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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拿穿越不当工作第24部分阅读

    “没怎么读,自己乱看些杂书罢了。”小武说罢,饶有兴趣地看看他,“你这样子,才像个在学校里的大学生呢。”

    “我没有学校。”

    “什么?”

    “中国已经没有学校了。”鹰翼冷冷说,“中国的课堂上也一样在流血。”

    “……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他的学校是大地和山川。少年的中国也没有老师,他的老师是大地的人民。”

    鹰翼扬了扬眉毛:“是你写的诗?”

    小武苦笑摇头:“我可写不出这样的诗,我的诗……也不是这样的。”

    “那你的诗又是什么样的?”

    小武的脸色愈加苦涩,他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将剥下来的那包衣物和手枪找出来,交给了鹰翼。

    鹰翼支撑着坐起身,一样一样检查着那堆衣物,他的神色深沉似水,小武甚至看不出丝毫含义。

    “你的伤口还没好,不要起身吧。”小武说。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躺了下来,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小武想了想,问:“他们还会来找你么?”

    鹰翼的目光凝聚在虚空的某个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

    小武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很明显鹰翼不想回答他。

    “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就告诉我吧。”小武说,“我不会问更多的事情,但可以给你帮些忙。”

    鹰翼的神情,欲言又止。

    小武等了一会儿,看他没出声,就起身出了房间。

    玛利亚在屋外院子里等着他。

    “似乎谈得不怎么样,是么?”她有点惴惴地问。

    小武叹了口气:“他戒心太重,你知道,受了那么重的伤,人总有点……神经兮兮的。”

    “可你并不打算伤害他。”

    “是的,我不打算伤害任何人。”

    雨停了一天,此刻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小武在院子低矮的台阶上坐下来,望着暮色沉沉的上海,他心事重重,目光比这雨雾更加迷惘。

    “……你是想回家么?”玛利亚轻声问。

    “想,可是回不去。”小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如何回去。”

    “没有钱?”

    “……和钱没关系,和现实的种种全都没关系。”

    玛利亚听不太懂,也觉得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只能闭上嘴。

    俩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小武自己都觉得很尴尬。

    他苦涩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和鹰翼一来,把你正常的生活也被打乱了。”

    玛利亚摇摇头。

    这是个淡金色头发,深蓝眼睛的漂亮女孩,但她身上的修女服装,又严格地限制了她奔放的本性。

    “你把我们藏在这儿,真的没关系么?”

    “没关系,我是德国人,他们不敢把这里怎样。”玛利亚说完,深蓝色的眼睛黯淡了一下,就仿佛说错了话。

    “怎么了?”

    “……我很想回德累斯顿。”她轻声说,“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太惨了,上周他们就在教堂里枪杀了一个老人。”

    “他们?日本人?”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活的人死的人全都不认识。只几枪就打死了,然后迅速把尸体移走,连射入墙壁的子弹都挖出来,再把墙壁重新填平,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死过一个人……却什么都看不出。一群人面无表情。”

    小武默默叹了口气:“这是个纷乱的时代,玛利亚,如今哪里都是这样,哪怕屈从了也一样会被杀戮,所以还不如不屈从。”

    “……你也会杀人么?”

    小武摇摇头:“没有杀过人,我……”

    “什么?”

    看出他表情的突然凝滞,玛利亚有点好奇。

    “不,没什么。”小武摇摇头。

    他杀过人。

    潘佑和李平两个坚持强国抗宋的忠臣良将,最终被他这个南唐皇帝下旨,砍掉了头颅。

    “嬷嬷……”

    “嗯?”

    “肉袒出降以保命,或者誓死抵抗,哪怕最终还是会亡国……这两样,哪样更值得?”

    玛利亚望着他,小武这一段中文太复杂了,她一时领会不了其中含义。

    “这个疑问在我心里存了很多年。”小武轻声说,他转过脸,继续望着暮色里的细雨,他的目光隐藏着坚定,“可到现在我明白了,后者才是正确的。”

    “果然,我没有看错你。”

    有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武一回头,看见了鹰翼!

    “进来一下好么?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他说完,拖着病躯,转身蹒跚着进了屋内。

    小武跟着他走进屋里,看着他重新回到床上。只是几步路而已,鹰翼已经疼得脸色煞白,但他的神情却十分平和。

    “想求你一件事。”他仰起脸,望着小武。

    小武用手把门轻轻带上,走到他床前:“什么事情?”

    “想求你帮我跑一趟,给某个人传一句话。”鹰翼微微喘息了一会儿,才又低声说,“我现在,走两步路都很吃力,而且也不能出门。”

    “没问题。”小武点点头,“明天我从安防站出来就去,我还可以先绕弯去买点东西,那样日本人不会怀疑。”

    鹰翼点点头:“好的,只要你在下午五点之前,到那个地方就行。”

    “什么地方?”

    “宜兴茶楼。”鹰翼说,“我等会儿画张地图给你看,很好找的。”

    “嗯,然后?”

