭桃拿出几件东西说:「是奶奶们送大爷的。二两一对 银子,是大奶奶的。临清绫子一疋,折果子银二两,是鲍二娘的。手帕一方,荷 包一个,是王媚娘的。」王嵩只收了鲍二娘所送,其余的再三不收。夭桃去了又 来,苦苦要收他了。王嵩把一两银子赏了夭桃,东家酒席已完,吃了一会酒,将 及点灯,王嵩谢了自去,不在话下。

    且说卜氏当初守寡忍耐性儿,倒也不觉怎的,自从搭上了王嵩,到了腊月, 孤孤凄凄,反觉难过。虽然存儿有一两遭儿,心里却不甚喜欢,便有苦无了。除 夜吩咐存儿,再三强王嵩到家,要与他辞年。

    看官,你道怎生唤做辞年?临清风俗,到了这一日,不论长辈、同辈,凡至 亲至友,定要到门一次,谓之辞年。新年初一二,又到门一次,谓之拜年。卜氏 只是要会会小王,借此为由,指望与他弄弄。王嵩只得进去,同卜氏吃一会酒, 酒到半酣,着着实实弄了一遭。阴阳二物,也就辞了一辞。一更多天,王嵩才回 去,被李氏说了几句,王嵩也不敢言语。那知存儿再三求告,卜氏只得又与他弄 了一遭。

    有一曲《挂枝儿》为证:

    小贼囚,你为何也来罗唣。他方一遭过,你又一遭。

    是娼妓家要我把糟来跳,奴儿没了主,似墙花乱乱抛。

    小贼囚,若不要你走脚通风也,怎肯和你嬲。

    且说王嵩到了新年,年初一往学里拜了文庙,投谒师长名帖。回来就到冯贡 生家拜了姨父姨母的年。又见表妹作了揖,在他家过了午,顺便投了安家两个名 帖。到家已是申牌时候。初二初三该拜的,回拜的,都走回了。存儿路上撞见, 原约定初四进去。

    这一日,在家侍奉母亲,直至抵暮。只说刘家吃酒,我自回家,不消家仆来 接。悄悄打从刘家后门进去,卜氏打扮得花枝招展,绣带飘飘,真个仙子临凡, 人间少有。

    有诗为证:

    莫道前生西子家,名妆国色斗春华。

    娥眉不锁嫣然笑,翠袖轻扬映碧纱。

    王嵩在灯下见了,爱得如天仙一般。也不顾瑞儿、存儿看见,上前搂住,叫 声:「心肝刘奶奶,真个嫦娥出现了。」

    卜氏变了脸,道:「我已将身许嫁,便是你的人了,如何还称我是刘奶奶?

    可见你的心儿不真,咒儿是假。「

    王嵩忙道:「没曾过门,只得权叫了一声,以后竟称为王奶奶何如?」

    卜氏才欢喜了,摆上许多肴馔,大家饮酒作乐。王嵩两杯落肚,那里忍耐得 住,亲亲热热,搂搂抱抱,收拾上炕睡了。乘着酒兴,两个颠狂了一夜。

    王嵩怕新年不在家,母亲嗔怪,说道:「我且回去,索性初九初十,有了灯 的时节,我只说朋友们请灯节酒,住在你这里四五日,倒也不妨。」

    卜氏道:「我初十夜里,准在此悬望,住到十五日放你回家,去陪婆婆过元 宵,好么?」

    王嵩依旧是五更去了。王嵩心上,还只记挂未婚的妻房桂姐。趁着新年,又 到冯士圭家拜望了两次,也只见得桂姐一遭。

    光阴似箭,已是初十日了,白布巷一带点起花灯,直点到丁字巷南首,好不 热闹。王嵩一心一念,要赴巫山云雨,那里还来看灯。这时节是轻车熟路了,竟 走到刘家门首,天色尚早,亏得卜氏盼望佳期,坐身不定,在后门看街,急忙忙 放了他进去。远远有人走来,几乎被那人看见了。

    卜氏同他到房里,问道:「你今夜为何恁早?」

    王嵩道:「我想着你温香软玉,那里还坐得住?两只脚只管要走来了。」

    卜氏道:「我的亲哥哥,咱两个难分难舍,早早娶了我去罢。」

    酒也不叫饮,饭也不吃,手扯着手,先在凉床上弄起来了。那时小瑞儿已被 二啦三的吩咐过的,都不避他了。只是存儿有些拈酸,却不敢怎的。王嵩从这日 进去,一连住了好几日,每日均在房中作乐,又无闲杂人进房,如夫若妇,好不 肉麻。

