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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46部分阅读

    间的结构,再有竹篱笆围成的小院,与隔壁相邻一丈。小院大多长十丈宽三丈。兴文寨就是由这样规整的小院拼起来的,总数大约是四百来座。像罗东福这样的夫妻,以及迁来的汉人独得一座,而其他孤儿寡母等妇孺老弱。则是按亲族集体居住。所以即便只有四百来座,却也容下了数千人。

    兴文寨虽建在河谷里,为防水患,却没有倚河而立。而是选在了河岸西面的丘陵之间,因此小院有高有低。倚地势起伏。规整之间又错落相杂,宛如画卷。现在院子里、街道旁中的树都还幼小,待过几年,枝叶繁茂时,兴文寨还不知是怎样一番面目。

    这种风情罗东福是不懂的,他跟妻子回家整理后,就一个人来了北里所。北里所管着他们北区这几百户千多人,是都保在此办理里中事务的小衙门。

    他来得晚了,北里所外的空场里已挤得人满为患,这一任的里正,也是原本荡轮谷囤里会汉话的一个长老正在解说。

    “青苗票是记名记户的,有三联,借粮时得一联,会记上你们的姓名籍贯。拿着给你们的一联票去找常平仓或者粮铺取粮,常平仓是官府的,不必担心。粮铺是商人的,他们若是不给,或者少给,给坏粮,你们不要拿,来里所告我们。”

    “拿青苗票取的粮食,是借官府的,等春熟秋熟后,你们没去借粮的地方,还了粮食和两分粮息,销了票,官府就要找你们。”

    “这个青苗票不是钱,买不到其他东西,有人要私下换,你们千万不要换。如果你们取了票,票却没有从常平仓和粮铺那回到官府,下一年就再借不到粮了。”

    长老的解说让大家纷纷攘攘议论不停,罗东福问了旁人,才知从下月起,赈济要少一半,到秋时就再没赈济,必须全靠自己了。所以大家对这青苗票才格外关心,有了青苗票就能借粮食。

    没等罗东福抱怨,就有人愤怒地问为什么没有赈济了,长老的冷言冷语浇灭了他的怒火:“难不成官府还要一直白白养着你?这赈济还是官人从孙安抚那讨来的,孙安抚是想一直赈济到年末,可成年人每月两斗,小孩每月一斗,你们是想喝稀粥喝到死?官人一面替大家讨来粮种,一面把赈济提高到每月三斗,小孩一斗半,你还不满意?”

    女人们也都纷纷苍白着脸道别问了,有赈济已经是朝廷施恩,他们这几千人,不是官人保了出来,早就不知是何等下场。

    罗东福的怒气也被同族人的凄惨遭遇给驱散了,丁壮被杀大半,少部分幸存的也被刺字,发配给其他峒囤,妇孺也被其他峒囤掠为奴婢,对比起来,兴文寨这些人真是浸在了蜜罐里。

    接着的问题就聚焦在青苗票上,有人问这青苗票借粮要两分利,不借行不行,长老说当然可以,这不是强制的。

    还有人问,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借粮,或者直接借钱,非要搞什么青苗票。长老答说,青苗票不止在兴文寨搞,还要在乐共城和晏州搞。大家不可能都来兴文寨取粮还粮,在各处拿了青苗票,就可以在乐共城、晏州等地粮铺处取粮还粮。

    想想妻子扳着指头算了好几天,后几月还缺不少粮,罗东福也开始认真寻思起来,到底要不要借粮,真要借,又需要多少,夏秋熟后能不能还得起。

    “如果是贷钱,先不说粮价之差,就说民户贷来钱作什么。司马温公当初批评青苗法之弊时有言,民户得钱在手,总有不用在正途上的,此话也有一定道理。青苗票就是保证民户所得能专于青苗事,不涉它途。”

    寨中街道上,王冲正对一个少女解释着,这些话早前就跟范小石他们说过了,不过对罗蚕娘,他还是得细致地解说,毕竟这少女在兴文寨几千僰人里很有影响。

    罗蚕娘两眼发晕,依旧是有听没有懂,低着脑袋,绣花鞋划拉着地面,嚅嚅地道:“我们僰人又不是你们汉人,有了钱就想干坏事……反正你说的那个王荆公,是用青苗法聚财,谁知道你用这法,又是存着什么心思?”

