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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拿穿越不当工作第14部分阅读

    的是个虚假的人?”

    方无应哼了一声:“或许吧。”

    “自命不凡的家伙。”舒湘哈哈笑了一声,“抛弃了过去,你就不存在了么?”

    “或许真是这样。”方无应曲起食指抵住下巴,他沉思道,“我紧紧抱住不放的过去,虽然痛苦得让我想自杀,但同时它也让我记住我是谁。”

    “paul,你不是你的名字,不是你的身世,不是你的文凭不是你的财产不是你的家族……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你,那些都可以消失无踪但你却不会。这世上一定会有完全不在乎那些,也一样在乎你的人。”

    “……你在说你自己么?舒湘医生?”

    舒湘笑起来:“绝对不止我一个。paul,我注意到一个事情。”

    “什么?”

    “包括上两次在内,你对他的称呼似乎有所改变。”舒湘说,“我还记得五年前,甚至最早的十年前,你对他的指称方式从未客气过——”

    方无应笑起来:“还想听我骂他‘老贼’?苻坚老贼,嘿嘿。”

    “你现在改称‘他’了,是么?或者是,‘那家伙’。”舒湘笑着说,“你看,程度减轻了很多。”

    “这个,很重要么?”

    “语言反映内心。”舒湘微微靠近他,“为什么会改称呼?之前你在我面前谈起他,永远是连篇累牍的咒骂,你骂他为‘老贼’,至少有一百次。”

    “那或许是因为……我的爱憎并不像最初那么分明了吧。”方无应斟酌着慢慢地说,“最开始,仇恨全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我把所有的坏结果都归咎于他,可过了这么久,特别是在这里度过的十几年,我冷静下来再回头去看当初,却发现有很多真相其实掩盖在对他的仇恨下了。”

    “能不能具体说说呢?”舒湘尽量把声音放缓和安详,她知道,这是非常重要以及敏感的阶段。

    “具体说说?我很想具体说,但其实连我自己都十分困惑。”

    方无应仰起脸,他迷惘的目光穿越玻璃窗,投向深远的天空。

    舒湘不做声,等着他自己继续说下去。

    “觉不觉得小孩子是一种十分自大的生物?”方无应突然说,“把周围的一切都归因于己,连太阳东升西落都是为了自己。”

    “自恋是人的本性。”

    “可是如果真的给他一点点迹象,让他错以为自己能掌控局面,那大概会造成某种悲剧。”

    舒湘看看他:“你是在说你自己?”

    很久的沉默。

    “……后来,他几乎不去姐姐那儿了。”

    “……”

    “他总是逗留在我这儿,什么都肯满足我,我说过的嘛,dreand,就成了那样。”

    方无应把脸埋在掌心里,他的拇指交错按着眉头,后,又抬起脸,孩子气的笑了笑。

    “舒湘,你知道么?要摸清一个人的喜好脾气,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你肯完全放空自己,权当自己死去。所以没几个月,我就弄清楚了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听什么话,憎恨什么人。当时我施展这一套,十分得心应手。”

    “或许他当你是孩子,所以没法设防。”

    “或许吧。当然,有人看不惯这些,”方无应耸耸肩,“总有不被我迷惑的人存在。”

    “王猛?”

    方无应点点头:“对。王猛总劝他赶紧把我送走,理由无非有二:慕容家不是那么好惹的,得斩草除根;况且,我也不是真就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呃,纯洁可爱。”

    他的脸上有自嘲的笑,可舒湘却没笑:“你也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很复杂。”方无应长长吁了口气,“来自各方面的评价全都不一样,甚至恰好相反:父母曾希望我做国家栋梁,姐姐却只当我是不懂事的幼弟需要保护;王猛说我是个妖孽,心怀叵测,其他朝臣却说以色事君的小子不足道;还有禁宫里的女妃视我如眼中钉,暗中骂我是滛邪的狐媚……”

    “你被许许多多的人妄下定义。”舒湘停了一下,“可你没提他是如何定义你的。”

    方无应一怔,良久,才缓缓说:“……他说我如玉,绝美干净。”

    “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舒湘吸了口气:“你是如何看他说的这句话。”

    “……傻x。”

    “傻x?”