    到了十三之日,也是合当有事。两人正在房里说说笑笑,忽然瑞儿在房门口 叫道:「奶奶,大房里大娘来了。」

    卜氏慌叫王嵩躲过。那侄儿媳妇带着一个大丫头,已走进房里,竟看见小王 了。卜氏只得叫声:「侄儿过来,和我的侄媳妇作揖。」

    王嵩晓得是假说侄儿,遮掩过去,深深作了个揖。看那女子略像曾见过一面 的,却又想不起。

    卜氏道:「侄儿在外房坐坐,我还有话要说哩。」

    那女子向卜氏福了四福,道:「听得这里好灯,特到叔婆家来看看。」

    卜氏道:「这里是有灯,白布巷里还盛哩。」

    那女子道:「先到叔婆这里看看,若还叔婆高兴,同到二叔公那白布巷里走 走。」

    卜氏道:「我近日有些病,老是不耐烦,因此咱侄儿来问病,大娘在此吃些 饭儿,自到二叔公那里去罢。」就叫小瑞儿快看茶来。

    你道这女子是谁,就是刘大房大儿子的娘子,安伯良的女儿顺姑。王嵩只在 灯下影得一影,认不真切,顺姑却同鲍二娘看得分明。况且同睡了一夜,时常摹 拟了小王模样。思思念念有个认不真切的么?心里想道:明明是王郎,却假认做 侄儿,谁知已受用他一夜过了。我在此碍眼,趁着轿子在此,不如别了。自到二 叔公那里去罢。

    就立起身来,道:「五叔婆既不同去,恁媳妇趁轿子的便,竟去了,不劳赐 茶。」

    卜氏巴不得他去,就道:「不吃便饭,难道茶也不吃杯去。」

    顺姑只得吃了茶,告别出来,心里气忿不过,暗道:「赛潘安的王郎,都被 他占住了受用,如今我偏要叫破了他。」走到外房,卜氏也只得随送。王嵩见那 女子出来,也立起了身,不敢看她。

    顺姑立住了脚,向王嵩福了一福,道:「王大爷我去了。」

    卜氏听见「王大爷」三字,红了脸,不敢则声,勉强送了侄媳妇上轿,三步 做了两步移,急忙忙进房来问王嵩,道:「为何咱侄媳妇,认得你是王大爷,这 也奇怪。」

    王嵩道:「我略有些面善,却不认得是谁,为何她认得我?」

    卜氏十分疑惑,又怕漏了风声,不好意思;你一言,我一语,再想不着。

    王嵩道:「虽是侄媳妇,却是谁家的女儿?」

    卜氏道:「是天桥安家的女儿。」

    王嵩道:「是了,是了,我在安家处馆,她在爷娘家认得我的了。倘若对他 爹爹、哥哥说了,怎好意思。」

    卜氏道:「我为了你,怕不得许多羞,只是咱大伯道我没见,看相咱们的家 私,若漏了风声,做出事来怎了?要我嫁人,我便嫁了你。只是你目前又不便往 来,不要叫我想煞了么?」又想了一想道:「咱小兄弟极爱姊的,待我慢慢把我 心上事与他商量,咱两个且自欢乐再处。」

    正是:

    要图地久天长,那怕风吹雨打。

    莫说王嵩又和卜氏弄了两夜,十五侵早才回家去。被母亲李氏骂了一场,也 就罢了。且说顺姑看了灯,这晚回去,只想重见了情郎,思思念念好不难过,阴 户马蚤马蚤痒痒,夜间搂住丈夫以求解火。丈夫把小小阳物硬着伸进她阴沪里,着实 猛捣狂耸,指望弄得她欢喜,那知她心里有个人儿,歪着头,扭着身子,凭他弄 了一会儿,长吁短叹的睡了。

    她和丈夫不好,和婆婆却好。第二日,一五一十,把五房奶奶留王嵩秀才在 房,见我进去,只说是她卜家侄儿,谁知在咱爹家坐馆,难道我不认得的话,尽 情说了。婆婆又和她公公说了。思量借此为由,要她嫁人,不怕家私不是我的。

    这刘大原是没用的光棍,自己家私已败了大半了。专一与一班无赖丘茂、王 三、李大同谋合伙,诈人东西,骗人酒食。

    这日就寻了丘茂一班人商量这事。

    丘茂道:「去年曾晓得你五奶奶勾引王秀才,我留心在意,也打听了十来遭 的,再不见一些影响。如此既有这话,咱们守着你二房的前后门,等小王进去, 拿住了他,亦有何难。只是你老人家面上,不好看相。」

