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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关机第2部分阅读

    的人工(再加上赡养费负担),想也没想过买,现在一手就抓几支塞进口袋里,他不否认是有一丝快感。顺道也把放在柜子旁的墨水瓶拿走。

    老马踏出店子,灿烂的阳光洒在空寂无人的遮打道上。老马拉高口罩,背着大背囊走在马路中央。

    虽然知道背后有多惨烈的原因,已经死了多少人,老马还是无可自已地享受这宁静的时刻。

    走到从前立法会的古老石柱旁,他坐在石阶上,掏出一管笔来打开,将18k金的笔嘴伸入瓶里吸墨。一切动作都很慢。这种快要失传的事情本来就应该慢慢做的,到了这个“后关机时代”更没有急的理由。

    “大关机”这个名词最初就是老马发明的,结果真的在港岛各处传开来了,他颇沾沾自喜。

    老马从背囊掏出其中一本皮革面的记事本,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几十页。

    他把笔尖沾上去时微笑。德国造的笔,意大利做的笔记本。好奢侈啊。

    写下的日期是201x年8月31号。

    “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能确定:真的有病毒在散布吗?”老马是个记者。或者应该说,以前是个记者——当他的报馆还存在的时候。

    但老马心里想法却正好相反:我现在才是个记者。

    老马本来就处于被淘汰的边缘。在一个免费报纸和网上新闻已经占去80%市场、所有文字报道不能长过三百字的时代,像老马这种人已经变成古董——虽然他实际才五十一岁。公司里的年轻同事都在背后讥笑他。同代的行家不是升上了管理层就是转了行。

    “大关机”之后,他纯粹只是觉得应该做个记录,而开始把所见所闻写下来,不久却好像中了邪一样,一切都不放过,而且不只是写报道,还写分析:为什么一切会停顿、整个政府高层和驻港解放军何时消失、封锁香港的理由……他把神秘坠落飞机的奇怪外形素描在笔记本上;记载了在北角目睹的屠杀和抢掠;甚至连主要几区的武装势力分布图都弄好了。

    虽然没有一个读者,老马却带着没法扑熄的狂热,写满背囊里一本接一本的笔记。

    意想不到的是,这“工作”竟然还能够救活自己。

    老马去找过不同的势力老大访问。那些杀人烧尸都不皱眉的家伙,居然都很欢迎他。他们好像都憋了很久,急不及待地向老马倾诉这个多月来的经历,要求他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还送给老马粮水和各种必需品作答谢。

    另外有几次在街上碰上危险的人马,他拿出笔记来,表明自己“记录者”这个身份之后,对方竟都很神奇地把他放走——并且吩咐老马要把他们写进去。

    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纸和笔,老马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关于这点他自己在笔记里这样分析:“大概到了这种境地,不管多强悍的人都无法保证活多长,所以特别希望能够留下一些纪录吧?”老马不禁想起以前的年轻同事——哼,换成你们,拿着笔也忘记怎样写字了。你们就继续抱着已经变成废物的电脑吧。

    至于前妻,老马一次也没想过要去找她看看——那八婆,最好现在已经饿死了!

    后来“超级病毒”的传言开始扬开了,老马就更沉迷于调查这事情。

    到现在他还没有亲眼见过一个因为病毒而死的人,因为病毒的传言而被杀的人却看过无数。这更促使他去找这事的真相:病毒是真的吗?

    老马用钢笔在纸上疾书。

    “我已经见过那张印着‘生物性危害’标志的招纸——是一个蛊惑仔偷偷给我看的。这是非常致命的秘密:他手上有这东西,就已经有接触过病毒容器的嫌疑,人们会毫不犹豫把他杀死烧掉;而我跟他有接触,也可能同一命运……这就是事情的可怕处:杀人的不是病毒本身,而是对病毒的恐慌……”这时一个阴影从后投落在笔记本上。

    老马抬头,看见一个大概二十后半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他后面偷看。样子似乎不怎么凶狠,但衣服许多处都有血。背后斜斜背着一把很夸张的大刀。手上拿着警察左轮手枪。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男人说:“可以告诉我吗?”老马在口罩底下的嘴巴笑了。

