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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13部分阅读

    耽误了。户部这时节人手充裕,完全可以多派些人手,各部门同时发放,这样就可以省出两天时间,该干什么干什么。

    徐养正提醒过张居正,说这个会不会有失官员的体面,招致非议?张居正却认为能每月省出两天,承受些风言风语也值了。况且纵使有非议也只能私下说说,拿不上台面,所以他还是坚持要这么搞。

    卯时正,天蒙蒙亮,雪也停了,广盈库的三道小门开了,库吏们抬着沉重的案桌,从里面紧挨着摆到了小门边,以防有人冲进库里。

    大堆的钱粮已经码放整齐,堆在案桌后面,户部的官吏也在案桌后站好,准备按部门发放俸禄。

    快冻僵了的官员们,终于开始踱着脚、活动下麻木的四肢,准备赶紧进去领完俸禄,离开这又冷又吵的鬼地方。

    一个郎中模样的户部官员出来喊话,无非是遵守秩序,莫犯王法之类,然后讲明各衙门的领取位置,便开始放人进去。官员们走到本衙门所处的地段,报上职位和姓名,仓大使便麻利的找到相应的钱粮袋。官员们毕竟是孔孟门生,不好意思锱铢必究,所以大都不打开查看,签收之后便径直揣着往里走,然后从另一侧门出去广盈库。

    不过最里面的一道仓门,是专司给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六科廊四个衙门的官员签发钱米。这四个衙门都是清流,平时弹劾官员纠正时弊的都是他们。较之其余的实权衙门,他们最是清贫,但最是难惹,挑刺的功夫也是无敌。把他们放在最里面,是为了避免纠缠过多,影响别的衙门领取。当然这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起先这里的发放也正常,直到几个面目不善的青年官员出现在大案前……

    负责签到的一个户部主事,头也不抬的问道:“请问哪个衙门供职,尊姓大名?”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都察院监察御史詹仰庇”

    这个名字可谓家喻户晓,那户部主事抬头看看他,发现是一张年轻而瘦削的脸,面上还带着铁青色。以为他这是冻得,那主事也没在意,便随口道:“失敬,请稍候。”

    这时他边上的书吏,已经从面前那几本名册里,找到了封面上写有‘都察院’的那本,从封底倒着翻,一下就找到了‘詹仰庇’三个字,唱道:“詹大人正七品,给米一石,银二两,钞三十贯。”

    那主事便把名册倒过去,摆在詹仰庇面前,又递给他毛笔道:“请签名吧。”

    那人飞快地接过笔,在写有自己名字的空格下,龙飞凤舞写了‘詹仰庇’三个字。与此同时,一个七品官的小小钱粮袋便搁在桌上。

    詹仰庇搁下笔,拿起钱粮袋,打开一看,里面有三两银子、一摞宝钞,还有一摞京城‘丰登行’的粮票……凭此票可去这家京城有名的粮铺中,兑取相应数量的粮食。这也是那张居正搞出来的花样,据说可以省时省力还可以灵活支取,只是朝廷禄米,还要去商人店铺支取,令他感到有些不快。

    但更大的不快还不在这个,而是别的,他伸手进去,把那三两银子掏出来,搁在桌上,黑着脸道:“给换换。”

    那主事一愣道:“这有什么好换的?”说着拿起那一两一锭的雪花纹银,端详一下道:“足额足色,还想换成什么样的?”又递回詹仰庇手中。

    谁知詹仰庇根本不接,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冷冷道:“我嫌这钱脏”

    那主事这才明白,对方是来闹事儿的,脸上有些愠怒:“就是这样的阿堵物,不要拉倒。”

    “我是朝廷命官,只拿朝廷的钱,”詹仰庇一拍桌子,和那主事顶牛道:“不要j商给的”

    他身后立刻炸了锅,无数颗头拥了过来,无数双探寻的目光,盯在那主事身上道:“这些银子从哪儿来的?”