    刘大道:「什么相干,第五兄弟是我继母所生,原和我不投,管什么体面不 体面!」

    李大道:「拿j不好?小王是东昌府太爷、临清州大爷,考第一名心爱的门 生,常常还叫他说分上哩。咱们拿了j,府里、州里,为小王面上,反将咱们难 为起来,怎么样处?」

    王三道:「大哥说得是,不如把你五奶奶整日整夜,留小王在家j滛作乐, 写了一张,不消那个出名,只写『邻舍公具』四字,旧城、新城贴上百来张,你 只当揭了几张没头榜,去和他哥哥讲理,催她嫁人了,岂不全美。若是嫁了王秀 才,越发妙了。他前程干系,怕那先j后娶的话,定服重重处财礼送大伯,分些 与咱兄弟们喝酒。」

    刘大拍手道:「妙,妙,妙!明日寻个会做会写的,快写起来,大家夜里分 头贴去。」

    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评:玲珑宛转,节节相生,化工手段也。妙!妙!

    第六回书生塔下且藏形

    帘纤几点伤情雨,可怜酒醒愁千缕;何处玉楼人,安排梦里身。

    痴魂忙碌碌,苦恋芙蓉褥;惊醒小灯前,阿谁在枕边。

    右调《菩萨蛮》

    这一首词,说那害相思的茶前酒后,衾畔枕边,没一刻不魂牵意惹,是这回 的总话。

    且说王嵩混过了元宵,虽然提学道升任去了,不来岁考。安伯良要儿子用心 攻书,十六日吉期,就请去坐馆。安伯良第一夜盛席款待,依旧请冯士圭过来, 大家吃酒。

    席间冯贡生道:「今年岁考,只怕明年录科,还是一个宗师,分明岁科一般 的了。古人说得好,『一年之计在于春』。你二人三六九须做二篇文字,每月十 六日,在我那里同学生联会作文,我便好立笔批阅了。」

    安伯良道:「若得冯先生如此鼓舞,教训小儿,后来寸进,怎敢忘却父师恩 德、良友琢磨,决当重报。」说罢,大家痛饮一番,方才散了。

    从此三六九作文,早起晚歇,愈加勤谨。

    过了数日,王嵩正在书房里,批点苏东坡的文集,夭桃走进来,手里拿着一 张纸,说道:「街上矮墙有人贴着一张纸,来往人看了,有的说是为王大爷的, 小的悄悄揭了来,送与大爷看,不知是说些什么?」

    王嵩接在手里,却是张没头榜。上面写道:

    丁家巷街北,刘五秀才死了。有妾卜氏,生得美貌,年纪又小,不肯嫁人。 又不守寡,日夜与王小秀才通j。我等邻居,本当捉住禀官,但思小王年幼,尚 图进步。若一到官,前程不保,可怜他母亲苦守一场。

    我等不忍为此,今后小王不上门,卜氏自改嫁,即付之不言了。若恋恋不舍, 必然同众捉j,决不轻恕,先此告知。

    众邻公具。

    王嵩看完了,惊得面如土色,话也说不出了。

    夭桃道:「小的不识字,上面说些什么?」

    王嵩道:「你家爷与大爷不知道么?」

    夭桃道:「谁和他说?」

    王嵩道:「你可旧城、新城都看看去,有一张,揭一张,都替我揭了来。每 张赏你一个钱,莫与人见。」

    夭桃自应了去。那知刘大只要惊那寡妇,逼她嫁人,原贴得四五十张。新城 贴得多些。他的好朋友刘子晋见了,各处替他揭去,一张也没了。

    小寡妇门首倒有两三张,存儿揭进去把与卜氏看,卜氏大骂道:「这定是欺 心大伯听了他媳妇子小歪刺骨,做出这没头榜来逼我嫁人,要吞占我这份家私。

    我拼得不要,嫁了王郎,也了我终身大事。只是王大爷晓得不晓得?又不知 在家里、在馆里。存儿你替我拿了一张,两处去寻他,叫他快快来商议!「

    存儿拿一张,应了自去。

    谁知旧城也有十多张,被黑回子家揭了一张。晓得女婿与小王是同窗朋友, 现在他家处馆。吩咐小厮:「你快拿与你姑爷看。」

    小厮竟送与安可宗了。安可宗与王嵩原是极过得好的,看见这一张,吓了一 跳,急忙忙走到王嵩房里,说其缘故。

    王嵩道:「夭桃方才揭一张进来,小弟正央他各处去看了。安大哥是哪里见 的?」

    安可宗道:「妻父那里送来的,旧城里都有。想是贴得极多了,怎么好?」

    正说着,只见夭桃来回话,道:「一个新城里,都走遍了,只揭得三张。」

    言之未已,听见刘子晋来,慌忙请入。拱手后,才晓得新城里贴的都是刘朋 友揭了。又谁知旧城里也有,三个人正商议这事,外面又传话,说:「王奶奶教 一个半大不小的管家在外求见。」

