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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9部分阅读

    没等王冲反应,另一个抱着算盘的少年好奇地道:“你真是那个过目不忘的王二郎?”

    鲜于萌点点脑袋,非常“遗憾”地道:“人虽好了,脑子却不好使了,唉……可怜哪……”

    王冲忍不住笑,这个鲜于萌,坏都坏得有些萌啊。

    见他不以为意,甚至还能笑出来,三个少年很是意外。

    宇文柏摇头晃脑,脱口而吟:“惜哉今仲永,泯然倚田垄,犹笑不自知,沽酒醉冬烘。”

    轮到王冲意外了,鲜于不说,这宇文柏果然是神童出身,张口就成诗,虽只是打油诗,却切中此时此景。

    他没了过目不忘的神通,诗文的感觉还是继承下来了。四句话全是骂人的,你这个王仲永真是可惜啊,泯然众人,只能当泥腿子了,别人说你你还笑,买酒干什么?浪费啊,喝醉一个蠢货而已,煞风景哦。

    浓浓的怨气正自这两张面孔喷出,直蹿王冲脸面。王冲找到了往日的记忆,发现他们这态度不是今天才有的,也不是因王相公家之事而生的,以前相遇时就是如此。

    看来不止是入府学之事得罪了他们,根本是早有旧怨,王冲转瞬就明白了这股怨意的由来。

    华阳四神童的名号竖起了好几年,他王冲一直以超凡异能稳居神童之冠,排名第二的是范九,宇文柏和鲜于萌都敬陪末座。虽然这个排名不过是民间之论,不值一提,可对心高气傲之人来说,被人压在头上总不是滋味,像宇文柏这样有才华的神童,傲气该不是一般的足。

    王冲还在想,如果他王冲出自王相公家,不定宇文柏还没什么怨气,可惜,不仅排名第二的范九是平民,他王冲也出自寻常人家,这对出自文宦世家的少爷们又是一桩刺激。

    若是直白的恶言相向,王冲倒还要跟他们杠上,可踩人都这么文绉绉的,再加之在自己眼里,他们不过是该喊自己叔叔的小辈,哪值得他费神对付。

    “傻人有傻福嘛……林掌柜,海棠春现在多少钱?”

    王冲随口回了一句,转头跟林掌柜说话。

    “海棠楼童叟无欺,海棠春一直是四百文一斗,稍后就叫伙计送上门去。”

    林掌柜一直在旁拈须微笑,默默看着少年们的来往,回答王冲也是礼貌有加,职业精神十足。

    “烦劳林掌柜送两斗到家中,再加两斤猪头肉,各式小菜……”

    王冲将身上的铁钱“砸”在桌子上,一串串数着,不去理会宇文鲜于。

    宇文柏只是皱起了好看的剑眉,没有开口,鲜于萌却不屑地道:“王二郎,你不是自认傻子么?还数得了数啊,真是不幸之幸哟。”

    嘿,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

    王冲开始认真了,果然是拍子不到,苍蝇不会自己飞掉。

    细看两人,见他们服色虽不显华丽,衣料却是上好绸绢,腰间还都挂着玉佩,不由心中一动。这两少爷都是富二代,不,严格说是官二代,欺负起来可没什么罪恶感。

    记起刚才三少年的对话,王冲暗定心计,谁说数学挣不来金银?眼前就有两头肥羊。

    他昂首朗声道:“数数算什么?我现在虽再不能过目不忘,算学的本事却没丢下,榜眼、探花,敢与状元一比?”

    倨傲的姿态,狂妄的话语,顺带还以华阳神童的排位踩了两人一脚,鲜于萌一下就跳了起来:“比就比!十六,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宇文柏的小白脸瞬间染作粉红,扬着下巴道:“你还真是变得像个活人了,不过算学这事,千万别觉得跟记东西一样简单。《孙子算经》、《九章算术》,我十岁前就已学通了,现在正在学《黄帝九章算经细草》。这位林大郎,出身算学世家,也……”

    宇文柏该是想说“也不如我”,可眼角瞄到一边立着,依旧笑意盈盈的林掌柜,顿了一下,改口道:“也跟我在伯仲之间。”

    那林大郎赶紧插嘴道:“要不就比速算!你们用算筹,我用算盘,咱们一并来比!”