    “什么j商给的,我怎么不知道?”那主事大声嚷嚷道:“这些银子都是现从库里运出来的,跟商人有什么关系”

    “你就瞎编吧”显然詹仰庇不是一个人,边上又一个官员大声道:“仓库的存银都被兵部搬走了,莫非你们会变出银子来?”

    “户部又不是仅一个广盈库,从别的仓库运来的不行吗?”那主事也不明所以,只能兀自道:“没银子要闹,有银子也要闹,你们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这事儿必须说清楚”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众人激动的吼叫声中:“不能让铜臭污染了士林”“对,让张居正和徐养正出来对峙,说明白了我们就领,说不明白就谁也不领”

    “部堂大人正在内阁开会,现在没法见你们。”那主事见招架不住,赶紧请自己的郎中来压阵,那郎中早在里面憋了一肚子火,出来放了这一炮,登时捅了马蜂窝。

    “不说清楚我们就不领”众官员一起嚷嚷道,不光这道门,外面两道门也听到了动静,全都停止领取。

    “我有个内弟在日昇隆,昨晚喝酒时,他跟我抱怨,日昇隆都快过不下去了,还要接济户部,真不知他们老板是怎么想的。”这时,一个国子监的博士突然大声道:“我叱责他胡说,他却拍着胸脯告诉我,就在前天,他押运了一大批现银给户部的人,还神神秘秘的转了好几次手生怕让人知道似的”

    这种未经证明的消息,却点燃了三道门里众官员的情绪,他们纷纷拒绝领取银两,已经领了的,也坚持要退还,户部当然不干,一时间怒骂声、吵嚷声、叫喊声、充斥着广盈库前,场面一片乱糟糟的。

    倒让另一面领取的巡警、皂吏们看了笑话,怪言怪语道:“什么钱不能花,又不是卖换的,真要不想拿,就给咱们呀,保准不嫌脏。”一阵阵怪笑声,引得官员们脸上挂不住,出声叱责道:“尔等粗人,懂什么节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知道吗?”

    又引得一片怪笑声……反正衙门多了谁也不认是谁,不趁这时候取笑下官老爷,恐怕再也没有这好机会了。

    嘲笑声让官员们恼羞成怒,也不知谁第一个,把手中的钱粮袋变成流星锤,扔到个户部官员脸上,其他人便有样学样,一边喝骂着,一边把钱粮袋扔出去,砸得户部的人抱头鼠窜……也不想想,下个月全家老小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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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昨晚的,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不影响今天……

    第七八四章 东阁大学士 (中)

    第七八四章东阁大学士(中)

    文渊阁,首辅值房。

    张居正和徐养正一早便赶到这里,向徐阁老汇报近期的情况,并准备恳请进行内阁授权,让户部进行一些必要的官员任免。

    徐阶自然大开方便之门,写了条子让徐养正拿去吏部照办,却没叫张居正也去。徐养正情知这师徒俩有话要说,便知趣的先行高徒。

    外人一走,两人的表情便凝重下来。张居正拢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攥着,沉声道:“杨博匹夫,竟然言而无信”

    徐阶轻叹一声道:“这件事,兵部已经和我解释过,说没领到赏钱的勤王军,千方百计的赖在京城不走,已经严重影响到京城治安,希望能早把这笔钱发到位,让他们赶紧离开,避免发生不可挽回的事件。”

    这确实是个好借口,但为什么之前能克服,这个节骨眼上就克服不了了呢。张居正忍不住低声道:“我看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徐阶知道,他指的是杨博提出重赏劳军的事情,这在张居正看来,是不顾朝廷财力,故意想让户部陷入困境的行为。

    “也不能这样说……”徐阶摇头道:“万全右卫一战,博老在军中的威信受到动摇,他当然要尽力弥补一下,大加犒赏也是题中之义。”

    “那就别假惺惺的,说可以容我分两次付款”自从向老师表示了忠诚后,张居正在徐阶面前,益发敢言了:“早说等不及,我一次向票号多借点钱,又何必如此被动”

    “幼稚……”徐阶面色一冷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难道你忘了吗?”

