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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宝匠第3部分阅读

拿食物喂饱他。他饿了一整夜,又喝了一杯茶,一定胃痛,这是他的老毛病,她曾在他的信中读过,听说是他父亲刚过世,继母不愿照顾他,放任一个孩子有一顿没一顿,有时整日没东西吃也是常事,他的胃,便是那时给弄坏了。

    “原来如此……”秦关还以为她关心他,才会察觉这件事,是谦哥告诉她的。

    “来。”她催促他吃,秦关默默舀一匙入口,她笑吟吟看着他吃,不停问他好不好吃。

    “你也吃。”

    “昨夜吃得有点撑。”她拍拍肚,苦笑,她几个时辰里吃下两顿饭,饱到现在。是指公孙谦带她去饭馆大吃大喝一事吧。秦关略带酸意地想。“关哥,我这次待了好久,再不回牧场去,我爹就会把我骂臭了吧。”她最近耳朵都好痒,定是老爹远在山的那一端,照三餐骂她这个贪玩臭女儿。“所以,我差不多也该走了,明天吃完早膳,我就回去了。”

    “嗯。”每年都会面临分离,他不意外,也不觉得有依依难舍的悲苦,她走了,明年仍是会来,她走了,写满蚯蚓字的书信随后就到。

    “那你……”会送我回去吧?

    回程的路不算短,有人陪,可以东聊西聊,打发马背上枯燥的时间。

    那条路上,只会有她和他,有时骑马骑累,找棵大树坐下来嗑馒头、歇歇凉,若想小憩片刻,背靠着背就能闭目养神,不过大多数时间她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上头,她只要一想到今日一别,还得数过好几百天才能见面,她便舍不得耗费在睡午觉上。

    朱子夜正要多此一问,她很清楚,秦关一定会点头同意。

    “关哥?”春儿轻轻敲门扉,在外试探唤道,打断了朱子夜的提问。秦关搁下匙,起身开门。

    春儿见他早已清醒,便笑言:“小当家请你过去帮她梳头。”

    “好,我待会就去。”达成主子叮嘱的春儿走远了,秦关关上门扉,转身就看见朱子夜瞪着粥碗,粉唇紧抿,方才笑嘻嘻的模样,已不复见,他甚至捕捉到她蹙了蹙眉。他以为她在深思着什么天大难题,才会面容严肃。

    “朱朱,怎么了?”

    她现在不想看见他的脸,所以大眼瞠着,只看粥,其余什么也不看。

    又来了又来了,那股讨人厌的失落和寂寞又侵袭上来了……他等会儿就要去找欢欢,就要为欢欢顺发梳髻,就要拢握她细腻乌亮的长发,

    一丝一丝,一缯一缕,梳着,理着,再仔细将它们盘束在她蚝首上,为她挑钗选步摇,为她勾上耳坠子……

    讨厌!

    讨厌讨厌讨厌!那是一幅深深教她讨厌的景象!

    她抡起小拳,努力不去想它,偏偏它活生生就在脑海里上演,彷佛眼前正有妆台铜镜、有秦关、有严尽欢、有笑、有情意……

    讨厌!讨厌!

    她会变得好寂寞的……

    当他离她越来越远,当他心里填了另一个女孩,他就会很疼很疼那个女孩,他就不会有其它空位来放置她这个哥儿们,然后,她写再多封信,他不看也不回,让她傻傻盼着,又失望着。

    “朱朱?”秦关轻轻摇了她的肩。

    “你吃完粥就去找欢欢吧。”她说这句话时,没有笑容,小嘴甚至略略垂下,麦色肌肤的鹅蛋圆脸绷紧紧,方才的可爱笑颜消失无踪,本该是灿如朝旭的元气,像遇日蒸散的叶上晨珠,不留痕迹。语毕,她就要从窗户再跳出去,秦关唤住她的步伐!