    林大郎自己送上门来,正中王冲下怀,好一个台阶!他依旧摆出满满傲色:“算筹?不用,一张纸,一枝笔,足矣!纸笔既能生花,也能衍划!”

    不止林大郎和鲜于萌,宇文柏都楞了楞,林掌柜的笑意也凝住了,笔算!?

    正统士子都很关注算

    学,毕竟得靠它推演天文历数,熟知望朔,但真正精于算学的人却不多,长于算技的就更少了。士子算数,都靠算筹,也就是小棍来摆弄,算盘还只限于商人圈子,而这笔算么,没听说过,怕就是心算而已。

    宇文柏不屑地笑道:“便是千数相乘,你也只用纸笔?”

    王冲点头:“既是比速算,四位数怎么够?八位数相乘都行!”

    “四位数?八位数?”

    老少四人同时怔住,林掌柜最先明白过来,“二郎说的是千万数吧。”

    扫视三个少年强自压住惊愕的表情,王冲心说自己堕落了,欺负他们,有些无耻吧。

    “王二你休要这般无耻!提个大家都难办到的题目,就能彰显你的能耐了?我们可不是三岁小儿!”

    鲜于萌反应激烈,宇文柏和林大郎眼中却同时升起精光,那是兴奋之光。

    “千万就千万,看你怎么用笔算!”

    “算盘在手,多少位数都无所谓!”

    两人克服了心理障碍,顿时自信满满,鲜于萌见好友也应下了,态度骤然一转:“输赢总得有个说法,立个彩头如何?”

    这个时代,勿论男女老少,尊卑贵贱,全民好赌,既是比试,立起彩头是题中之义。

    宇文柏道:“谁最快谁得其他人身上的钱,不过你的钱要买酒菜,咱们也不欺贫……”

    他还在寻思,鲜于萌恶狠狠地道:“你若是输了,就背杆旗子,上写‘傻子王冲’,进城到府学门口转一圈……”

    宇文柏拍掌叫好,王冲正中下怀,将要应下,本是看热闹的林掌柜嗯咳出声:“十六郎,何必闹得这么大,家中知道了可不好。”

    再劝王冲:“十六郎家学渊源,不仅出众,算学也是出自名师的,二郎不要赌气啊。”

    称呼虽是亲热了,可前后话全是不看好王冲,好像王冲肯定得背着旗子去城里招摇,闹出了动静,宇文家会怪宇文柏。

    最后招呼林大郎,一听就知林大郎是他儿子:“大哥,你就别掺和了,这种大数演算,正是算盘的长处,本是器利,怎可当作自己之能呢?”

    这又是认定算盘绝对最快,不管是算筹还是笔算,都不可能望其项背。

    林大郎有些不甘,宇文柏也有些犹豫,王冲却朝林掌柜拱手道:“谢林丈关心,王冲对算学还是有些自信,若是输了,便是学艺不精,愿赌服输,与十六郎有何干系?就请林丈作个中人,至于算盘……”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真理:“怕也不及我的笔算。”

    老少四人暗暗对视,都没开腔,鲜于萌又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作了个“还没好呢”的嘴型,宇文柏冷笑,林大郎翻白眼,林掌柜则是叹气。

    虽只是少年斗气,王冲还有癫狂之嫌,可林掌柜作起这个中人来,还是毫不马虎。一一安排妥当,更亲手将纸墨笔砚递给王冲,再一声令下,分散在不同角落的三人同时开动。

    算盘珠子声,筷子挪移声响个不停,再看王冲,手执小毫,正在发愣。

    观战的鲜于萌忍不住嘀咕道:“咱们别是陪傻子作戏了吧?”

    林掌柜捻着胡须,沉吟不语。以他识人之能,一眼就能看出,王冲已非傻子,更不是疯子。不过王冲之言却颠覆了他的常识,近于疯话,让他想不明白。

    他并非单纯的商人,士人所擅的算学和商人所擅的算技已经融会贯通。就这道千万数相乘的题目而言,毫无实际用处,商人绝不会涉及,属于士人算学。但商人面对的是繁复计算,精于算技,所用的算盘,正是应付这种题目的利器。

    相对而言,士人算学更注重深究学理,热衷于探讨各类不同问题,这种只需硬桥硬马去啃的题目,不管是哪本算经,都没怎么深究过。毕竟算得再快,不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触及“数理”,对士人来说就毫无意义。当然,并不是说士人不重视单纯的算技,只是当作最基本的能力。

    用算筹来算千万数相乘,着实考校人心细致和耐性,手腕一抖,算筹摆错了一根,就是前功尽弃,足以让九成九的人打退堂鼓,也就宇文柏这样的神童不仅敢接,还敢比速度。

    可王冲在说什么?靠纸笔就能演算!纸笔怎么算?不就是心算吗?心算怎可能快过算筹?还要比过算盘,这真是痴人说梦……吗?

