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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毒梅香第40部分阅读

    在夜半梦回之时,那山东大豪女儿的如花的笑靥,款款情深的眼光,还不时会浮上心头。高战不知下了几次决心,不再想她,可是每当他一个人独处时,他就会感到寂寞,仿佛有个很亲切的人在远方,自己无法和他相会。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渐渐炎热,高战每日天傍晚赶到一个地方住下,吃过晚饭后,总爱浴看清凉的晚风,到处遛达一番,有时,他会站在树旁瞧着孩子们用长长竹杆去捉“知了”,直到孩子们每人手中都捉了一只,兴教冲冲的回家去,他才跟着离开。

    又有时他站在柳荫下,望着滔滔的黄河,永无歇止的向东流着,偶而有一两尾肥壮的鲤鱼,跃出水面,跳跃着,跳跃着,于是儿时的情景,又清晰的出现了,儿时的种种趣事一间而过。高战真忍不住想跃下水去抓鱼,可是一看自己身上儒生打扮,立刻兴趣就消失了,于是他深切的领悟到只有光阴——失去的光阴,那是永远无法追回,纵然有移山倒海之能,却也不能把自己可爱的童年找回,如果要,那么只有从片断的回忆中,追索一些残余的痕迹。

    这天他正在逛街,忽然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吱吱孤孤的有说有笑,高战回头一看,登时心中冰凉,略一沉吟,就闪身人群中。

    原来他一眼看去,背后正是济南大豪之女,这异地相逢本是很欢喜的事,只是在她身旁,却站着个俏俊少年,两人神态亲密,满心欢愉,仿佛是多年情侣。

    高战在黑暗中偷看两人的背影,胸中突然一紧,那宽广慈和的胸怀,一瞬间突然变得狭窄起来,只觉如火烧身,烦燥心伤。

    多少平常一想即通,多少平日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都突然成为想不透的死结,于是,他对人生有了新的看法,那就是——除了欢乐,还有永恒的悲凉。

    “吴大叔那深刻沉痛的表情,不也是为了那墓中的姑娘。”高战想:“他的青春、事业,都将陪伴着无穷尽的痛苦,渐渐在这世上磨灭,如果他不遇着兰姑娘,那么他这一生一定如上升的太阳,光芒万丈,可是上天安排的,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啊!”

    想到天,他不自觉的抬起头来,天际片片火烧云,还有几颗小星顽皮的眨着眼。

    天色渐渐暗下来,高战有些冷,情绪如怒涛起伏,一次次冲向他内心的深处,他觉得有些支持不住了,自怜的笑了笑,悲哀的耸耸肩,忖道:“我从小随便什么心爱的物事,都可以毫不考虑地送给小朋友,随便什么爱吃的食物都毫不吝啬的分给大家,我只道世上没有什么值很争夺的,只要我有的,任是谁人拿去,我也不会珍借,可是,……可是世上原来还有一件东西,那是无法与人共用啊!”

    他心想:“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高战突然想起已是十五,离开师父约期只有半个多月,心中一惊,想起师父慈祥正直的风格,自己有负他殷殷的期望,不由大感羞愧,精神一振,斩钉截铁的说道:“高战啊,你要光大关外武术,你要拯救生民于水火之中,你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然而他好像听到心中一个更为坚定而低沉的声音:“高战啊,你将永远也忘不掉那位姑娘的。”

    这一夜,高战反来复去终是不能成眠,那日在风云剑林骧庄中被围,高战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是以虽则身处危境,并不觉丝毫畏惧,高战想道:“她用关切的眼光望着我,原来只是怜悯我,如同我幼时常常可怜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倒误会以为她待我好,哼,我高战是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需要人可怜我?”

    他想到此,怒火渐渐升起,更是睡不着觉,推开窗子跃出院外,只见皓月当空,夜凉如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心情渐渐平抑下来。

    高战以为日后海阔天空,永远不会再碰着她,然后他整天将为练功夫,行侠仗义而忙得不可开交,那么就能把她的影子淡忘,可是,他却想不到第三天他们又在路上相逢。

    济南大豪的女儿,从很远就看见高战,她拍马追上前去,欢声道:“喂,你还认得我吗?”