    “等我替小当家梳完髻,我也帮你。”

    “……再说啦。”她摆摆手,一点都不热络。反正她再怎么梳妆打扮,还不是那副模样,比不上天生丽质的严尽欢,他就把所有心力都放在欢欢身上好了。

    嘿呴一声,她灵巧得像猿猴,攀着窗格,腿儿一蹬,纤腰一挺,人已经溜至屋外,乌黑长辫活泼甩晃,随着裹上狐毛靴的脚尖落地,它仍不听话地左右招摇,它晃过她浑圆饱满的酥胸,教他不由自主受它牵引,将目光落在那儿。

    秦关正值血气方刚,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面对心仪喜爱的女孩,绝对不会不存情欲,她每回獗唇在抱怨老爹追着她打时,他耳里几乎听不进其它,只猜想着她淡淡粉粉的唇,犹若初春绽放的樱,尝起来会有多软多甜。

    她随着年岁增长,越是占去他所有目光,他亲眼见证她成长,等待她识情懂爱,偶尔,他会为自己益发萌生的欲望感到羞耻,为自己想拥抱她、亲吻她感到亵渎,却更抑制不住它们的泛滥侵袭,这种时候,他便会逃开与她互视的目光,深怕被她察觉他的情欲,更怕自己会在她灿然天真的美眸注视下,探身向前,撷取她甜美粉嫩的绵软唇儿。

    朱子夜捕捉到这一瞬间,而且,不只一回,早在约莫一年多前,他就会不自觉流露出闪躲的窘色,连迟钝的她都有所感觉,足见秦关的反应有多明显。

    怎么?嫌她越长越丑,越长越不入眼吗?连瞧她几眼都不屑哦?

    好啦,反正和欢欢比,她就是不美嘛,反正他现在眼里一定只剩下欢欢,什么好兄弟好哥儿们,都可以丢一边。

    讨厌的寂寞,越扩越大,足以吞噬掉她,所以她转身逃了,飞也似的一般。

    是秦关害她厌觉到莫名的落寞,是秦关害她发觉自己心眼好小,与表妹争风吃醋,她不喜欢这种孤独及失去的恐惧,不喜欢这种未来转变的可能性……

    秦关目送她跑远,片刻后才想起他为她编制了一只银丝铃铛的手环要送她,他以五条细软的银色丝线抓拢,略略扭转成形,再系上几颗声音清脆的铃铛及圆滚滚的白色毛球,配她率性的骑马束装,相得益彰,应该可以增色不少。她骑上暴暴,马蹄踢着,铃铛便叮叮摇响,一定很可爱。

    罢了,要送给她,随时有机会,晚一些找她一块儿去遛马时,再将手环拿出来,不急。不急。他以为,不急,还可以慢慢来。但,同日中午,他从小纱口中听见,朱子夜背起小包袱,跨上爱驹,说是准备提早离开当铺,不等明天才走,托小纱向大家道别,又说,刚好公孙谦顺道要到牧场几里外的小城去访客,于是,她与公孙谦一道走,路上有个伴。

    这是头一回,秦关没有亲自送她回牧场。

    几天后,秦关收到朱子夜寄来的第一封家书。

    字,同样很丑,同样扭呀扭的,像群蚯蚓钻土,密密麻麻写得好满,写得毫无章理,东跳一句西跳一句,这回的纸,足足多出三、四张。

    写着那天她回家的途中,与公孙谦的相谈甚欢,每句对话,记载得详尽。

    写着那天她回家的途中,与公孙谦遇上大雨,两人的狼狈躲雨。

    写着那天她回家的途中,与公孙谦发现一株盛开的野山樱,好美。

    写着那天她回家的途中,知道公孙谦原来也会梳些简单的发髻。

    写着那天她回家的途中,与公孙谦看见下完雨后的夜空,清澄无比,繁星似海,满满一大片,美得教人挪不开眼。

    写着那天!那一个他没能介入的一天。末了,最后的一句话,击溃秦关的意识,手里一迭纸张,变得沉重,变得无法驮负,啪啪坠地。他瞠眸直挺地僵立着,彷佛听见她的声音,既娇又羞又欢愉地对他说!关哥,我觉得,我好像爱上谦哥了。

    曾经,朱子夜摇头晃脑地取笑过他的名字。

    秦关,情关,像是一个会受困于感情围圄的苦主,挣脱不出窘境,太不吉祥。

    情关,难过。

    当时,他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叫美女的人不见得美,叫英雄的人不见得是英雄。

    他心里认定,他的情关是她,她并非是个爱拿乔的娇娇女,亦非要人时时放低身段讨好的任性姑娘、爱上这样的小妮子,他有什么好担心?他根本没烦恼过会在感情这条路上跌得满身伤,他放心去爱、全心去爱、毫不保留去爱,他相信,会有一天,她同样会爱他。然而,原来感情的关卡层层迭迭,不仅只是单方面的一相情愿。

    她寄来的那封信,他不敢再读第二遍,如烫手山芋地收进屉里深处,三天后,她寄来更厚的第二封信,他连拆也没拆,任由它躺在几桌屉内积灰尘。兴许是他没有回信,也或许,她找到另一个写信倾倒心意的男人,之后,她不再写信给他,两人完全断了音讯,他无从得知她在牧场的日子、她剃掉几头羊儿的羊毛、她被朱老爹拿棍子你追我跑地僵持了多久……那些,他全都不知道了。

    关哥,我觉得,我好像爱上谦哥了。

    这一句话,成为他与她最后交谈的语句,虽非从她口中亲吐而出,同样教他震撼无比。

    为什么是公孙谦?