    林掌柜忽然记起了什么,有些怀疑自己的常识是不是错了。听说东南商人在用一种数码,是把算筹记在纸上,还听说岭南商人也在用什么胡数,便于纸笔计算,难道王冲学了这种门道?

    或者换一个思路,王冲之前本有过目不忘的神通,被文翁祠的匾额砸了脑袋后,那神通丢了,却又得了神算的神通,所以才这么自信?

    “那小子到底在干什么啊?”

    鲜于萌的嘀咕打断了林掌柜的浮想,定睛看去,见王冲已经落笔,却是纵横挥洒,大开大阖,像在作画一般。

    “去找根绳子来……”

    林掌柜招来伙计,低声吩咐道,身为酒楼东主,自是见多识广。

    “绳子?”鲜于萌不解,林掌柜略带隐忧地道:“等会比下来,还不知王二郎会不会躁狂,有备无患的好。”

    鲜于萌摩拳擦掌:“交给我!到时我来绑住他!”

    第二十四章 笔下生数

    王冲可没想到王门射匾一事不仅立下了孝子之名,连带着也立下了躁狂之名,“这小子急了连相公家牌坊都敢烧,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就这印象。

    最初他举笔踌躇,是因正要用上阿拉伯数字,列出乘式时,忽然觉得不妥。这两样东西丢出来,需要解释的东西太多,而且用来欺负宇文柏,也有牛刀杀鸡之嫌。

    不用阿拉伯数字和乘式也行,换作中文数字即可,但这么做的后果,恐怕要被看作又有了神算之能。名声这东西很好,太多太杂却很麻烦。

    有没有什么变通之法呢……

    上一世王冲并不精通数学,但所学专业必然有所涉及。即便出社会后,书本上的东西丢得精光,一些零碎依旧印象深刻,比如说圆周率,他就经常在客户面前背小数点后五百位装逼。

    这一踌躇,还真让他记起了一样零碎,断然下笔,在纸上划下了长长一横,再一横,又一横……

    一炷香即将燃尽,林大郎的算盘声变得有些滞重,而宇文十六身前的桌子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筷子占满,人更是面色酡红,额头生汗。

    王冲这边却一直是悠悠下笔,林掌柜和鲜于萌引颈打望,想看清楚王冲在干什么,却见王冲下笔飘忽不定,似乎在点梅。

    林掌柜眉头越皱越紧,鲜于萌眼神在王冲和绳子之间不断来回,已在算计着该怎么在第一时间里就将发癫的王冲绑牢。

    算计得差不多了,鲜于萌正要挽袖子,没想王冲搁了笔,举纸吹吹墨,像是考场交卷一般,平静地道:“解完了。”

    林大郎那的算盘声嘎然而止,宇文柏猛然抬头,脸上血色尽退,鲜于萌黑脸转红,林掌柜忧色更重一层。

    这就好了?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千万数相乘,竟然就解完了!?

    王冲环视表情各异的老少四人,轻叹一声:“不是自己的笔,用着真不习惯,慢了不少啊……”

    鲜于萌那黑红相间的脸色即将转紫,正要张口驳斥,却听王冲又道:“你们别愣着啊,总得算完了,再看算得对不对。”

    这话说得在理,万一王冲只是虚言,他们却就此放手,那就划不来了。

    算盘声再度响起,宇文柏也埋头继续摆弄他的筷子,又一个算盘声加入进来,林掌柜也操起了算盘。就剩个鲜于萌,一手已握住了绳子,两眼直直瞪住王冲,像是捕头似的,生怕这个囚犯跑了。

    再是大半炷香的功夫,两处算盘声先后停下,宇文柏也只差了十来息完工,就见他长出一口气,身子一软,一副蒸干了脑汁的虚脱状。

    “大哥,我就说了,光靠器利终究是虚的,你算错了!”