    “五点左右你去那儿,二楼,靠楼梯口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个老头儿,你到了那儿,先不要做声,拿两个茶杯,放一个在你自己面前,然后把另一个放老头儿对面,他若问你,你便说,这是祭奠亡友的。”

    小武一边听,一边往脑子里记。

    “接下来,老头不会理你,但他会念两句诗,记住,不管念得是多么风马牛不相及,你也要回答:好诗,好诗。”

    “明白了。”

    “然后,你要把最重要的一句话告诉他。”鹰翼压低声音,附在他耳畔说,“那句话就是: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小武傻掉了!

    看他那副呆呆的样子,鹰翼有点急:“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被他这么一说,小武才慌忙道:“念……念过,呃,这诗是……呃,那个谁……”

    “确切地说,不是诗是词。”鹰翼用一种看笨蛋的眼光看他,“李煜,知道么?李后主。这是他的《浪淘沙》。”

    “……听说过。”小武吞了口唾沫,“我念书不太多,句子一长就记不住。”

    搞什么鬼!

    “咦?可刚才你还说写过诗……”

    “我……我那是胡说的。”小武尴尬地擦擦手,“我只是听人念过诗,自己没写过。”

    “嗯,没关系。”鹰翼笑笑,“没关系的,念书太多反而不济事,李后主自己就是个废物蛋。”

    那一刻,小武有一种冲动,他想立即拔腿走掉!

    “好,那你念一遍给我听: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帘外雨潺潺,呃……春意阑珊,罗衾不耐……

    “罗衾不耐五更寒。”鹰翼又解释道,“就是说,身上的衣服耐不住清晨的寒冷。”

    “……我不喜欢这诗。”

    “是词,不是诗。”鹰翼纠正道,“我也不喜欢,但你明天要把这句话告诉那个老头。好,再背一遍。”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很好。”鹰翼点点头,“坦白说,这句词,是要救好几十条性命的。”

    小武愕然良久,才道:“我……我会只字不漏地传达的。”

    “那就最好。”鹰翼笑了笑,“李煜的词是很好,只不过,不合我胃口。”

    《附录》

    1、“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诗句来自台湾诗人李双泽的《少年中国》,创作于1977年,因为倾向性明显,曾经被台湾当局禁过。顺便,请允许我向249严肃致敬~

    2、军统与中统,都是国民党的特工机构,军统boss是戴笠,中统是陈立夫陈果夫创立的。二者一直有内部争斗,抗战期间,中统势力主要集中在南京重庆和江西一带,军统则把持上海,不过在王天木事件之后,军统就慢慢丧失了在上海的势力地盘。

    3、写作的确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禅修,让我看清自己这颗兵燹不断的心。感谢所有给回应的读者,尤其是激烈愤怒的读者,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必须双手合十,道声多谢。

    第七十九章 南唐来的“地下党”

    第二天上午,小武再次出现在日军的安防站。他此行的目的除了换药,就是陪着那个姓苍川的少校聊天。

    苍川征一郎离开日本国内似乎很有些年头了,而且缺乏可以交谈的对象。他和小武说自己的手下都是一群不值得一提的蠢蛋,和他们说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一群四国和东北野山里来的土佬儿,连贱民都征召入内,敬语用得一塌糊涂,纯粹是堵枪眼的废物。”苍川嗤之以鼻,他自己是大阪富豪家庭出身,母亲则是名门闺秀,公卿华族嵯峨子爵的独女。

    “唔,简单来说,公卿华族这种存在,就是连房事过后,一切都得女佣进来收辍的寄生虫。”

    苍川竟然如此形容自己的母亲,这让小武大大的惊诧,然而很快他也明白了原因:一切正因为,自己是个外国人。

    苍川离开家族,参军到国外打仗,身为家中幼子却极瞧不起懦弱的贵族母亲和身为关西巨富、只知赚钱的父亲。他希望自己能在军队里爬上去,创立独属于自己的辉煌人生而不是站在家族的肩膀上。

    只是他选择了一个错误之极的方式:他在侵略别人的国家。

    当然,这一点小武不会当面指出,因为无论苍川在表面上展现得多么友好,他始终是个持枪的敌人,小武明白,对方随时有权一枪崩了自己。

    “我没有什么童年,就像良种赛马反而会比一般的马匹承受更多严酷训练。从懂事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是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了。”苍川笑了一下:“喏,就是那种将妈妈称为‘母上様’(母亲大人),每天恭敬地用法语问候家庭教师的家庭。”

    小武默默无语,内心却不自觉的唏嘘了一声。

    他的童年同样如此,宫廷礼节是与生俱来伴随成长的,正式场合,父亲要称“父皇”,母亲要称“母后”,每日早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问安,走到哪里身边都是宫娥与太监,稍有越轨的地方就会遭到申斥,说“不似皇子”……

    “也许我不该和你说这些,唔,不过人总得说说心里话才能舒服,对么?”

