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哦'了一下,便抓住她的手往前面拉,好不容易挤到刑场边,地上也只剩两颗正打着滚的头颅。
智子乍一见到血肉模糊的人头,吓得背过身,不敢多看一眼。
“看见了吗?这就是他们的下场。不仅他们,以后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都会一样!杀人偿命,他们逃不了。”
繁熙恨恨的咒骂,字字震动了智子。她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脸上都同他的表情一般无二,不以见血为惊,反乐见于此。
恍惚间,她好像也生了胆子,竟敢向死人的脑袋看去——但绝不是她在使馆瞟见的犯事士兵!
雅治果真掉了包!
如果现在中国百姓得知死去的是他们自己的同胞,那么他们的心情又该如何?
难道,这就是日本国内一直鼓吹的正义之战吗?
智子从没哪天会像今天这么觉得,自己过得有多糊涂。以为不闻不问,不加理会,就可以淡化战争残酷的象征,但只要看到,那种彻骨的心寒就再也挥之不去。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有个闪失,遭殃的就会是其他人?”
“因为无论你是真伤还是假伤,日本宪兵就有了光明正大杀人的理由。现在市政府成立,他们无法明目张胆的胡来,可如果有了借口,也就具备了杀机。在半个月前,他们曾谎称两名日本兵在汉阳一个村庄被杀,结果疯狂屠杀了整条村的人,百余户人家,无一幸免。”
“为什么我从来就没听人说过?”
“那是因为你们的人掩饰得太好了。比这更惨烈的事情,全中国比比皆是。就连其他的国家,也是如此。大小姐,你又能知道多少?”繁熙冷笑,“你只用想象,这周围,这全国,人人都是你们的仇人,那你就会乖乖呆在家,少出门。”
“那你呢?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吗?”她望着他,近乎企求。
“战争后,如果我们还活着,或许会。”繁熙淡然的回答,转身便钻入不肯散去的人潮中,没了踪影。
智子苦笑的回头,怔怔的看着地面上渐渐融入泥里的血迹,竟失了魂。
21
正午,在一所中学的操场上,所有师生都被日本宪兵赶出教室,顶着烈日一站便是两个小时。
孩子们害怕的躲在老师身后,透过衣衫的缝隙,偷瞄着那群包围学校的日本鬼子。每个人手心都没了暖意,都是一把把冰凉的汗
作为孩子的守护神——老师们也噤若寒蝉,紧盯着这群宪兵,不敢出分毫差错。他们小心将学生拢到后面,生怕他们会受到伤害。
一名日本军官背负手,来回踱着步,阴冷的目光扫射着场上这群不守规矩的人。
他蓦然开腔,嗓音低沉。
“通知你们应该早就收到了吧。以后,这里就是明治学院第三分校。作为老师,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停止以往教授的所有课程,更不允许替乱党向学生们宣传侮蔑日本帝国形象的口号。另外,会有专人教授你们日语,这往后就是学生们首要功课。学杂费全免,每天表现优先的学生,有奖品以示鼓励。学校是人才的发源地,我们日本国一向重视人才,只要你们好好教,自然不会亏待。今天我可以原谅你们不遵守规矩,但从现在开始,我不希望看见还有人背地里教授中文。日语,才是你们的国语。听明白了,就回教室继续上课。”
“可这是中国,不是日本。国语,当然只能是汉语。就连阁下国家所使用的语言以及文化,几千年前也是从我国唐朝剽窃去的。按照阁下的意思,日本岂不就是中国的附属国?”一位女老师突然反驳,声音清脆坚决,冷冷对着眼前刺刀晃眼的光亮。
日本军官斜睨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当他人走到她对面时,枪口已对准她的额头。一声枪响骤然震碎现场压抑的氛围;女老师应声倒地。
看见这一幕的师生们顿时惊恐,身体在烈日下瑟瑟发抖。而日本军官则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扬长而去。
他一走,操场所有师生全部被赶回教室,谁也不准靠近尸体。
午后,操场上吹着燥热的风。
可是热血已经冰冷,在沙尘里最终凝成一片暗红。
那午前还鲜活明媚的生命,就这样因一句话覆灭,由着风沙来去,拍打她失去热度的身体。
而同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惨案的繁韵正拿着哥哥打趣。
“哥,你老往中学跑总不是个事嘛。不如把梅姐娶回家?”