    高战蓦然一惊,看看她身旁无人,心中略感欣慰,点头答道:“那日小可被围,大家都想杀之而快,只有姑娘……姑娘关心……”

    那少女聪明已极,打过他提说些什么,脸上一红,嫣然笑道:“喂,我不和你说这个,知道我离家跑出这么远干吗?”

    高战心想:“还不是和那少年出来游山玩水。”他此时突然变得多疑易怒,想到此,不禁十久索然。

    那少女见他不答话。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大奇,问道:“你想什么?干吗不答我话。”

    高战淡淡道:“小可并不知姑娘出外何事,是以不敢妄自猜测。”

    那少女听他出言冷漠,心中一酸,咐道:“我也不知用了多少方法才骗得爹爹相信,我若不是想见你,难道是真的为着游山玩水而离家么?”

    她很觉气苦,虽是个千伶百巧的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话好讲。

    高战感到气氛沉闷,便向少女作了一揖道:“多谢姑娘关心,小可就此别过。”

    少女眼眶一红,柔声问道:“你可知道上次英雄大会,你和那中年儒生一走,大家决定要联手对付你师徒两人吗?”

    高战昂然道:“‘天煞星君’并不是我师父,他们如果怕了那老魔头,不敢找他,想要杀我出气,哼,这般强盗头儿我也不怕。”

    那少女脸色突然惨白起来,她心中想到:“原来他瞧不起我爹爹。哼,我爹爹才是真正大豪杰,一生劫富济贫,活人无数,这小子……这小子……要是这话给爹爹听见,不饱打他一顿才怪。”

    她愈想愈是愤怒,脸色由自激红,抬头一看高战,只见他失魂落魄一般,心下一软,柔情顿生,头脑一转,笑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老喊称喂呀?”

    高战一时激愤,话一出口,忽然想起她父亲也是独行大盗,心中大为后悔,又见她脸色惨白,想要安慰两句,但也拉不下脸,所以很是狼狈。

    高战答道:“小可高战。”

    少女又道:“我叫姬蕾。”

    高战道:“我师父叫我到杭州去,现在约期己近,我得加程赶往。”

    姬蕾奇遁:“你师父既然不是天煞星君,那么到底是谁呀?”

    高战道:“我师父是边塞大侠风柏杨。”

    姬蕾摇摇头道:“我怎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他本领大不大?”

    高战道:“他老人家功力深厚,当世我不出几人,就是人人畏若蛇蝎的天煞星后,我瞧也不是他老人家对手。”

    姬蕾伸伸舌头,笑道:“那你师父本领真大的很,高——高大哥,难怪你本领也不小,那天无敌神拳都奈你不何。”

    高战听他喊自己“大哥”,心中一甜,妒恨渐消,就道:“我师父并没有传我什么,他只教了我一套内功,如果我学会他老人家工夫三、四成,那批——那批人又岂能拦得住我。”

    他偷眼一看姬雷,脸上白中透红,真是美丽极了,正专心一致听自己讲话,心中不禁暗喜。

    姬蕾道:“高大哥,你也是从关外来的,我听爹爹说关外遍地牛羊,山高水深,真是壮丽之极,几时你带我去玩玩好吗?”

    高战笑道:“你爹爹恐怕要打我哩!”

    姬蕾正色道:“我爹最疼我,我要求他的事,从来没有不准的,他如果还要打你,我就不理他,他最怕我不理他哩。”

    高战大为感动,柔声道:“你待我真好。”

    姬蕾脸上一红,心中却是一甜,低着头道:“高大可,你带我到杭州去玩。”

    高战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师父要带我回到关外去学武功的,你跟去有什么意思?”

    姬蕾不乐,嘟嘴道:“你不带我去,难道我一个人就不能去了。”

    高战好生为难,忽然想起数日前和她同行的少年,他正想开口相间,但随又忍住了。

    姬蕾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心中有点不安,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平素骄纵小气的脾气,在这少年人面前竟然一丝也不发作,她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温柔。

    姬蕾道:“我有一个主意儿,咱们一起赶到杭州去,在那儿玩上几天,等你师父一到,你走你的,我就回家去。”

    高战道:“你一个人从杭州回济南,这一路上并不安宁,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

    姬蕾道:“我如果碰到坏人,只要说出我爹爹的名头。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高大哥,咱们这就启行吧。”

    她见高战关心自己,很是安慰。

    高战无奈,只得允许。姬蕾忽道:“高大哥,你等等。”