    他只是能听日语的一个树洞,他不可能将苍川的任何事情告诉别人,作为一个被占领国家的百姓,随时可以被抹杀生命的蝼蚁,小武恰恰是最好的倾吐对象。

    被苍川拉着叽里咕噜讲了几个小时日语,从安防站出来,小武看看对面银行的大钟,已经四点了。

    今天他又弄到了一点磺胺,可惜止疼片不能再要了。

    握着玛利亚昨晚给他的一点点钱,小武沿着街道慢慢溜达,这是虹口一带,离鹰翼告诉他的地点还有些远。

    一边走,小武一边想着鹰翼昨晚叮嘱过他的那些话,还有那句“帘外雨潺潺……”

    这是最让小武哭笑不得的事情。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当年写下的这十几个字,成了他人沟通秘密的工具,而且现在他充当的几乎是个地下党的身份了。当然,小武对此并不反感,但是自己的作品被别人加入了不可知的神秘含义,作为作者本身,会感到困惑也很自然。

    而且,居然是这首在他“后主”生命即将结束时,于极端苦痛的状态下写成的词……

    到如今,那种内心滴血、绝望如灰的心境,他依然没能忘记。

    在“黄天源”糕点店买了两块粘粘的米糕,小武七拐八弯又走了半个多钟头,才到了那家“宜兴茶楼”。

    走进店里,他能听见里面的电唱机在放评弹:“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难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

    咿咿呀呀的调子婉转流畅,与现代音响播放的流行歌曲比起来,另有一种风味。

    喝茶的客人并不多,小武直接上了二楼。就在楼梯口拐角处,他看见了那个老人。

    那是个六十上下,又矮又胖的老者,头上有礼帽,戴着一副老花镜,身上藏青的旧袍子很有些年头了,但还算整洁,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退了休的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正拿着一本线装书,看得津津有味。

    当目光落在书名上时,小武在心里长长哀叹了一声。

    那是一本明万历吕远刊本的《南唐二主词》。

    但是走到这儿,想再回头已经不可能了,小武只得硬着头皮,在老者身边坐下来。

    那一瞬,他感觉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投向自己!

    但再一关注,老者的目光已经回到他的书上。

    小武放下米糕,他拿过两个茶杯,在自己面前放了一个,然后把另一个放在了老者的对面。

    他提过茶壶,将两只茶杯全都倒上了茶水。

    “咦?这是为何?”老者指指对面的茶杯,“还有人来?”

    “没有。”小武摇摇头,一笑,“祭奠亡友罢了。”

    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他的诗词本子,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用吟哦的调子,朗声念道:“小楼吹彻玉笙寒,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小武差点没把茶喷出来!

    “好诗,好诗!”嘴里虽说着好诗,小武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这位小兄弟,似乎也是熟读诗词的人,那你看来,后主词里最好的是哪一句?”

    “莫如‘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最佳。”

    说完这句词,小武神情紧张地盯着老者,然而对方却不慌不忙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

    “鹰翼在何处?”他忽然,低声说。

    “受了伤。”小武松了口气,“我给胡乱做了手术,取了子弹,现在动弹不得。”

    老者一怔,慢慢微笑起来:“你救了他。”

    “总不能眼看着他被杀死。”小武疲惫地笑了笑,“况且之前他救过我。”

    “是么。那你是他的……”

    小武正想开口,忽然身后人影一闪,一个人坐在了那张没人坐的椅子上!

    小武吓得差点把手中茶杯跌在地上!

    来人竟然是苍川!

    四下里,寂静无声,小武身边的老者倒还镇定,虽然面前忽然多了个日本人。

    “真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啊,陈君。”苍川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压抑住快跳出嗓子的心脏,小武吞了口唾沫:“……是够巧的。”

    “不好意思,看你们谈得很开心,我也忍不住上前来了。”苍川看看面前那杯茶水,“怎么?你们在等人?”

    小武想否定,但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君,可否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

    小武看看老者,一时支吾:“呃,这位……他……”

    老者镇定地摘下礼帽:“老朽龙雨生。”

    “这位是苍川中佐。”小武赶紧说,“呃,这两天我一直在安防站治疗伤势。”

    他给老者看不便的胳膊,小武唇青面白的脸色,已经把他内心的恐惧展示无遗。

    “你们在谈什么?”苍川毫不客气拿过老者手里的本子,翻了翻,“哦,李后主,我知道他。”

    他的中文不算好,音有点古怪,但字都咬准了。

    小武勉强笑了笑:“我和这位老先生在谈诗词,都是巧遇。”

    苍川点点头,他冲老者扬了扬手里的书:“不介意将这本书送给我吧?龙先生?”

    龙雨生摇摇头:“尽管拿去好了。”

    苍川将书塞进怀里,他站起身,看看小武:“陈君,我正好有车,可以送你回教堂去。”

    他的笑容有说不出的含义,平淡的语气里隐含着压迫。

    小武没有办法,只得站起身来,冲着龙雨生一抱拳:“先告辞了。”

    “后会有期。”

    跟着苍川下了楼,小武觉得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上了车,开了一阵,苍川忽然冷不防问小武:“你认识那人?”

    小武摇摇头,用日语说:“不认识,我是去听评弹的,今天有《珍珠塔》呢,我就喜欢听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