繁熙想了想,爽快的笑道:好主意!就怕她不肯。况且,八字还没一撇呢。“
“梅姐以前就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人很好的。哥你要喜欢,就明说嘛。老是偷偷跑学校外面偷看也不是办法啊!被别人抢走了,你就等着哭吧。”繁韵拿起筷子打掉他偷吃菜的手,故意生气不理他。繁熙见妹妹生气了,也只得傻乎乎的干笑。
这时,出去办事的彦骁宇突然折回来,神色慌张。
“繁熙!梅老师出事了!因为不肯服从日本鬼子废除汉语的政策,被宇田雅治当场击毙,并且一日内不许人收尸!”
他话音刚落,桌上的碗碟砸了一地,而撞开桌子的人已经冲出门外。
“哥——”
“繁韵!你呆在家里。”彦骁宇拦住繁韵,他去追。
在家等了一个钟头,繁韵就再也等不下去了。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不好的画面,想到宇田雅治连日来暴戾的所作所为,她更是担心哥哥和骁宇。
在堂屋绕完第一百个圈后,她决定出去找他们。
为了早点赶去中学,她特地操近路,一条平时很少走的小胡同。
不过奇怪的是,胡同今天出奇的冷清,连平日站在口子闲侃的大婶们都没瞧见一个,真怀疑她是否进入了无人区。不仅如此,她还直觉有人一直跟着她。
疑惑的再三后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加快脚步。刚一出胡同口,忽然就被窜出来的人用帕子捂实了嘴,来不及挣扎,便没了知觉。
待到醒来时,已不是在狭窄的巷子,而是一间四壁灰白的小屋中。
几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就围在身侧,厚厚的口罩遮住了他们的五官,看不清这些人的表情。
繁韵迷迷糊糊的继续望上瞧,只见他们头戴着土黄军帽,正中还嵌着一颗黄铯的星。
不好!是日本军医!
繁韵大惊,不曾想自己居然又落入日本人手里!
她卯足劲想要逃出去,奈何四肢被牢绑在板床上,嘴上的胶条连呼喊的机会都封锁,只能任由他们宰割。
“身体很健康,体检结果显示已有2个月的身孕,非常适合做二号种子实验。”最里侧的日本军医转动着她的脑袋,不阴不阳的语调,促使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是!我现在就去准备!”旁边有人应声,谈论的话题繁韵一句也没听懂。
她只知道,这里一定比地狱更加可怕。
“听说田中中将最近又实验出了新品种的病毒,杀伤力如何?”宇田雅治在田中的介绍下,已经大致了解细菌实验基地的运作,对于田中提及的新型病毒甚感兴趣。
田中也不隐瞒,如实回答。毕竟这个新成果,可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那可是好东西啊!宇田君,看过活体实验吗?”