    高战一怔,她一勒马向前跑去,不多时牵来一匹骏马,对高战道:“你看这马怎样。咱们要先你师父赶到杭城,所以我就替你去选了一匹好马。”

    高战见那马高大神骏,知非凡品,心想就是倾囊也未必买得起如此好马,他天性本极豁达,接过马鞭,纵身骑上,口中连道:“好马,好马,姬姑娘,真谢谢你啦。”

    姬雷听他依然姑娘长姑娘短的喊,心中本有些不乐,但是听到高战对那匹马赞口不绝,不禁十分得意。

    两人行了数日,己经走近河南江苏边境,高战把关外风俗景色,都详细的讲给姬雷听,姬雷听到长白山上终年积雪,松花江浩浩荡荡,心中十分向往。

    姬蕾道:“我从小时候就住在城里,什么都看不见,真是闷极了。”

    高战笑道:“关外最有各的还是一望无际的青沙帐。”

    姬蕾问道:“什么是青沙帐呀!”

    高战暗笑,心想青沙帐北方到处都是,只不过没有像关外那样连绵数里,这姑娘真是城中人。

    姬蕾见他含笑不答,气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不懂当然要问。”

    高战答道:“青沙帐就是高粱田呀,因为连延一大片都是青绿绿的,所以就叫青沙帐。”

    姬蕾恍然大悟,笑道:“这个名字倒好听,喂,高大哥,你小时候玩过捉迷藏没有?”

    高战点点头,姬蕾又道:“你说那青沙帐一望无际,那么玩起捉迷藏来到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高战见她满脸天真,不由失笑,姬蕾问道:“怎么,难道不可以么?”

    高战微笑道:“可以可以,只是你一躲进去别人固然找你不着,你本人恐怕也难得出来了。”

    姬蕾摇头道:“真的这么厉害么?我不信。”

    高战笑笑不答,忽然指着前面道:“翻过这山,就是江苏境内了。”

    此时日正当中,两人都觉很闷热,把马拴在树上,就在树下休息,高战对姬雷道:“前面水声瀑瀑,必然有泉水流出,我去打点水来,你坐这儿歇歇。”

    姬蕾虽连日赶路,她不像高战自幼练的上乘内功,又食千年参王,是以身体很是疲劳,就依高战的话,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她等了半天,她不见高战回转,心中忽然烦燥起来,也就起身向林中走去。

    她想不到林中棘刺蔓生,她父亲虽是大行家,可是她自小不爱练武,所以连他父亲功夫一成也没学到,此时见路上遍地都是棘刺,竟然无法举步。

    她略一沉吟,只觉心中愈烦,仿佛大祸既临头,忽然一声惊叫传来,她心一震,想道:“难道是高大哥遇险了?”

    想到此,再不犹豫,就展开轻功,踏著棘刺前进,她轻功甚是低劣,一纵不过一、二丈,而且步法又不准确,那小径原是崎呕不平,可是因为植物丛生,也看不出什么地方突起凹下,姬苗往往一纵,正好落在坑内,此时又是夏天,她衣服本就单薄,所以全身都被剖破,手上更是鲜血淋漓。

    姬蕾感到汗水浸在伤口上,火辣的刺痛愈来愈加重,她举目一看,长途茫茫,根本还看不见一个尽头,她心中一沉,接着一种无比的振奋充满了她全身血液,因为她仿佛听到她高大哥正在呼救,因为她仿佛看到她高大哥正遍体鳞伤的望着她这边,等待她来救待,于是,她鼓舞起来,超人的勇气支持着她,她忘了自己平日是养尊处优的千金,也忘了他高大哥是何等功夫,如果他都无法脱离危境,自己又怎么成呢?她只坚定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前进。

    好长的路哟!水声虽然很近,可是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原来那林中路途曲折,东弯西转,加上野草横生,明知就在前面不远,可是走起来却走上半天。姬雷觉得伤口发麻了,她咬紧牙根,继续前进,忽然水声如雷,天色一亮,柳暗花明,前面是一处大瀑布。

    姬蕾见目的地己达,心中一松,几乎当场裁倒,她连忙一扶身旁小树,定了定神,举目向下一看,只觉目眩胆寒。

    原来那瀑布下是个深不见底的绝谷,谷中水气迷朦,如烟如雾,也不知倒底有多深,突然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她心头,她吓得哭了起来。