    王冲道:“只要坚持青苗法是自愿,目的是在赈济安抚,而不是敛财,王荆公的青苗法,就是好事。”

    王冲所规划的青苗法,其实就是后世救济券的翻版,只不过这是针对有产户,不是单纯的救济,而是有息贷款。除了自愿,以及用代粮券替代钱之外,与王安石青苗法的另一个不同在于还引入了民间粮商。将粮商纳入到兑换青苗票的范围,这是王冲的一个尝试,他想看看,在这事上,官和商各分职守后,是不是能进行有效管制,会暴露出哪些弊病,这可以为他繁荣兴文寨的下一步行动提供参考。

    而行青苗法的另一项目的,也是有助于兴文寨发展的基础,那就是拓展事权。他借行青苗法,将手伸向了包括乐共城和晏州等地在内的泸南南部区域,孙羲叟对几乎全是僰人的这片区域该如何管治,只有守成之策,没有开拓之术。王冲以此法给了孙羲叟一个选择,当然,也为自己扩展事权埋下了伏笔。这点考量,就没必要跟罗蚕娘说了,估计她是更听不懂。

    罗蚕娘曲折地表达着自己的无力感,“反正你把我说晕了,就是好事了吧。”

    王冲很忙,特意抽出时间陪罗蚕娘散心,化解她对青苗法的恶感,自然没听出少女话语里真正的挣扎。此时除了对罗蚕娘这种绝大多数女人都具备的政治无知属性无力之外,也气恼李银月来这里一个月,侍女似乎只是她的兼职,真正的工作是给他捣蛋。罗蚕娘哪里懂什么青苗法什么王荆公,肯定是李银月平时捡着他的话尾巴,说给了罗蚕娘。

    “还是想办法把这两个妹子撵开的好……”

    王冲正这么想着,差点与对面急行之人撞上。

    双方各退一步,王冲皱眉,对面那少年也愣住了。

    “王冲!?”

    那少年惊声道,王冲也是一惊,何广治!?

    再看看何广治身边那个脸色骤变的中年胖子,王冲心道,这便是何广林何三耳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枭桀之心制鸦雀

    早前王家牌坊下,王冲与何广林见过面。不过那时是夜里,火光下彼此都没怎么看清。

    一年多过去了,何广林憔悴了不少,也消瘦了不少,但身形眉目却没怎么变。而王冲变了,高了半尺,也壮了不少,身材已与寻常chéngrén无异。不是这张面目始终萦绕在何广治心中,何广治都难认出,何况何广林。

    “王冲……”

    何广治再念叨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缩,眼前此人就是他的梦噩。

    “王冲?”

    何广林也是失声出口,眼中隐见惊惶。他因王冲而获罪,先被贬去了永康军,后又因牵连蕃人乱成都,被发配到梓州,来往于梓州和夔州间买卖粮食。

    今ri来兴文寨,也是听闻这里聚众数千,粮食匮乏。五口之家,一年要吃粮三十石,这里田地刚开,粮食多要靠外入,一年就是四五万石粮的需求。就算按蜀中一石八百文的平价,这里也有三四万贯的粮食生意。

    “王冲……哈哈……”

    可待何广林镇定下来,一股喜意狂涌上心,生意之喜也被沉沉压下,他再唤了一声,大笑起来。

    “这叫什么……老天爷有眼,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王冲,你也有今天!”

    何广林咬着牙念着,恨意盎然。

    何广治也回过了神,踏前一步,愤愤地道:“就知你有今天,才没跟你一条路走到黑!当ri你若是认罪,向提刑司低头。何至于有今ri?”

    王冲怔住,听你们的意思。我现在不仅没得功,还是遭罪呢?这是什么来由?

    何广林横肉生戾气。挥手招呼身后的两个伴当:“打!把这小罪军狠狠打一顿!”

    何广治尖声道:“打落他一嘴牙,叫他再说不出话!”

    两个伴当冲了上来,此时王冲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感情这两人当他也跟父亲王彦中一样,被流配至此……

    到底是怎样的消息闭塞,才能让这两人产生这样的误会呢?