    “十六的没错,就是这个数。”

    林掌柜先去看了林大郎和宇文柏的结果,最后才转到王冲那。

    一见着王冲那张纸,林掌柜整个人一下就呆住了,两眼直直落在纸上,仿佛那上面写着什么魔咒,勾去了他的魂魄。

    王冲咳嗽了两声,都没拉回林掌柜的心神,只好提声道:“林丈,结果对吗?”

    林掌柜如梦初醒,不迭点头道:“没错、没错,二郎,你这是……”

    宇文柏和林大郎本还侯着看出好戏,却见林掌柜这反应,震惊之下,几乎是一跳而起,直奔王冲而去。算盘咣当掉地,筷子哗啦啦洒落,都没去理会。

    这般情景,正等着王冲发癫的鲜于萌怎么也没办法理解,他只看到宇文柏和林大郎冲到桌边,瞅住王冲那张纸,两人也跟林掌柜一样,就呆在了那。

    挥着绳子,鲜于萌舍身扑前,大喊道:“妖孽!休要害人!”

    这不过转瞬间的事,林掌柜正扯着胡子抽凉气,宇文柏一把抓起了那张纸,呢喃道:“这是……”

    王冲一笑:“铺地锦,一种速乘法。”

    纸上没有阿拉伯数字,没有运算符号,只有一个大框,分作八乘八的格子,每个格子还划有斜线,将格子里的两个数字隔开。大框上方和右方是相乘的两个八位数,而由左至下方的十六位数,则是乘积。

    铺地锦,俗称格子乘法,明朝时才由阿拉伯传入中国,其实不如乘法运算式快捷,只是有趣而已。

    铺地锦算法是老师在讲数学发展史时,让王冲记忆犹新的一点,这个算法其实是乘法运算式的另一种展现,但用的是格子,不必用其他符号,泄露出来的只是一种算法,而不是一套新体系。

    用这个算法,速度上要慢不少,但对上麻烦且极易出错的算筹,依旧稳占上风。至于算盘,计算机出现前,珠算当然是最快的,可林大郎不过是个初学算盘不久的新手,欺负起来也毫无压力。

    记得中学上珠算课时,老师曾说过,珠心算国家队算八位数相乘的限定时间是五分钟,换成珠算的标准,不会超过十分钟。林大郎这种没经过专门训练的新手,高估他一些,怎么也要一刻钟,一刻钟……足够他填完格子,再加出乘积了。

    事实证明,他太过高估林大郎,反而是宇文柏,用已有几千年历史的古老算筹,竟然只比珠算慢一点,这个家伙果然不愧是神童,还是语数双优的妖孽级神童。

    只是在时间大神面前,再怎么妖孽,仍然得仆街,铺地锦虽不是现代数学,却也领先了这个时代两三百年。

    宇文柏和林大郎看得发呆,林掌柜想得发呆,王冲正揣测着三个少年身上会有多少钱,就听鲜于萌叫着妖孽,如饿虎扑食般冲来。

    “七郎!”

    “发癫了!”

    “绑住他!”

    林大郎抱腿,宇文柏勒脖子,将鲜于萌压在地下。

    “王二在使妖法!”

    “你才是着魔了!”

    “天灵灵地灵灵……”

    不管怎么解说,鲜于萌都当是王冲在搞鬼,一边挣扎一边念起了五丁遁甲之类的咒文,现场乱作一团。

    宇文柏无奈,将手中那张纸送到鲜于萌眼前,看着填满数字的繁复格子,鲜于萌两眼一定,终于平静了。

    呆了片刻,鲜于萌咕哝着还不认输:“妖法……”

    “再闹腾就把你绑起来!”

    宇文柏挥着绳子一威胁,鲜于萌立马就老实了。臭着一张小黑脸起身,伸手要夺那张纸,却被宇文柏闪开,不得不闷闷地跟林大郎一人凑一角旁观。

    插曲过后,老少几人的注意力又回到王冲那张纸上,

    个个感慨无限。不需要算筹就能作大数相乘,还能如此快捷,真是神奇的算法。

    林掌柜赞道:“就这一法,足以留名算学了。”

    留名算学有什么用,这种虚名不要也罢,王冲坦诚地道:“这法子可不是王冲自创,而是从书上看来的。”

    “哪本书!?”四人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