    为什么是一个教他连反对都无法反对的好男人?

    为什么是连他若有亲姐妹,都会巴不得她们也爱上的公孙谦!

    她爱上公孙谦,他找不到要她放弃的理由,他无法昧着良心污蔑公孙谦哪里哪里不好、哪里哪里不值得女人交心。

    公孙谦太好,好到他应该放手让她去爱。

    只是“祝福”两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朱子夜会是公孙谦喜欢的类型吗?

    他不曾见过公孙谦身旁出现亲密女伴,公孙谦待谁都温文有礼,笑颜迎人,看似与任何人皆相处融洽,偏偏这样的男人,最难捉摸,朱子夜的个性散漫幼稚又率直,和公孙谦相差甚远,她真的合适公孙谦吗?……秦关呀秦关,你担心什么?公孙谦多擅长照顾一屋子散漫、幼稚、任性、少根筋的家伙,还需要你啰唆?比朱子夜更棘手的人,公孙谦处理得游刃有余,一个区区朱子夜,杀伤力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公孙谦就像海,无限包容,定也能包容朱子夜所有缺点……

    公孙谦若非如此具备能力,当铺何以在之后短短半年,扩充了两倍大小,并且繁盛的速度仍没有减缓下来。

    公孙谦近几日密集与秦关商谈珠宝铺的开设事宜,先前只在当铺大厅的右侧辟划一小处贩卖秦关亲制的首饰珠花,销售情况出奇之好。秦关捉住了姑娘家的喜好,饰物每一件都独一无二,作工精致,钗上的花,妍丽绽放,步摇上的金凤,展翅欲飞,每一颗珠玉,他琢磨出它们最美的色泽及形状,那些饰物,不单单只受南城女孩们的青睐,秦关也做文人束冠的素钗、玉指环和腰饰,同样大受好评,有时一日卖出饰品的收入,胜过收受当物的利钱。严尽欢大喜,一声令下,决定在青龙街四巷开张“严家珠宝铺”,由秦关掌管,冰心从当铺调去负责柜台服务,为客人介绍兼推荐各式饰物。

    珠宝铺的铺面不大,位置却是极好,青龙街是南城最热闹的街市,早上是摊贩卖些蔬果肉类或熟食的早市,中午过后,街上店铺陆续开张,在不阻挡店家做生意的前提下,铺前街道上更摆满一处又一处的各式食摊,面、粥、饼、馒头,应有尽有,持续到深夜,青龙街的人潮几乎不曾断过。有人潮的地方,就有钱潮。

    秦关并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商人料子,要他向客人逐项荐销自己亲制的饰物,有相当程度的困难,所幸灵巧的冰心能补足此项缺失,她嘴甜笑容美,簪上秦关制作的发饰不仅为其艳容增色不少,更是铺里最棒的活招牌。

    “大抵来说,一切就绪,你没问题吧?”公孙谦翻览秦关笔绘的粗设稿,三日后的开张,不能只是放放几串鞭炮就了事,他们花钱租下青龙街的一段道路,架起台子,铺设红绸绣毯,安排六、七名大小姑娘―  物尽其用,严尽欢、妅意、冰心、小纱、春儿等,名列其中!由秦关为她们梳妆打扮,她们全数以黑丝裳为主,不让衣上繁杂的花色损及饰品展现,再自头到脚穿戴珠宝铺所贩卖的发饰珠宝,在街道上进行热闹招揽表演。

    数百款饰品早已完成,此刻一项一项摆于桌上,争相竞艳,红的绿的白的珠玉,银的金的光泽照照炫辉,窗外阳光落下,反照出点点光芒,投射满室,如夜幕星子。

    “嗯。”秦关的回答只有一字。

    “接下来铺子开张,就是忙碌了,你若忙不过来,再同我说一声,我再调人过去帮你。”

    “嗯。”

    “可借朱朱没赶来,否则她也能打扮漂亮上台子。”走台子的姑娘全是严家当铺里的人,朱子夜自然能算上一份。

    朱朱两字,像是某种咒术,让秦关的视线,由修改粗设稿之中缓缓抬起。

    “……她知道珠宝铺的事吗?”