    方无应哼了一声:“说这话的人就是个傻x,还什么绝美干净……”

    “你认为,喜欢你,赞美你绝美干净的人,就是傻x?”舒湘想了想,“反言之,恨你入骨,说你既不美,也不干净的,才不是傻x?”

    方无应不吭声。

    “好吧——怎么来看这各种定义?”

    方无应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被搞晕了头。到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任凭他人描画。”

    “我觉得……”舒湘想了想,“你似乎也傲于这些评价?就是:谁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很得意这一点?”

    “当时是很得意,有点像小孩子玩魔术成功了。但我相信,真相瞒不过两个人:王猛,还有我姐姐。看见王猛的眼睛,我就知道我瞒不了他,连我叔叔都玩不过他,包括我堂哥也死在他的彀中。”方无应笑了笑,“王猛这个人,是我见过的最狠毒、也是最聪明的男人。”

    知道他说的是金刀计,舒湘想了想:“王猛是坚持要把你送出禁宫去,后来他成功了,姐姐呢?”

    方无应有很久,没有回答。他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玻璃窗。

    早春的风还很凉,柔软的淡色窗帘被晚风吹拂着,在方无应的身旁无力飘动。

    “我有好长时间没去她那儿。”他低声说,“原因很多,我……又羞愧又得意,难说明白那种感觉,我觉得我保全了姐姐,至少因为他留恋我这里,就不会去姐姐那儿,姐姐也不必哭得那么惨了吧?但我已成了让人难以启齿的那种‘东西’,觐见的朝臣偶然看见了我,也全都是鄙夷的表情……他们心里在说什么,我全都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不仅折辱了我自己,还折辱了整个家族。”

    舒湘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你现在明白,这些评论都是不正确的了。”

    然而,方无应只是遥望着远方,他久久没有出声。

    第四十九章 舒湘医生的心理咨询 (d)

    舒湘默默将粒粒橙拿走,她合上门出去,不到五分钟又转回来,手里端着一杯开水。

    “找楼下要的。”她笑了笑,“不好再找人要茶叶,所以,只有白水。”

    方无应接过那杯水,道了声谢。

    舒湘回到那张高背椅子上,她看着方无应:“可以继续说下去么?”

    方无应从窗前走回到沙发前,坐下来,他盯着透明杯子里的液体。

    “……姐姐刚见到我的时候,非常高兴。”他轻言细语地说,“我有三四个月没见她了,看起来她的精神状态的确比初次见面好得多。在心里,我不由自主把这归功于自己。”

    “姐姐,说了什么?”

    “起初也只是问长问短的,吃得好不好,睡得如何,有无哪里不合意……我说我一切都很好,还得到了很多宝贝。”方无应笑了一下,“我给她带去了一块翠玉做的玉佩,上好的水种,绿得鲜亮……近两年我在珠宝店里找过,再没见过那么好的了。我献宝似的把玉佩给姐姐,她一见便十分欢喜,我想那个年龄的女孩子,不管在何种状态下,看见了珠宝眼睛都会亮的。”

    舒湘笑了笑:“你该说,任何年龄的女性都如此。姐姐拿着玉佩,说了什么?”

    “她很欢喜,问我是从何处得来的,然后就随手把玉佩挂在石榴裙上,红裙绿玉,实在很好看。她说她也得了一堆珠宝,可是没有这么好的玉佩。那是当然,这玉佩整个禁宫只有一块,苻坚从他身上解下来,直接给了我,别人都得不到。”

    舒湘一时没有出声。

    “可是等问到这玉佩究竟从何处得的,我就答不上来了。我本想随口说是人家给的或是别处捡的……我从小就不会说谎,这个毛病姐姐知道,她一看就知道我在撒谎,于是更逼着我说实话。”

    “……说了么?实话。”

    良久,方无应点点头:“说了。”

    “怎么说的?”