    “学生没忘……”张居正平静下心情道:“只是以为……”以为徐阶都把闺女送给他们了,怎么还能不算数呢?

    “不要多说了。”徐阶脸色严肃起来道:“我问你,这个月的俸银从哪里来的?”

    “这个……”张居正本想扯个谎,但转念一想,还是说了实话:“向日昇隆借贷的……”

    “荒唐”徐阶这些年骂张居正的话,都没今儿一天的多,拍案道:“这是什么节骨眼,你怎还如此胆大妄为?”

    “学生也是没有办法……”张居正不太习惯被如此严厉的对待,轻声道:“杨博釜底抽薪,库里空了,没钱发俸了。”

    “可以想别的办法,”徐阶有些烦躁,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一直不安了,深吸口气道:“万一此事泄露,你还不被骂死?”

    “不会泄露的,”张居正轻声道:“日昇隆有求于我。”

    徐阶知道他指的,是那个代朝廷发行宝钞的议案。虽然听进了沈默的话,但王崇义早就把工作做足,所以张居正也没法一口回绝,只能那么拖着。

    “无论如何,这时候你不该冒这个险”徐阶压低声音道:“杨博跟我承诺的是,到时候把所有的票都给你,加上我们这边的,哪怕高拱那边一张没有,中立的那几个也没有,你也有把握入阁……加上你比拙言早两科,这样你就可以在他前头,他比你小十二岁,等得起。过得十年八年,你当首辅,他当次辅,你们师兄弟齐心合力,振兴大明,待你致仕后,他还可以再干十年首辅,保你晚年无忧,这样我们师徒三人连任首辅半甲子,也算一段佳话,多好啊……”他终于把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但说完后没有丝毫的兴奋,反而感到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对老师的这番安排,张居正并不意外,因为他觉着这样才是最合理的。刚想说两句表示谦逊,却听徐阶话锋一转,严厉道:“但是谁都不是傻子,拙言肯定因为这件事怨上我了,在他看来我这个老师偏袒偏帮,所以才会那么干脆的上自辩疏,不想参加廷推。而高拱也正是看到有机可乘,才会去杨博那里,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才会惹得老杨博重新和你过不去——人家都已经一环套一环算计好了,你怎么还授人以柄呢?”

    张居正最近一心都扑在部务琐事上,对这些事上难免失了算计,有些无奈道:“那换成老师,该当如何处置呢?”

    “众所周知,我大明国库空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京官欠俸的情况还少吗?”徐阶闷声道:“方钝、高耀在位时,哪个没遇到你这种情况,可谁也没像你一样,异想天开,竟跟商人去借钱”

    张居正无语了,他何尝不知老师说的情况,只要跟百官耍耍赖皮,说国库空虚,俸禄延期发放,百官虽然会很生气,但只能在私下里骂他王八蛋。而在明面上,谁也不敢拿着个做文章,唯恐被扣上‘不识大体’、‘自私罔国’的大帽子。

    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正经的独当一面,想要尽善尽美的履行自己的职责,想要比前任做得出色,想到得到更多的喝彩声。所以别人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他却偏要解决,这才能证明自己比别人强。况且那么多京官家里等米下锅,儿女嗷嗷待哺,他觉着自己这个户部堂官,有义务承担起责任来,把该发的俸禄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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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徒俩正在交谈,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司直郎在外面禀报道:“元翁,户部出事儿了……”

    两人心中均是咯噔一声,徐阶沉声道:“进来说。”

    便见那司直郎领进个狼狈不堪的官员来。张居正一看,正是今天在广盈库负责的那个郎中,只见他嘴角眼角一片乌青,官服上的补子也被扯下一半,仿佛挨了揍一般。

    “怎么回事儿”张居正的脸霎时拉下来。

    郎中惊魂未定的给首辅和部堂行礼,跪在地上回禀道:“出大事儿了,官员们不要咱们发的银子,拿出来往我们身上丢”原来那‘乌青’是被钱砸的。

    “为什么不要?”张居正的声音发颤。

    “有人说……说这钱是从商人那挪借的。”郎中小声道:“他们便嚷嚷着,不能让铜臭污染了士林,然后就让我们解释清楚,我们哪能说明白啊,便说等部堂回来再给答复。他们不干,也不知谁带的头,他们就拿钱丢我们……”