    她是山东济南大豪的独生女儿,从小在父母百般呵护下长大,几曾通过这般险恶之事,此时荒山之中,高大哥又不在身旁,她愈哭愈觉孤单。她哭了一会,忽然发觉瀑布边上步迹杂乱,极像是有人坠落的模样,再四下一看,只见一块突起大石上,有一件破烂不堪的外衣,那正是高大哥所穿的,她心一沉,忘记了哭泣,但觉胸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良久,她心念一定,忖道:“我再仔细四周瞧一遍,如果仍然找不到高大哥,那么他多半是失足悬崖了,我也就跳下去陪着他吧。”

    她父亲济南大豪姬本周虽然失身绿林,却是热血汉子,性情中人,一生之中为人之处大是多于为己,为答知己,抛头颅,洒热血,在姬本周认为是理所当然,不必考虑之事,姬蕾年纪虽少,却就遗传他父亲那种痴情任性的性儿,是以她和高战认识虽然不久,可是他在她心目中已成偶像。

    姬蕾心念一决,再无旁思,她此时情已成痴,头脑大是昏乱,处处往坏处想,站起来,便在四周查找,找了半天,并不见蛛丝马迹,她心中愈来愈凉,来回在瀑布周围哭喊着高战的名字,那空谷回音,冷冷不绝,一时间整个林间各处都是呼喊高战的叫声,此起彼落,流水之声虽大,却也掩盖不住。

    夕阳余辉照在那瀑布激起的水珠上,幻代成五颜六色,天边碧蓝,景色端的壮丽,姬蕾已是精疲力尽,她下定决心,再喊一次,如果高战再没有答复,她就也投身深渊,她鼓足真气,叫道:“高大哥,高战大哥,你在哪里啊?”

    良久,她听到从遥传的地方传来同样叫声。

    “高大哥……高战大哥,你在哪里啊!”

    那声音似从天上来,一刻间,姬雷突发奇想,她想:“大哥怕已到天上了罢。”

    那呆呆望着天际,胸中一片空白,不自由主的一步步走近绝崖,低头一看,不觉感到害怕。

    她想:“我如果这样一跳,就可以和高大哥见面,可是爹爹妈妈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向晚的微风吹得她身带飘曳,如果有人此时经过,只当是嫡凡仙子,临深渊飘然而立,谁又想得到这可怜的少女,正面临生与死的抉择呢?

    姬蕾又想:“如果我不跳,那么日后欢乐便和我不再有缘,流向心中的眼泪将无法度量。”

    忽然她听到一声奇异的声音从瀑布下传来,她循声一看,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眼晴,她用力睁眼,仔细再看,登时欢喜无限。

    她这大悲大喜之间,人却再也支持不住,萎顿倒地,身形离开悬崖也不过半尺左右。

    她本想纵声欢呼,但玄看下面情形,不禁心惊肉跳,疑云大生,只见高战背着一个女子,手足并用的从悬崖下攀登上来,她心知她如果高声一呼,引得高战心神一疏,就很可能失足滑下,是以忍著满腔疑心,眼睁睁的盯着高战渐渐上升的身形,高战内力虽然深湛,可是背后背负着一个人,这何上攀登,

    最是耗费真力,是以每爬数丈,就得休息一会,那悬崖本深,他专心一意的爬了半晌,也只爬到半腰。

    姬蕾仔细一看,心中渐渐安定,原来那悬崖虽然陡直,因为水流日夜冲击,每隔不远就有凹凸可借力的石洞和岩石。

    她心情既定,忽然妒意大盛,忖道:“这女子不知是何人,高大哥这样不要命的救她,哼,他显然并不把我放在心上,否则,否则,就不想想我孤身等待着他,他却冒生命危险去救不相关的女孩子。”

    她看看太阳渐渐向西偏去,那瀑布的水声也愈来愈小,心中不由大奇,她就跟着太阳的影子向西走去,只见西边的流水却如千军万马,声势雄壮,不觉仿佛大悟,忖道:“这瀑布的流水是随着太阳的影子移动的,那么早上东边水大,下午西边水大。高大哥一定要为了救那女子,坠身谷中,这崖中怪石磷磷,高大哥定是抓住了附身的石块,可是因为水势太大,一直不能上爬,想不到这瀑布其怪,不然,高大哥可就完了。”

    她天资是绝顶聪敏,此一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