“哦?那要见识一下。”
田中笑了笑,领他来到地下室,两人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白大褂,方才入内。
“这里,是最大的活体实验区。由许多独立的小空间拼凑而成,每个房间都有一块玻璃窗,便于在外观察。除了实验要用的部分活体关押在这里,其他的活体和死尸则分别关在另外一个区域。健康的留下做实验,有病的隔离起来继续观察,死亡的则统一焚烧销毁。”田中细心讲解,带着宇田雅治参观工作人员如何实验和操作病毒。
如此庞大的工程,宇田雅治总算明白田中资金上为何会吃不消。如果不是他得了消息主动提出筹备资金,想必田中也不会舍得将肥肉与他共享。
“这么多的活体,光靠囚犯是不够的吧。”宇田雅治随口问起,继续一间间的参观。
“不够再抓些来。都是秘密进行,不会有人知道。”
“哦。那新型病毒有什么作用?”他将话转到正题上,这是他最想知道的。
田中没有急于回答,故弄玄虚的往里面一间观察室走去,半晌才说。
“这种病毒是针对农村研制的。只要让它进入孕妇的体内,不但可以迅速造成胎儿畸形,妊娠五个月后还能使母体自发溃烂身亡,而接触过孕妇的人,也会像得鼠疫一样快速死亡。高发,传播速度快,是这个病毒的特征。”
“一定要是孕妇?”宇田雅治觉得这点有些不合理,至少不够普及。杀伤面积大,所有人群都适用,才更为高效。
“宇田君,这不仅是制造细菌弹,同样也是一门艺术哩。看,这个女人植入病毒后,一个月后你再来看,就会明白了。”田中点了点玻璃窗,削瘦的面颊饱含着期待,咧开的嘴角挂起一丝怪笑。
在他眼里,基因变种后的怪相,是非常美丽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等到关键的一刻,就被副官叫到一旁说话。留下宇田雅治一个人慢慢欣赏,这门艺术。
宇田雅治好奇的走上前,将目光投进窗内,见到几名军医正撕剥着床板上一名女人的衣衫,其中一人已举起准备好的针筒,静待着将黄铯液体注入她腹腔的一刻。
屋内的一切,他看得再仔细不过,包括人。
而他,选择这么冷然看着,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比起旁观者,他显得更淡定,也更无情。哪怕这个人是他爱过的女人,他仍可以无动于衷。
他就这么看着她的衣衫即将被人撕破,看着她软弱无力的抵抗,看着她的泪水在恐惧中流离,看着那管细长的针尖马上刺入她的肚皮——他始终静静看着——面无表情的看着。
陡然间,弦断了。
等他意识到时候,实验室的门已经被他踹开,巨大的声响,怔住了屋内的军医,也怔住了绝望中的她。
“宇田少将……”军医怯怯的询问,转瞬便被自己的呻吟声覆盖。
“都给我出去。”宇田雅治缓缓收回拳头,极度平静的警告他们。没有波澜的语调,反而吓跑了这群坏事做尽的无胆鼠辈。
屋子里,只剩下他,还有她。
宇田雅治望着繁韵,眉宇间没有显露出任何神色,连一丝怨恨都不曾有。
许久,他才挪动身躯,渐渐向她走近。
繁韵以为他会报复,自觉的闭上眼,等待他的惩罚。不料,他却只是小心地解开她的绳索,并且脱下军装裹紧她的身子。
繁韵继续耐心地等着,至少他会痛斥几句,毕竟她曾要了他的命。不料,他却依旧保持缄默,只是静静望着她,默然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抱着。
这就是他所作的报复,这就是他的控诉,竟是这般平淡无奇。
繁韵难以置信,可更想不到的是,原来魔鬼的胸膛,也会有,暖意。
然而这种错觉,很快便烟消云散……
“我并没有原谅你。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开口了,语气非常平静。同时手指也悄然滑向她的小腹,在上面不停划着圈。
“在这里,有我要的东西。”
“这话什么意思?”繁韵一愣,忽然觉得他的手指异常冰冷。
“不知道吗?你怀孕了。”冷冷笑着,他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是我的。”
现在,他不再需要从月份上推断,单见她脸色陡然煞白,失魂落魄的模样,答案勿庸置疑。
只要成为母亲,再顽强的女人终将无法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弥补她犯下的罪过。
而他最后的微笑,再也不能让繁韵产生幻觉。
曾以为她感受过他的温暖,可惜那只是她一厢情愿,因为魔鬼终究是魔鬼。
