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不断,若不得要领,真要被搞得满头雾水。
姚娇娇此话一出,阵阵笑声陡地爆响。
年永澜双手舒张,沉肩拔背,无奈绵劲一断,他双眉莫可奈何地挑动,正要旋过身来面对姚娇娇,几位大叔大婶已先他一步开口——
“你说永澜师傅打得慢,咱儿瞧你才慢哪,大伙儿早都走完斜飞势,你还在倒撵猴,该右不右,该左不左,该抬脚不抬脚,别旋身你偏偏调了重心,姚大小姐,真没天分就甭学了,何苦呢?”
“谁说我没天分?!你们能学,我自然也会!”她不服输地仰起鼻子。
“哟,咱们同你怎能比呀?!你娇贵得很,是镶了金的大小姐,同咱们挤在这广场上,岂不委屈?”
“这广场宽敞得很,半点儿也不挤。”她忍不住音调微扬。
“是——原来不挤,可多了一个,不知怎地就挤了。”
姚娇娇鼓起双颊,听出人家话里的调侃,明白多的那一个,指的自然是她。
别人几句挖苦言语,她隐忍不住,又同几位乡亲斗起嘴来,却不知正因她易怒的脾性,动不动像爆竹似的乱炸一通,旁人就越爱对她撩拨捉弄。
“我就学给你们看,把年家太极通通学会,瞧瞧谁厉害!”一激动,手握成小拳头胡挥着。
“那你还得按部就班地来,光是有样学样,也只摸到皮毛而已,不练呼吸吐纳,终究不成的。”已有十多年资历的孙婆婆笑皱一张老脸,红光满面。
自姚来发免收底下佃农三年租金后,她对姚家的观感终于稍见好转,加上元宵节那天四组戏班会开封,她是个戏迷子,自然听得尽欢尽兴,心想,这姚家大户也懂得回馒乡里,好感再添一成。
姚娇娇脸蛋泛红,听闻孙婆婆好声好气地说,她心里虽不服气,却也没回嘴。
“姚姑娘……”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侧,年永澜低柔一唤,情绪掩饰得极好,淡然道:“你先跟着大伙儿从头走一遍,能记多少便记多少,待会儿,我再教你呼吸吐纳之法,带你从最基本的起手式练起可好?”
“哇啊,永澜少爷,姚大小姐今儿个头一回来龙亭园,啥儿都不会,要教也是由咱儿来教,咱儿年纪虽轻,也够格当她师傅啦,您说是不?”一旁,守福哇啦哇啦叫着。
闻言,姚娇娇的俏脸涨得更红,冲着守福嚷道:“凭你也要当人家师傅,想得美咧!”
“当别人的或者不成,当你姚大小姐的……嘿嘿,恰好不错。”守福眨着眼,两指还边搓着未长过胡子的下巴。
“你?!臭小鬼——”
“我不臭,香得很,不信你闻闻。”
“你——”
“守福。”年永澜低低一唤,声虽沉,却分量十足。
守福吐了吐舌头,没敢再出言,只不甘心地冲着姚娇娇扮了个大鬼脸,后者同样不示弱,扮个更丑的比拚回去。
年永澜不由得苦笑,半边身躯顺势靠近,挡在姚娇娇面前,就怕她火气一炽,和守福闹个没完没了。再者,真要斗嘴,她直脾气、爆性子,又怎斗得过鬼灵精怪的守福?
悠悠忆及前日午后,她当真上了年家大宅,指名要见年永劲。
而后,永劲邀她上十字大街的永丰客栈,那客栈同是年家子弟所经营,永劲与姚家姑娘共席饮酒,相谈甚欢,当然引人注目。
待永劲返回大宅,他心头教一口闷气堵得难受,隐忍不住,直鼓了当地询问姚娇娇来访的目的,而永劲也答得干脆,亦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姚家大姑娘说风就是雨,十头牛加八匹马也拉不住那鲁莽性子,发起了蛮气,竟真上年家主动求亲。
唯一庆幸的是,这惊世骇俗的消息目前尚未走漏风声。
他相信永劲也知其中厉害,虽未给姚娇娇明确答复,也绝不会让此事闹得开封人尽皆知,除非,这姑娘在冲动之下,又做了什么教人匪夷所思的事来。
今晨见她陡地现身龙亭园,要与众人一起习武,说实话,他心里倒没多大讶异,知她如此为之,亦是为了永劲族兄。
想她不顾女儿家各节,将来不知要受如何的伤害,年永澜心里便纠缠着一股郁结之气,却又无可奈何。
深吸口气,他暗暗吐纳,温雅嗓音犹带严肃,对着姚娇娇道:“别动动就跟旁人闹脾气,太极入门首重周身松净、中正安舒,若心绪起伏激烈,如何养气静意?纵然学得太极,也徒在招式而已。你若当真要学,我便教你,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来。”
他是在教训人吗?姚娇娇模糊想着。
那……她是不是该扬声堵回去?如同以往,堵得他灰头土脸、莫可奈何?