    王嵩想道:「咱家并没小厮,毕竟是存儿了。」

    王嵩怕几个朋友在旁,不好说话。自己走出来看,果是存儿。存儿说明了来 意,又说:「奶奶请大爷快快去商议。」

    王嵩道:「了不得,他们写的,说要拿j哩。只好冷几时再作计较。急忙半 年、三个月,我决不敢轻入虎岤。多多拜上你家奶奶。」

    王嵩只道瞒过了刘、安二人,谁知他二人跟在背后,已都听见了,扯扯王嵩 道:「我两人和你异姓兄弟,不消瞒我,你说个明白,好替兄计较。」

    王嵩道:「惭愧,惭愧。小弟蒙刘寡妇要嫁作偏房,一时昏惑,做了这事。

    如今也只索罢了。不是小弟亏心负义,外面张扬了,怎好再去妄想!「

    刘子晋道:「这也还有商量。」对存儿道:「回去跟奶奶说,嫁了王大爷, 就是咱们嫂子了。如今只该收拾了细软东西,回娘家去;有爹娘跟爹娘说明,没 爹娘同弟兄说明,住一年半载,冷一冷,就好明公正气的嫁人。王大爷也就好央 媒说合,娶回家了。」

    安可宗道:「有理,有理。刘大爷金玉之言,你快回复奶奶去。」

    存儿去了。

    王嵩拉了刘子晋,再到园上,商量长便。三人坐定了,刘子晋道:「此事, 安老伯知道不知道?」

    安可宗道:「家父没人对他说,竟不知道的。」

    刘子晋道:「如今王嵩还该闭影藏形些,过了半年三个月,又不怕他了。安 因之须对令尊说宗师将次到了,在家读书到底有些不清净。北门外,塔底下有个 祠堂,十分宽展,又十分幽静。同了王嵩搬移到那里百~万\小!说,更为有益。令尊自然 依允,因之为了好朋友,便离家几时。若想嫂子,又好不常的回来住住,岂不甚 妙。就是小弟再过些时,也带了些盘费,趁读几日书,同做些文字。只怕因之不 要小弟来。」

    安可宗道:「如此极妙。今晚小弟就对家父说了,择日便去。刘兄何须带盘 费,都是小弟支值,只祠堂房子,小弟与守祠的不相熟。刘兄借得三间便好。」

    刘子晋道:「既如此,小弟认了租屋,托在相爱,不带盘费津帖了,连小廝 也不带一个,越觉清净。只是二兄先去,小弟且在城里打听打听,刘家可有人说 话,好代为周旋。」

    王嵩谢道:「二兄为小弟如此用心,真所谓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朋友。不知 何以为报?」

    安可宗道:「且到祠堂里坐定,咱们三个人,结为兄弟,做个桃园三结义何 如?」

    王、刘都道:「承兄不弃,极妙,极妙。」

    正是:

    与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

    果然,安可宗向父亲说了塔下读书的话,又得刘子晋肯去租房,果然竭力用 功,图个大进。安伯良十分欢喜,取历书,拣了二月初一日大吉,打发一个买办 的大管家,一个粗做的上灶管家,小厮夭桃随身服侍,热热闹闹,往塔下百~万\小!说。

    只有王嵩心里有事,又不免想念卜氏,有些孤凄不乐,要回家向母亲说知。 又怕在丁家巷走动,被人算计。

    只待这月尽,一日,才教夭桃说:「提学来了,大爷同我家大爷,搬到塔下 神祠堂里百~万\小!说,明早叫你老管家跟去认认路,好来通信。」

    李氏道:「静室百~万\小!说,极好的了。明早叫老儿来跟,相帮搬搬书也好。」

    到了初一日,安可宗吩咐家僮,把书箱行李,尽情都搬到北门外祠堂里,王 嵩独自一间房,最苦是第一夜,好不难过。

    有一套《相思曲》为证:

    绵绽道

    文缘逾,悔当初,春风识画图,盟誓怎莫锄。意煎煎,

    活疼活痒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