    “我说……是苻坚给的。”

    舒湘屏住呼吸!

    “……姐姐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她问我是不是……是不是真如宫中谣言说的那样,委身侍奉了苻坚。她说她总听人家这么传,可就是不肯信,姐姐说只要我说没有,她就相信我。”

    “你怎么回答的?”

    “我想说‘没有’,可我不会撒谎,我站在她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通体成了透明。”

    “姐姐她……”

    方无应停了很长时间,才又开口。

    “她的脸色看起来,就好像死过去了一样。她疯了似的咬牙切齿,说她白做了牺牲,费的心血全叫我这个不懂事的弟弟给糟蹋了。说到后来她就一把拽下玉佩,当啷砸在地上。说苻坚这是在侮辱我们慕容家,而我竟然不知羞耻还接了下来。”

    舒湘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姐姐会发这么大的火,你仔细考虑过其中原因没有?”

    “是那块玉佩刺激了她。”方无应扯了一下嘴角,伪装了一个笑容,“那玉佩,苻坚故意叫人雕成翔凤的花纹……”

    舒湘怔了一下,突然会过意思!

    慕容冲小字“凤皇”,《诗经大雅》云:凤皇于飞,刿刿其羽。说的就是凤凰飞翔时凤首高昂,双翅齐展,长尾飘逸,姿态极美。

    房间很安静,但是舒湘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千年前,玉石碎裂的清脆声响……

    “玉佩被姐姐砸坏了一块,我伏在地上,想把碎掉的部分捡了起来。可是姐姐冲过来,一脚踩在我的手上……”

    舒湘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的眼角眉梢,充满了不忍。

    “我当时很想哭,又疼又委屈,可是却哭不出来。我争辩说我不想他去欺负姐姐,所以才这么做,可是姐姐说她宁可被老贼糟蹋死,也不希望我用这种方式来解救她。她的样子,真可怕,歇斯底里的……骂完之后又抱着我痛哭,说她对不起我,都是她不好什么的……”

    舒湘定定看着他,轻声问:“你的感受?”

    方无应深深吸了口气。

    “混乱。混乱成一团,我原先还以为姐姐会疼我,我为她做了那么大努力,忍受那么多屈辱,她就算不认同,也至少该体谅一下,我们原本就是受难者同盟,对吧。可结果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甚至适得其反:连姐姐也开始恨我了。”

    “恨你?”

    方无应点点头:“我回了自己的住处,晚上手背被姐姐踩伤的地方肿起来了,疼得我睡不着直哭,他发觉了,追问我到底是怎么弄的,我不肯说,后来有小黄门悄悄告诉他,我的手是让清河公主给踩的,又说了玉佩被砸的事情。他听了此事勃然大怒,深夜闯进姐姐的住处,警告姐姐不准再对我动粗——这些我全都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姐姐已经找上门来了。”

    “啊……”

    “嗯,姐姐来的时候,活像换了个人。”方无应想了想。“你见过套着面具说话的人么?脸上不动,声音从身体里发出来……”

    “姐姐就成了那样?”

    “对。她那表情十分奇怪,看不出喜怒。平板一张,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又说她往日疏于照顾我,所以往后打算常常过来关心我。”

    “……她是被迫的,毕竟她也害怕苻坚,你要想到这一点。”

    方无应呆了半晌,才道:“后来,她就真的总往我这边来了。我起初还挺高兴,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之前一直被迫分隔在不同的宫苑,她每次一来我就兴奋得失眠,要不是她上次砸了玉佩,我会把我得到的所有宝贝都拿去讨好她。”

    舒湘苦笑了一下。

    “……可是后来,我就渐渐害怕她过来了。”

    “啊?为什么?”