她方寸轻颤了颤,有些羞、有些恼、有些困惑,丽眸定定望着那张残容,尚未思索清楚,竟已掀唇——
“我只跟着你学,别人我不要。”
年永澜颔首,嘴角微牵。“是。”
“你得负责教到会,不可敷衍。”
“好。”
呼吸一乱,她没想到他会答得这般畅快,俏丽容颜不禁浮现得意颜色,娇唇又掀——
“你还得想办法让我比你还强,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要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年永澜微微一顿,沉静回道:“我尽力。”
“哇啊——不公平、不公平!”守福都快听不下去了,掀眉瞪眼的,两手扠在腰绑上,“姚大姑娘,你、你你好大的面子啊!竟要咱们家永澜少爷像带个奶娃儿似的,慢慢教你年家的入门太极拳,这简直……简直大材小用、暴殄天物、欺人太甚、杀鸡还请出了大牛刀,不公平到了极处!咱儿告诉你,你这辈子想胜过咱们家永澜少爷,别发春秋大梦啦!呿——”
此话一起,好几位乡亲跟着附和,顿时,不平之声响彻广场。
年永澜但笑不语,向来无所争、无所求惯了,倒不觉姚娇娇的要求过分,让自个儿受了委屈。
任着众人喧嚷,他转身踱回原来练武的位置。
背对着大伙儿,他沉着双肩,劲在指上,再次始于起手式,静默而绵长地走起太极拳法。
那身影飘忽却又沉着,招与招之间行云流水,无数的圆绵绵不绝。
他腰身放得极低,重心随着招式的变幻调移,逢转必沉,上下相随,演就出一股无形的大气,动即静,静即动,动静之间气劲绵绵。
众人的喧哗不知不觉间歇止了,没谁有那空闲再去在意“杀鸡是否得用牛刀”的问题,全舒松双臂、气贴于胸地跟练起来。
此一时际,一招上步搬拦捶,年永澜缓侧过半面。
眉目深敛,态意严谨,便见他一身清浅素衫浸滛在柔软冬阳里,那轮廓镶上淡淡金辉,点点闪耀,竟……竟也俊逸得教人移不开目光……
猛地,姚娇娇回过神来,小手忽然捧住发烫的娇脸,胸口烧灼灼的,那心音好快,咚哆咚地震撼她的耳膜,似在笑她……似在笑她……
老天!怎地回事?!
她、她她怎会觉得他……俊?!
怎会呵……
第五章 也有俊雅引倾心
二月一过,这冬似乎走到尽处。
早晚时分仍是沁寒,但日阳一出,风里便带来春花春草的香气,远远的,轻轻的,从郊外一路拂进城中。
十字大街上较以往拥挤,除本地小贩,还来了不少外地商人,春信刚至,百业跟着兴动,两旁店家更是大展红旗,图个吉祥,要不,也得将门面重新修葺整理,盼个新来旺。
一匹灰毛骏马喀跶喀跶地踱进城西大门,守卫的兵勇瞧见马背上的男子,严肃表情一转,立刻殷勤地挨了过去,熟络地道——
“永澜师傅,您回来啦。一早就见您骑马出城,今儿个没上龙亭园吧?”