    在他眼中,面前的不是个危险的男人。

    而是他第一个读者。

    week 6(下):病人

    坐在终审法院——也就是从前立法会大楼的会议厅——里面,老马双脚搁在历史悠久的木栏上,仰头欣赏高阔的天花和半圆形的古老大窗。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无数微尘浮游。非常安逸宁静的下午后半,令人无法联想这个城市的惨状。

    老马拿着墨水笔把玩。握笔的触感令他心里安详。

    阿杰坐在隔着三张椅子的地方,正在埋头读老马的侦查报道笔记,手上还牢牢地握着手枪。

    看见他着迷阅读的样子,老马生起极大的满足感,对手枪倒是不介意。

    他身上的血是自己的吗?是别人的吗?

    老马没有意思去问。这种时势,人变成野兽不过是瞬间的事情。无谓用这样的问题去刺激对方。

    “我见过这飞机了。”阿杰用手指大力戳笔记本上的素描图画,样子有些激动。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用‘飞机’来形容它。”老马说:“说它是外星人的ufo都有人相信呢。”阿杰摇摇头说:“最初我都这样想过。可是我看过里面啦。是人驾驶的,还写着英文。”“你再读下去吧。”老马催促着。

    阿杰读着图画下的解说文字:“……关于ufo的其中一个解释理论:人们看见的其实是军方极秘实验机的试飞。例如美国内华达州‘area 51’,是极有名的目击ufo胜地,其实该美国空军基地专门用作实验机试飞和训练场,洛歇·马田公司旗下‘鼬鼠工房’(skunk works)设计的多款隐形战机及侦察机都是在该地点试验……”

    “你是说那东西是美国的?”阿杰问。

    “不知道啊。但总之据我猜想,它是某国实验用的最新飞行载具,在秘密飞过香港上空时意外坠落,落点很不幸正在闹市中心。因为它的设计太强,所以没有烧掉或爆炸。”老马示意阿杰翻过下一页。上面绘画了那个“生物性危害”的标记。阿杰看见眼睛瞪了一下,不发一言。

    老马继续说:“那载具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它上面运送着某种非常不得了的东西,只要跟人接触就有极大的感染危险。因此……”“是致命的病毒?”阿杰说时嘴唇在颤抖。

    “有这标记的不一定就是病毒,但也是类似的东西吧。可似乎并非依波拉之类的杀人病——没有满街溃烂的死尸。”老马说得有点口干,从背囊掏出水壶来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阿杰。阿杰想了想后拒绝,又再埋头读那笔记。

    笔记上有两篇人物访问,第一个是现已成为湾仔区大佬的前总督察,他忆述“大关机”后,所有助理处长级以上的警察都不见了,似乎跟整个政府最高层一起撤走;另一个是做走私的古惑仔,跟同伴坐“大飞”快艇乘夜逃出公海,他是唯一在机枪扫射里还逃回来的人,证实边境确实被武力全面封锁。

    “那东西厉害的程度,非要整个城市放弃不可。而且是全世界一起放弃我们。”老马说:“除此之外,没法解释‘大关机’怎会发生。我猜那东西感染率很高;潜伏期可能非常长;又没有明显的病征,或是可信的测试方法。这些因素加起来令它非常难控制,所以才要把整个香港即时封掉。”“为什么不干脆扔些炸弹,把香港人杀光算了?”阿杰问。

    “谁晓得为什么?”老马摆摆手说:“可以有很多解释呀。也许难得有这实验机会,想观察那东西的效果;又或者在外面已经开始研究测试法和治疗疫苗,准备用这地方试验。”阿杰很佩服老马的分析和联想力——这家伙应该去写动画剧本呀。

    “可是……”阿杰把玩着手枪说:“你说来说去还是说不出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你再揭到后面看。”老马说。

    阿杰一直翻那笔记,最后看到有关的段落。那是一篇分析:根据老马的估计,港岛区的人口已经减少了五分一到四分一。不过是个半月的事,这种死人的速度非常惊人。主要死亡原因都是被杀,是对病毒恐慌引起的大屠杀。老马已经多次看见过整座住宅大厦烧毁的瓦砾。