田中从手下那里得知宇田雅治为了一个女人,对研究人员大打出手。连忙赶往实验室,一眼认出繁韵,当下便知道其中定有内情。尽管心里气恼,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是略发牢马蚤显示不满。就连宇田雅治将人从他那儿带走,他也是不加阻拦。
宇田雅治回到使馆后,吩咐军医替繁韵仔细检查身体,开了些安神保胎的药,让她早早睡下。住所没有安排在从前的地方,而是一楼空置的一间储物室。并且还指定一名女佣时刻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待遇相较以前,已是不能对比。
确定她是真的沉睡过去,宇田雅治这才抽身离开,缓步走回楼上。经过雅文房间时,他停住了下来。
再踏入,已是蒙尘染灰,空荡荡的一间死屋;每走一步,军靴沉闷的‘哒哒’声回荡满屋,仿若若有似无的叹息。
信手拿起桌上的木梳,厚厚的灰垢吸附到指上,难以抹净。
他扬起脸,对天自语:
“你赢了。”
就三个字,道尽他的不甘。
一甩手,梳子被重重掷回桌上,清脆的声,荡起微微的尘。
刚回身,山本已在门外等候。而他带来的消息,不禁令宇田雅治眉头锁得更紧了。
“你说智子帮那个女人收尸了为什么没有人去阻止?难道忘了一日内不许收尸的禁令吗!”一回到书房,山本就将详情原原本本告知他,闯祸的居然会是智子,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因为智子小姐是您的未婚妻,所以宪兵不敢难为她。只是……”
“只是什么?”他见山本欲言,料想还有隐情,果不其然,山本又道出了他最不想听见的事实。
“听探子说,智子小姐差人将尸体运走时,有个搬运工很像繁熙。于是他们一路跟踪到关山,结果被对方发现,跟丢了。”
“繁熙和智子怎么会混在一起的?”宇田雅治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现在马上去把智子小姐给我找出来!不要通知井上公馆,直接带来这里!”
因为,他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如果答案正确,他知道该如何做。
数小时后,智子被带回使馆。她是在汉口临时检查站被发现,当时就她一个人。
然而这一次的相见,宇田雅治感觉她有些不一样。不但没有第一时间走到他身旁,目光也不再像以往那么温柔,而是添了几分怨恨。
宇田雅治歪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桌前的她,夹在指缝中的香烟都积出一段长长的烟灰,仍纹丝不动。
半晌,智子叹了口气,终是放弃与他对峙。
“雅治。你变了好多。或许是我一直以来太糊涂,从未真正了解过你。”
“是吗?”烟灰陡然断裂,落在了地板上。他掐灭燃尽的烟头,缓缓起身。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你一个女人家,不安分的呆在家里,跑去插手一些你不该管的事情,实在太放肆了。”
“我能不理吗?”智子偏起头,声音颤抖。“那个被你杀害的人,是教会我中文的老师。也她是第一个把我当朋友看待的人。可是……你却杀了她!只因为她的一句话。”
“女人不需要了解政治!所有阻碍帝国的绊脚石,如果不为己用,就必须尽早除掉!还有,中国只是战败国,没资格同我们相提并论!你的善良,只会助纣为虐,帮了我们的敌人。”
他略一停顿,扫了扫垂头偷泣的智子,冷冷责问。
“还有件事,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智子瞧他脸色蓦然阴沉,忙擦去泪水,支支吾吾的回答。
“什么事?”
“繁熙绑架你的那天,是你放走他的吧?”宇田雅治一步步逼近,双眸如刃。
“因为你们早就相识,所以你才会想方设法帮他和他妹妹逃脱。包括今天和你一起去埋尸的,想必也是他吧?!”
“我……不是这样的……雅治……”秘密被雅治揭穿,智子也顿时慌了神。她刚想好好解释,下巴却突然被雅治攫住。他的手指好像长满了毒刺,力道重一分,则痛一分。
“原来隐藏在使馆里的内j,会是我的好未婚妻!”他望着她凄楚的泪颜,丝毫没有怜惜之心,而是愤然将她甩开。
见她跌坐在地抽泣不已,他的话愈加重了。
“你居然为了一个乱党背叛我,背叛国家!我不会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就不予追究。”
他不再容许她申辩,哪怕一丁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