    张居正紧紧握着双拳,指节攥得发白,黑着脸道:“真让师相说着了”说着起身道:“学生这就去想办法,赶紧把这事儿平息下来”

    “你不能去。”徐阶摇头道:“他们正在气头上,你去只能火上浇油。”

    “可学生……”张居正还想争辩,但见老师目光严厉,只好把后半截话咽下去。

    徐阶不理他,对那司直郎道:“你把高阁老叫来。”

    那边高拱很快过来,看一眼张居正,便对徐阶作揖道:“元翁,您找我。”

    “户部出事了……”徐阶目光玩味的望着高拱道:“肃卿应该早知道了吧?”他觉着,就是这个高拱在搞鬼——因为沈默被弹劾,是从郭朴手中漏过去的邸报引起的;张居正陷入麻烦,也是从高拱拜访杨博之后开始的。所以徐阁老相信,这老家伙不愿意看到自己引援入阁,在千方百计的延阻呢。

    高拱听出他话里有刺,摇头否认道:“还未晓得。”

    “是么……”徐阶意义不明的笑笑,简单把经过一说,淡淡道:“你去一趟吧。张太岳的威望不够,你去才能平息众怨。”

    高拱咂了咂嘴道:“我也不知道如何平息众怨。”这是真话。

    “你代表内阁去辟个谣。”徐阶望着他道:“跟大家把道理说清楚,息事宁人吧。”

    “这不是去辟谣,而是帮着张太岳圆谎。”高拱是个热心人,也不愿看到事态闹大,便道:“关口是,你说不是从商人那借的,那好,给它找个来源,谣言自能平息。”

    “这个……”徐阶有些疲惫的点点头道:“你和太岳商量着办,务必尽快平息。”

    “是……”高拱和张居正一起起身向徐阶揖了一下,张居正望了跪在门外的那郎中一眼,那郎中赶紧爬起来,跟在他俩的身后出了首辅值房。

    徐阶望着他们出门,心中阴云密布,倒不是为了眼前的事情,对见惯了风浪的徐阁老来说,这点事儿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似乎将影响到自己的计划了……

    高拱和张居正出了大内,快步走在长安街上,两人商量着该如何应对。高拱说:“广盈库那边,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赶紧想办法,给那些银子找个好来路。”

    张居正用袖口擦擦汗道:“要是日昇隆搞的鬼,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帮我了。”

    “好,我们分头行动。”高拱知道他说的是谁,点点头,一拍那郎中道:“小子,带路。”两人便分头上了轿子,一个直奔广盈库,一个却往棋盘天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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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居正的轿子到了棋盘胡同,名帖一递,门房赶紧大开中门,恭请张大人入内。

    那厢间沈默也接到了通报,在正厅门口抄手等候。一看到张居正便拱手笑道:“今儿不是休沐,你怎么有暇过来?”

    张居正苦笑道:“我是来求援的。”说着指指厅门道:“里面说。”

    “请。”沈默赶紧侧身道。

    两人进了正厅,分主宾落座,也没等着上茶,张居正便把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沈默听了,沉吟片刻,一脸真挚的歉意道:“都是我害了太岳兄……当初真不该让你答应杨博。”

    “胳膊扭不过大腿。”张居正却大度的摆摆手道:“杨博铁了心要收买人心,我一个小小侍郎是阻不住的。”

    沈默这下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叹口气道:“当初要是管汇联号多贷点款,也没有今日的麻烦。”

    “这倒是……”张居正把官帽摘下,他大冬天的却出了一脑门子汗,从袖中掏出手帕,仔细的擦净汗迹,道:“其实那些官员就是矫情……借钱劳军,省下库银给他们发俸就行,用库银劳军,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