    “……这种不正常的屠杀,令我想到一个可能:那‘病毒’的效果并非破坏宿主的身体,而是其理智。换言之,是把人变成凶暴杀人狂……”

    读到老马这个假设,阿杰竟然流下眼泪来。

    他合上笔记站了起来,把手枪倒转当作槌子般握着。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阿杰边哭边说。看着他这古怪的表情,老马反而开始害怕起来。

    “没……没什么……我多谢你肯读我的东西才是啦……”

    “不,谢谢你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杰把左手伸进裤袋里。“也让我知道,黑仔为什么会死。原来不是我的错。”老马还未搞清楚谁是“黑仔”,却见阿杰的手从裤袋掏出一件东西。

    一个贴着“生物性危害”标记的罐子。

    老马冷汗直冒,手紧紧握着墨水笔。

    老马看见阿杰手上的枪柄。上面黏着已经干结的血。

    阿杰的眼神,已经变得跟老马访问过那些掌握暴力的大佬一模一样。

    “不是我的错……”阿杰一步一步向老马走过去:“我是病人。”他高举手枪。挥下。

    week 8(上):突破封锁

    今天,201x年9月24日,对于吉仔和尤叔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不止他们自己的生死,还有家人能否存活下去,也得看今天试验结果如何。

    双鹰龙跟几个纹身带刀的手下,从早上就一直密切监视着两人,预防他们逃走。吉仔叹息:这种时势,又能走得到哪儿去呢?也不可能丢下父母和弟弟不管吧。正如尤叔也不能丢下自己的女儿。

    吉仔和尤叔忙着合力对各样器材作调节和检查。办公室里堆满了各样东西:无线电机、各种收发天线、笔记本电脑、紧急发电机、健身单车等等,许多都是靠龙哥的力量收集回来组装。

    “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跟我的手下说。”龙哥当时那样说:“最重要是搞定这件事。”紧急发电机本来用柴油燃料,尤叔加上两部健身单车,改装成丨人力发电,由龙哥的手下轮流踩。这是不受欢迎的苦差,每次那两个古惑仔都对吉仔和尤叔投以怨毒的目光,令吉仔很害怕。

    吉仔本来升中六,明年就要考中学文凭试。

    读的虽然不是名校,但是个高材生,数理科尤其好,入大学应该没问题。现在他想到堆在家里的教科书就失笑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试可考或者有没有大学。

    不用上学倒也松了口气,因为不用再看见学校那班“家伙”。吉仔真正的名字是吉滴猜,老爸是泰国人,来香港当厨师并娶了本地人定居。

    吉仔在香港出生,其实连泰文都不太会讲;可是中一入学时自我介绍后,就给班里几个早熟高大的同学盯上。

    “咦?你是泰仔啊!一定懂泰拳啦!”自此就常常拿他做“练拳”的对象。吉仔一直忍受了五年,本来以为还要多捱一年才脱苦海,怎想到学校生涯是以这般奇特的方式结束?

    这时吉仔帮助尤叔调校伸出窗口的天线。尤叔还是穿着邋遢的白背心,架着厚厚的眼镜片,全神贯注地测量天线的收发讯号。

    “往右一些……多伸出一点……好!”两人合作无间。他们不是“大关机”之后才认识的,本来就是交了三年的朋友。吉仔除了学业,很沉迷电脑程式破解,也对业余无线电甚有兴趣,虽然家境不可能负担这么昂贵的玩意,还是常上相关的网上论坛吸收知识,然后自己做虚拟的研究(老爸对此颇有微言:“衰仔,搞什么科技,香港地,死硬的!”——结果吉仔却因为这兴趣活到现在)。

    吉仔在论坛上认识了尤叔。尤叔是典型的电工痴,家里有台很厉害的无线电机,他知道吉仔对无线电的热情,大家都住在旺角太子,就主动邀请他到自己家玩。两人都是别人眼中的“自闭男”,却变成了忘年交(尤叔的老婆早逝,当他女儿发现,独身的父亲竟然交了一个比她还小的男孩做朋友,一度还怀疑爸爸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癖好……)。