    “你没向她提吗?”公孙谦反问他。关于朱子夜的事,秦关怎会问起他来呢?

    秦关摇头。他与朱子夜的通信,中断在她告诉他,她爱上公孙谦的那一封。

    “为什么不告诉她?她若知道你要掌管珠宝铺,抛下牧场那群小羊和朱伯伯,她也定会连夜赶来凑热闹。”每回当铺有事,朱子夜绝对会千里迢迢奔来。

    “是吗?”秦关自嘲一笑,不,那不是笑,只是吃力掀扬起唇角。近来不眠不休赶制饰品,耗去他太多心力,教他难掩疲态,身体上的累,不过是小事,只有他自己清楚知道,真正令他倦累的主因为何。

    第4章(2)

    “你又与朱朱吵架了?”公孙谦自然不会忽略秦关的反应,他是个敏锐之人,善于察言观色,别人一挑眉或一抿嘴,他大抵都能猜出端倪,对于秦关,则毋须太多猜测,会让秦关露出这种淡淡哀怨的表情,除朱子夜外,不做第二人想。

    偏偏公孙谦不知情,自己竟是秦关与朱子夜之间疏离的导火线。秦关曾经想仇视公孙谦,但他做不到。公孙谦对他而言是个兄长,更甚血亲,即使他被朱子夜所爱,亦非他的错,秦关无法视他为情敌仇人,只是,面对公孙谦时,他脑子里浮现而出的,是朱子夜那句话。我觉得,我好像爱上谦哥了。

    前阵子,他无法正视公孙谦,避免与他谈话相处,深怕自己会被公孙谦看见他眼里的怨怼。直至严尽欢提了开办珠宝铺一事之后,公孙谦与他商讨的机会变得频繁,秦关的态度才逐渐软化。

    “吵架……不算吧。”

    “再怎么说,朱朱都小你这么多岁,让让她又何妨,你对小当家不就相当吞忍?用对待小当家一半的态度去待朱朱,她就不会一直跟我抱怨你,三句不离『关哥真过分』。”公孙谦想起去年朱子夜在街上险些坠马那回,两人在饭馆用餐,谈的说的,全是秦关。

    “谦哥,我不想与你谈朱朱。”他没有办法,在一个她爱的男人面前,与他若无其事谈论着她。

    “不谈就不谈。”公孙谦淡淡一笑,并不动怒,只当这个沉默是金的兄弟,不爱听人教训罢了。“你这几日忙着构想粗设稿,看你几乎没有休息,现在该处理的该设想的,都已经差不多了,你小瞇片刻也好,你自己身体得顾好,后头的路还很长,担子只会越重不会越轻。”他拍拍秦关的肩,不希望秦关这种拚命三郎的做事方式,赔上健康。

    若公孙谦不当他是兄弟在关心,他还能淡漠对应、还能真正讨厌起公孙谦,偏偏公孙谦他不,他真心待全铺子的人好,将大家当成亲人。

    秦关陷于矛盾思绪,却仍不自觉乖乖颔首,善意响应了公孙谦的关心。

    如果,是公孙谦的话,或许对朱子夜才是更好的选择,公孙谦的脾气包容,又惯于照顾人,若他也爱朱子夜,那么,他秦关真的无话可说,他真的……会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两人,白头偕老。

    公孙谦,对朱子夜,抱持着何种心思?

    他是否……

    秦关一时冲动,疑问冲喉而出:“谦哥,你!”喜欢朱朱吗?

    “嗯?”正欲离开的公孙谦停步,回头,等秦关接续后面未完的问题。

    “不……没事。”秦关最终仍是摇头,咽回那句话。

    问了又如何?得到了答案又如何?

    他喜欢朱朱又如何?不喜欢朱朱又如何?

    重点在于朱子夜爱他呀!

    目送公孙谦远去,徒留秦关叹息。

    她将她初萌的爱情,给了公孙谦,不是他。

    她的心里,填着的人,不是他秦关。

    朱子夜怎会错过严家当铺的年度大事?珠宝铺的开张,热闹非凡,严家当铺全军动员,从上至下都到珠宝铺去帮忙,朱子夜赶在众人挪往青龙街之前,出现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