    此时王冲还有余裕想这事,可对何广林何广治来说,这哪是什么误会。

    去年年底,他们通过王相公家的渠道。已知王彦中杀人获罪,王冲陪父亲一起来了泸州。那时就有寻着王冲好好整治一番的想法,可惜何广林被分派去夔州组织粮草军需,与王冲父子无缘相见。

    几个月忙下来,战事结束了才回泸州,大军已经散去,招讨统制司已经撤销,这一战具体过程,民间消息乱得很。王冲的大功被种友直和田佑恭分去。攻克梅赖堡,说降荡轮谷囤这两功,又只在泸南安抚司以及僰人中流传,外人也不清楚。

    兴文寨是降僰之地。这里的僰人近于罪囚,在此地见到王冲,又是一身寻常布袍。怎不让两何将王冲看作罪军?

    两个伴当已冲到王冲身前丈许,没等王冲反应。娇小身影就闪了出去,未出鞘的直刀捅中一人胸口。绣花鞋狠狠踹中另一人的小腿,两人惨叫着退后,一个少女已护在王冲身前,正是罗蚕娘。

    罗蚕娘脸泛红晕,撅着小嘴,气呼呼的,是在生自己的气,自己干嘛这么急着护他?这下在他眼里,自己就成了个忘了母仇的下贱女子吧?都是眼前这些汉人的错!

    正怒火高炽,那两个伴当又一脸狰狞地扑上来,后面两人更嘿嘿冷笑,罗蚕娘握住刀柄,就要拔刀。

    一只手压住了她的手,耳边热热痒痒的,话音虽低,却沉到她心底里挠着:“随便动刀,可不是淑女。”

    罗蚕娘一时心绪迷乱,愣在当场,王冲侧身上前,一脚一个,将两个伴当踹退。

    何广林与何广治瞠目,这小罪军还敢回手!?

    震惊再至,王冲挥手道:“拿下!”

    周围已有不少僰人停步,虽不懂汉话,可这动作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老的少的一拥而上,将四人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何广治清楚王冲为人,以为他只是在发狠,仓皇喊道:“王冲,你还是这般跋扈!就不怕罪上加罪!不要乱来啊!”

    何广林喝道:“兴文寨是有王法的!我认识种知寨,你休要作歹!”

    兴文寨的知寨是种骞,泸州军方第一号人物种友直的儿子,这就是何广林所知的一切。他满以为,在这里整治一个小罪军,这些僰人绝不敢插手,却没想到王冲竟能号召僰人。

    死定了,王冲死定了,何广林想得明白,便不再反抗,任由僰人把他绑起来,嘴里就叫着:“我要见种知寨,我要见这里的官人!”

    王冲呵呵一笑:“见种知寨,见官人?好好,让你见。诸位,押他去巡厅等着。”

    见僰人没动弹,拍拍罗蚕娘,少女才醒悟过来。绯红着脸颊,将王冲的话转译,然后乖乖跟着王冲而去。

    路上罗蚕娘问:“他们跟你有仇?”

    王冲随口道:“也说不上仇,就是一点小恩怨。”

    罗蚕娘撇嘴哼道:“瞧你这劲头,是不是要狠狠整治他们?心眼真小!”

    王冲轻笑道:“整治是要整治,可不止如此。”

    他现在忙得很,闲暇也用来安抚罗蚕娘,哪舍得在这两人身上耗时间。真要整治他们,直接在这两人身上扣几桩罪名就好。再狠点,指使僰人在半道劫杀了,也寻不出破绽。大战过后,乱相未绝,零星命案可引不起注意。

    他只是忽然想到,何广林何广治两人,似乎有可用之处。

    不久后便到了王冲的居所,寨中心的乡司只是工作地点,父子俩住在离乡司不远的院子里。外表看起来与其他院子没什么差别,可里面装设齐全。远非空荡荡连床铺都不足,大多打地铺的僰人宅院能比。

    罗蚕娘心神不宁地跟着王冲进了院子。再要进屋子,王冲却停了步。差点撞在他背上。罗蚕娘没好气地怨嗔,王冲却似笑非笑地道:“我要换衣裳,你要跟进来伺候?”

    李银月迎出来时,只见罗蚕娘的背影,嗔道:“你又欺负人家了?当心人家念起杀母之仇,一刀劈了你!”

    王冲进屋展臂,示意李银月替他更衣,笑道:“与其担心她,还不如担心你。你要念着旧恨。夜里一刀捅了我,我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李银月手里娴熟地解他的袍带,褪下布袍,嘴里没好气地道:“少来调戏人,我又没跟你一屋子!早上来唤你起床,你不总是两眼瞪得圆圆的,像是防了一夜的贼么?”