    就像很多业余无线电发烧友一样,尤叔家里也有紧急发电机。“哼,香港如果发生什么大灾难,就要靠我向外地求救啦!”他常常自豪地拍拍胸脯说。

    结果,真的发生了“大关机”。出事后吉仔马上就去他家。两人尝试了很久还是无法联络外界。尤叔凭经验就知道被外来的干扰讯号阻截通讯。“这可能是军事级的干扰啊。”他细心听过那杂音之后说,并向吉仔解释怎样听出一种模式来。

    “只要有模式,就可能破解。”吉仔摸着笔记本电脑说。可是破解需要时间和资源。现在是连下一顿饭都没有着落的景况。

    他们最后决定找龙哥——旺角和油麻地一带最有力的老大。自从上次在水塘出事后,龙哥痛定思痛,冒险带手下去偷袭警察,终于抢到一批枪,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可是龙哥知道,自己的势力不可能持久:香港被全面封锁,又没有任何新物资输入,粮食资源早晚耗尽,他的组织也必然崩溃……最后香港变成如何,就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当吉仔和尤叔带着建议来找他时,他一口答应了,尽力给予需要的物资和保护,还供应他们家人的粮食。

    ——能够突破封锁,总比坐以待毙好……最少看看外面的人知道些什么……吉仔将干扰讯号输入了电脑做分析,只要确定讯号的模式,就可以用无线电机发出同步的讯号,避过干扰。

    但这毕竟不容易。研究进行了一个月后,龙哥已经表现得不耐烦。尤叔没办法,就说在今天进行第一次试验。

    虽讲明“试验”,但尤叔明白要是失败,龙哥的面色必然非常难看。他们和家人还能不能活下去,实在一点把握都没有。两人感到背后龙哥的目光就像尖锐的钉子一样……

    “ok,来了。”尤叔说,额头流着汗,指示吉仔控制无线电机的功率。经过电脑复杂计算的讯号模式,从伸出窗的天线发出。

    后面的龙哥也露出极紧张表情。

    过了十几分钟。尤叔不断转频道,一直喊着自己的call sign。始终无人答应。龙哥的样子变得愤怒。尤叔的背心湿透了。

    “不行吗……”吉仔绝望地呻吟。

    突然扬声器传来英语的人声:

    “ew8kl……”

    尤叔听到久违的无线电call sign,顿时激动得流泪。

    week 8(下):保持通话

    闷热的办公室内,几个男子凑到无线电机前,神情紧张。全因扬声器里那来自远方的男声,用英语说出“这是ew8kl”。不大懂英文的龙哥和四个手下都激动到颤抖。

    这很可能是“大关机”发生以来,全香港第一次成功对外通讯。

    “快答他!”龙哥向尤叔说,语气简直有如哀求。行走江湖三十年的霸气一下子都卸下来。

    因为眼前出现了“希望”。一种已经在香港绝迹了好一段日子的东西。

    业余无线电也有比赛,是跟不同地区同好达成通话,收集call sign并比较谁最多call sign是按地域划分的,愈罕有地区的call sign就愈珍贵。尤叔也有参赛,对call sign类别熟记于胸,一听“ew8kl”就知道对方位处何地。

    “白俄罗斯!”尤叔向正在操作电脑的拍档吉仔说。

    年轻的吉仔,没有身边成年人般紧张,反而非常兴奋。他只用一个月写的电脑程式,成功突破了军事级的讯号干扰。就凭这个实绩,吉仔连大学都不用读,马上会有大量it公司争聘他——假如最后能够从“大关机”生还的话。

    吉仔密切注视着电脑屏幕。他要监看干扰模式有否突然转变,随时做紧急应对。

    尤叔向对方用英语重复叫出自己的call sign,然后等待回答。

    一定要保持通话呀……

    不久对方再发言:“你来自哪儿?over。”无线电讯号要连同吉仔编写的同步讯号收发,才能潜过干扰,强度本就低了一半,对方英语发音又蹩脚,听来非常含糊不清。幸好这句话很简单。

    室内所有人兴奋得紧握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