年永澜微微笑着,从马背上一翻而下,顺手拂着青衫。
“是。我请咏霞和咏菁两位族妹前去照看。”
“那敢情好,两位姑娘的手段咱儿真见识过,上回那三个刀疤滛贼还是两位姑娘合力给擒拿的。年家好啊,人才济济,男女都是将才咧。”
“您过夸了。”他仍是好脾气地笑。
“是您太谦虚啦。对了,年家老太爷百二十岁的寿诞就在这些天吧?咱儿听说还广发帖子,邀请武林各大帮派的人物前来共襄盛举,那场面肯定热闹滚滚哩。”
“是。届时也会公开宣布,让我家永劲族兄正式接任年家太极第十九代掌门之位。那一日,年家大宅和龙亭园广场将分别设宴,您若不嫌弃,也请来喝杯水酒。”
“呵呵呵,一定、一定。”
拱了拱青袖别过,年永澜遂牵着大灰骏马沿着石板大道行来。
此刻已至未时,他尚未用午膳,大街两旁店家林立,亦见不少吃食小摊,忽地,他步伐顿下,被淡甜的香气吸引,巷弄转角处,只见一家不太起眼的馒头铺子,高高叠起的蒸笼不断冒出奶白烟雾,全是甜味。
“老大娘,劳烦您给我三个馒头。”
那忙着揉面团的老大娘一抬眼,登时眉开眼笑,微褐的胖脸净是皱纹,响亮地道——
“是永澜师傅哪,今儿个怎地有空逛到城西来着?来来来,咱儿请您吃奶馒头,别见它平凡无奇,这里头可大有文章,和着香芋泥和山羊奶咧,您得尝尝,是咱老婆子独创的口味,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说着,老大娘热心热怀地拣了好几个冒烟的馒头,用油纸一包,硬塞过来。
年永澜接下,再从怀里掏出钱来递上。
那老大娘偏偏不收,双手急挥着。
“不成的、不成的!是咱儿请您吃的,怎能收钱?!更何况,也不是啥值钱玩意儿。”
“那更得收下,您攒的是辛苦钱,永澜不能白取。”青袖往前一探。
那老大娘双手干脆缩在身后,不接他的钱。
“您再硬塞钱过来,咱儿可要生气了!”
忽地,铺子前多出一抹红影,娇声清脆——
“盛大娘,您甭理他!他这人就是……就是这臭德行!”
似乎每回听见那般娇亮的声嗓,他左胸便要隐隐一抽,侧过双目,那姑娘花似的容颜泛着薄红,樱唇微抿,柳眉略拢,却不知又因何心中不快了。
老大娘率先反应过来,呵呵笑道:“你这丫头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会儿,连永澜师傅也骂了。”盛大娘的馒头铺子在城西已开张三十余年,从年轻时候和姚娇娇的奶娘童氏便是手帕交。
“有些人就是骨子里犯贱,专找骂挨。”姚娇娇好似气得不轻,说话夹枪带棒的,蓦然间,她竟莫名其妙一把抢下年永澜怀里的油纸包,跟着由腰间取出一锭小银,直接放在盛大娘揉面团的台子上。
“这些奶馒头我买了。”丢下话,她掉头便走,瞧也不瞧年永澜一眼。
“姚姑娘?你这——”年永澜大大怔然,瞥见盛大娘在旁挑眉笑着,他峻颊没来由地烧起热意,颔首拱袖,连忙牵着马儿追了去。
那袭火红的明媚春衫走得好快,迅速弯进前头巷中,年永澜眉心淡蹙,亦跟着步进。
巷弄里少了大街的热闹景象,多是百姓人家的后院,两边皆是石墙,翠绿枝哑攀墙而出,微风下,发出沙沙轻响。
“姚姑娘?”他还得牵着马,慢了不少时候,在巷里绕回,竟不见红衫娇影。
灰马蹭着他的肩,低啧着气,在原地轻踱,他拍拍马儿的颊,苦笑——
“唉,咱们跟丢了,那姑娘……也不知生谁的气?”拉着马,便欲循原路离去。
“喂!”突地,石墙后闪出一团火红,姚娇娇动作迅速地挡在他面前,圆润的唇嘟得半天高,“你、你找也没找,便要走吗?!你这人……一点诚意也没有!”
简直是欲加之罪呵。
年永澜俯视着她,早习惯这姑娘的辣呛脾性,见她香桃似的脸红鼓鼓的,心里无奈也好笑。“我肚饿,想先回去买几个馒头裹腹,吃饱了才生得出气力,届时再来寻你。”
闻言,姚娇娇方寸微震,以为他说话蒙人,可那张削瘦的脸庞如此认真,黝黑眼瞳深幽幽的,半点也不像在说笑。再有,他这人闷透了,懂得说笑才怪。
“拿去。”被瞧得有些别扭,她把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甩掉那古怪的羞涩,粗鲁地道:“趁热快吃啦你……看什么看?!”