    方无应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她每次过来,总是找我身边的小黄门打听我的情况:我最近又得了什么封赏,苻坚待我如何,苻坚又带着我去了什么地方游玩,我又被赐了什么珍玩和美食。”

    “……”

    “我不愿意她知道这些,她每次打探这些细节的时候,我都很难受,特别是她总要问身边的宫人:陛下昨晚又在我这儿留恋了多久,今晨多迟才起得床……我、我在旁边听着,觉得浑身火烧火燎的疼,像万根钢针扎在身上。有一次我疼晕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跌在地上,一脸的泥和血。”

    舒湘点点头:“情绪受创造成的。”

    “每当那种时刻,我都恨不得死了才好。姐姐和他们说话时,语气很温和,可是看着我的眼神却好像尖刀,当着我的面说的那些话也很……”

    “什么话?”

    “例如:陛下要把我家冲儿宠坏了,陛下是要将我家冲儿装进锦绣裹着的笼子里么?宝贝成这样,往后不能叫弟弟,得叫妹妹了吧。”

    “……想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我只能说,她大概担心我真会变成那种人,后妃诅咒的那种东西。”方无应慢慢地说,“她恨那样的我,觉得我玷污了慕容氏的傲名,恨我没有志气,失了铮铮铁骨,不像个以死相拼的男儿……有一次还给我送来百花沤成的香露。”

    “香露?”

    “沐浴洁身用的。”

    舒湘一时无法明白:“她送那东西给你干什么?”

    “……只有不洁的人,才需要沐浴。”方无应停了一下,“苻坚那个傻x根本弄不懂我们姐弟之间的这些秘密,还赞她心细——姐姐的意思只有我懂。我们之间的沟通方式就成了这样,明白么?刺痛与被刺痛。”

    “你接受她对你的这些定义么?”

    方无应抬起眼睛,他的神情有些惘然:“不接受又能怎么办?难道我还真能以当时的处境自傲么?那不真的是自甘堕落了?”

    “不那么做,你又能怎么办?”舒湘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不打算为你开脱,paul,可是我的确找不出解决办法:父亲和姐姐都成为人质,母亲和其他亲人被幽禁,国家亡灭生死未知,在这种时候,一个12岁的孩子,他能怎么办?叫他拿自己的命去和强权者抗争?”

    “他或许可以选择不去逢迎……”

    “嗯,那你给我讲讲,如何才能不去逢迎——违令不遵?绝食?自残?还是去暗杀敌人?真要成那样,paul,你维护的究竟是什么呢?你一个人,真的就能够代表一个家族么?”

    “……”

    “你现在,已经远离那个时期了——姐姐那样恨你,那样伤害你,难道原因还不明显?”

    “你是说,她是在自责?她恨的是她自己?”

    “你以为她会怎么看自己?委身侍敌的自己……”

    “可我也是她的同盟……”

    “正因为你也遭受了和她一样的不幸,你和她,像得如同镜中人。她承受不了对自己的愤怒,才会那么轻易就把愤怒转嫁到你身上——”舒湘说到这儿,微微喘了口气,“可是错不在你,她的内心也明白这一点。”

    “……她真的明白这一点么?我不知道。”

    方无应慢慢的,像是在琢磨什么似的说,“我只知道,自己越来越害怕她,禁宫我呆不下去了,我要求离开,我逼着苻坚放我出去,说如果不答应我就死,那时候王猛正好劝得也很勤,两边一夹攻,苻坚就同意了。”

    “去了母亲那儿?”

    方无应点点头:“放我走的那天,姐姐没有来送。我一个人,带着两个仆人,悄悄出了宫……像个偷偷溜掉的无耻的贼。”

    舒湘叹了口气:“我替你难过,paul。你这样说,我听了真的很难过。”

    “可是能出来我真的很高兴,哪怕全长安的百姓都在耻笑我,知道么?他们在自家饭桌上,把我的事儿当笑料说,我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一个恶心的符号。”方无应的嘴角漾起淡淡的微笑,“可我……我终于不用呆在那座宫殿里了,终于不再是他的禁脔了,终于和他再没联系了——这样,姐姐从此该对我改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