    两人相处月余,李银月已经习惯了侍女身份,伺候王冲穿衣梳洗很有章法。当然。熟络下来,大咧咧的脾xg也显露无遗,便是王冲真假难辨地调戏,也红不了她的脸。

    给王冲腰间套上一层横襕。再套上青sè圆领大袖袍,把他按到椅子坐下,脱了布鞋。扇扇鼻子表示太臭,娇憨模样惹得王冲发笑。

    穿上官靴。扶他起来,双臂环腰束好革带。又取来长翅方顶乌纱。转到他身前,踮脚戴在他头上。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再调了调乌纱的正斜,拍直了公服的褶皱,试了试腰带的松紧,李银月吐出口长气,颇有满足感地点头道:“好了!”

    这一番折腾,跟少女几乎是耳鬓厮磨,再被少女的清新吐息裹住,王冲也压不住心头的痒意,笑道:“抱抱?”

    少女扇扇浓密的眼睫,没明白王冲的意思,却已被王冲搂入怀中,抱了个结结实实。狠狠嗅了一口体香,再放开她,王冲哈哈笑着出了门。

    “越来越……不是好人了!以前还只是调戏,现在直接非礼了!”

    看着王冲负手迈步,长翅左右摇晃,得意非常的背影,李银月恨得牙痒痒,认真考虑着是不是一个飞踹,让他去吃土好了。

    待王冲身影消失,少女忽然又觉微微发冷,双臂环抱住自己,似乎品着什么,脸颊这才红了起来。好一阵后,拍着脸颊道:“不行不行!还有香莲玉莲等着他,怎能想这些呢,再说跟他也只是三年之约,现在都快去一年了。”

    嘀咕声越来越小,脸sè也越来越复杂:“时间真快啊……”

    巡厅是兴文寨总管巡铺之所,相当于县尉司、巡检司一类机构,厅堂里,何广林何广治正惴惴不安地侯着“官人”出现,两人已为怎么说辞计较了好一阵。听铺丁呼喝顿足,一个绿袍官人便进了厅堂。

    何广林何广治顿时瞠目,语不成声:“你、你……”

    现身之人丰神俊逸,气宇轩昂,眉目年轻得过分,与身上的绿公服极不协调。倒不是人不配衣,而是这衣似乎配不上人。

    不正是王冲王守正?

    “你们要找官人,这不是来了么?放心,如你所说,兴文寨是王法之地,你要找种知寨,也由得你。只是他要待会才来,还要多等片刻。”

    王冲坐了侧位,看住两人,悠悠道:“时间真快啊,晃眼就一年多了,两位别来无恙啊?”

    何广治已把身子缩成一团,不敢再看王冲,他怎么也想不到,王冲竟然成了官人!?

    何广林则是一颗心直坠深渊,暗道完了,竟然直直送了上来,这小子准是在战事里得了官,管着兴文寨一摊事。可笑自己竟然不知,还以为对方是罪军,可以随意打骂亵辱。

    一股股悔恨的酸水就在肚子里冒着,何广林觉得,自己算不上英明神武,却也不是昏聩无智之人。可自从前年得罪了这个小子,就一路走了邪运。被发配到永康军跟蕃人打交道,忍气吞声,历练心xg,替王相公家争来好处,也不是没有翻身之ri。可跟这小子一扯上关系,自己就昏了头,竟然把李木青拉了出来,再有之后的成都蕃乱。

    平心而论,十三太爷很念旧情,没寻着借口。将自己打杀了灭口就已大发慈悲,只是发落到泸州来经管粮食生意。如果勤勤恳恳。作出一番成绩,也还有赎罪的机会。

    今ri一见王冲。怎么又失了理智,要当面殴他出气,结果倒好,人家已成了官人……

    看看展着袍摆,正襟危坐的王冲,何广林暗自长叹,十七岁便成了官人,此子真不是一般人物,看他此时的气度。家中的官人,县里的官人与他同处,也压不下他这股气势。人说此子是太岁星君下凡,自己早该信的。

    感觉到身侧庶弟正在打哆嗦,何广林心中鬼火乱冒。早前王家宅院的事不说,后来自己昏了头还要对付王冲,多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