年永澜敛下眉眼,唇欲笑,又连忙忍住,取出一粒白胖馒头嚼着,口感和香味果然一绝。
“你不吃吗?”他问,中低柔嗓在巷弄里淡回着,如丝竹弹奏。
姚娇娇也不懂自个儿怎地回事,明明气他、恼他,可教他一瞧,气恼归气恼,又有某种感觉滋生着,没说上几句话,颊已红了好几回。
“不吃、不吃,气都给气饱了。”螓首偏向一边。
年永澜叹气。
“你不是答应过,不随便同旁人闹脾气?修养心性是太极入门重要的一环,要让气息吞吐绵长,徐徐生意,心性一稳,循序渐进,才能进而达到所谓的中正安舒、婉转如意——”
“你别来长篇大论,我又没同谁闹脾气,我、我气的自然是……是你!”
“我?”咀嚼的动作一顿。他何时又招惹她了?
俏脸陡地转正,直勾勾地瞪人,一根葱嫩指儿戳着他胸膛。“你……你说,今儿个永劲哥哥跟你上哪儿去了?”
年永澜将馒头咽下,微顺了口气。“你想找永劲族兄吗?他尚未返回,往城外巡视堤防工程去了。”前些年黄河发大水,几淹进开封城里,自此,年家太极便与官府合力,召集民间力量,治水利、修河堤,而这事一向交由年永劲照看。
闻言,娇脸上的亮眸陡地细瞇“我找他干啥儿?”
年永澜怔了怔。
她私下向永劲族兄提亲的事,前几日不知怎地传进祥兰儿耳里,原以为祥兰儿要伤心流泪,定会好好质问永劲族兄一番,可什么事都没发生,年家大宅里依然太平,正因如此,更教人忧心,宛若暴雨前的沉静,处处伏流。
他选择沉默,胸口的闷气正在集结。近来已熟悉如此感受,似乎牵扯到这姚家姑娘和永劲族兄的事,他气息便窒闷起来。
如此儿戏,如此莽撞,她将一池春水搅得波澜隐隐,却又撒手不理吗?女儿家的、心思,实在难解呵……
见他不语,姚娇娇又问:“今早为什么没去龙亭园?我说过,我、我只要你教太极,不要旁人。”
今晨,她早早便至广场,却没等到他的身影,拐弯抹角地问了守福,那小少年总爱同她斗嘴,老惹她想刮他几个耳光,好不容易才套出他大清早便跟年永劲骑马出城的消息。
年永澜眉峰略弛,颊边一捺,仍是那柔雅声嗓,揉进微微无奈——
“我的两位族妹对于年家太极亦有独到之处,尤其是咏霞,她精研太极剑多时,你跟着她们学,定也获益匪浅。”
“我不要!我就要你、就要你而已。”她嚷得好急,语气冲动了些。
两人皆是一怔,彷佛瞬间被点住岤道,动也没动,就怎么你望着我、我瞅着你。
此时,大灰马鼻头里喷出热气,在原地踏了几下,像挺不耐烦这两个木头人似的,重重地甩着马头,摇着马尾巴。
年永澜首先捉回心志,手温柔抚着马颈,这氛围着实诡谲,教人方寸大乱。他暗自调息,神情有些忧悒,莫之能解。
半晌,他声音持平——
“城外运河上,昨夜又传来有三艘商船遭抢,行凶之徒手段极是凶残,杀人越货,船上无一人生还。而二月中旬至今,已连连发生好几起类似事端,我相永劲族兄今早出城,便是去城外运河河口了解此事。”事实上是地方官府担心河运受阻,追查案情又无丝毫头绪,只得向年家太极求援,欲藉年家在江湖上的声望和势头,查明此案。
望着她,他微微-笑,已恢复惯有的徐朗神色,又道:“你要我教,我便教,可你不是想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吗?多观摩别人的长处,反省自身的短处,如此截长补短,岂有不好?”
姚娇娇红唇轻抿着,有些倔强意味。她明白自己任性,某些时候甚至是刁蛮的、不讲理的、意气用事的。
当她对着别人发脾气,常常,对方亦顶着一片火待她,然而这古怪的男子,从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