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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84部分阅读

    。

    看在钱的面子上,千户不追究他违规了,但那个食盒必须检查清楚,万一有什么夹带,责任可就大了。但他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番,确认这就是个普通的食盒,没有任何机关,筷子和碗碟也一样,这才罢手道:“下不为例”,又小声叮嘱道:“别让人看见。”

    狱卒赶紧提着食盒下了地牢,也不跟同僚打招呼,径直给沈默送过去,看在钱的份上,这次他的态度好多了,把东西轻轻放下,还和气的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果然是钱能通神啊!”待那狱卒走远了,海瑞半嘲讽半感叹的对沈默道。

    沈默却面不改色道:“我只知道,我要光,就有了蜡烛,要食物就有了吃的,这都是钱的功劳。”说着把食盒中的碟碗摆出来,只见里面的鱼被砍成数段,丸子也支离破碎……但凡一切能藏东西的,都没逃过被肢解的厄运,可见东厂之变态。

    但对一天前饿的眼冒金星的沈默两个来说,只要填的饱肚子,管它啥形状了,将一双筷子递给海瑞道:“来,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

    “别再说了,我吃就是。”海瑞接过筷子,与沈默一起狼吞虎咽起来。

    说来也巧,他也像沈默昨儿那样,吃着吃着一下子卡住了,沈默有样学样,拿团茅草送到他嘴边,小声道:“慢慢吐出来。”

    海瑞摇头,表示自己没那个能耐,沈默也不跟他打招呼,一掌拍在他后背上,一个白色的丸子便从海瑞口中喷了出来,正落在那团乱草上,沈默看了看,摇头道:“吃鱼丸也能被卡住,你还真是狼吞虎咽呢。”

    海瑞又不傻,当然知道那不可能是鱼丸了,但还是很配合道:“饿极了……”说完便继续喝他的汤去了。

    第七六一章 求人不如求己 (下)

    天色渐渐亮起来,马森进来服侍皇帝洗漱穿衣。待皇帝吐出漱口的龙井后,又把个檀木盒子拿出来,从中取出袖彤彤的一枚丹药。

    几十年来,皇帝每天这时候都要服丹药,习惯性的伸出手,但刚触到那冰凉凉的丹丸,却又像被蝎子蛰了一般,一下子缩回去,日光中满是惊惧,旋即又变得极为复杂……

    马森以为皇帝失了手,便又拿出一枚丹药,更加小心-的递给嘉靖。

    皇帝见他还未会意,恼火的闭上眼,闷哼一声道:“不吃了。”

    “是……”马森哪敢多问,忙把丹丸收起来。多少年的程序一被

    打乱,他竟乱了手脚。

    “药……”见他如此笨拙,嘉靖心中不快,低声道:“拿李时珍的

    方子,给朕熬药……”

    “方子,哝,方子……在哪呢?”马森赶紧四下寻找,可那药向来都是黄锦亲自煎的,从不假他人之手,他哪知收在何处,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没用的东西……”嘉靖气得闭上眼道:“找不到就把黄锦叫

    来。

    “主子,他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呢……”马森心里是一百个不愿

    意,因为有黄锦在,司礼监就没他掌印的份儿。

    “你是在质疑朕吗?”嘉靖虎老雄风在,两眼一眯,依旧摄人心魄

    马森哪敢再多说,赶紧让人把黄公公带过来,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昨日皇帝还骂黄锦‘吃里爬外、,怎么一觉起来,又离不开他了呢?

    “昨e你去了裕王那里,怎么还没回禀?”马森正思绪纷乱呢,又听皇帝问道:“莫-非你也想学那些大臣,欺瞒朕吗?”今天的嘉靖皇帝,就像吃了一般,跟谁说话都像在发火。

    “奴婢万万不敢……”马森赶紧集中精神小意道:“奴才哪敢欺瞒主子,实在是瞧着主子龙休违和,不忍心让主子再难过。”便禀报道:“奴婢将海瑞的奏章给裕王看了,他说了一句:‘这不是臣子该看的东西,当时就晕过去了,今早奴婢又派人去打听,说是昨天夜里醒过来了,便通宵写奏疏,本打算一早就入宫请罪,可根本下不了地。”

    “没络的东西,”嘉靖听了,表情复杂的低声道:“身子如此羸

    弱,怎么继我大统?”

    马森听得真真切切,终于发现今天的皇帝,与昨日确实不同,仿佛有些认命了一般。但他知道这位至尊性格嬗变,哪敢再接话,只能把头垂的低低的。

    这时宫女奉上精致的早膳,金黄的栗子面饽饽、奶白的竹节卷小馒头,各种小酱菜,还有数样精心熬制的粥品……皇帝看了就想吃,但没吃两口,又觉着堵得慌,没了食欲,便搁下碗,用口布擦擦嘀,低声问道:“那个海瑞的背景查清楚了吗?”这口恶气吐不出来,嘉靖甭想吃得下饭。

    按规矩,司礼监首席秉笔领着东厂、提刑司,现任的首席正是马森,他赶紧回报道:“启禀主子,那海瑞仅是五品郎中,并不在东厂监视范围之内,所以也没有专门的派人布控,只能从吏部的档案,以及对别人的一些监视记录中,找出点东西来。”

    “念。”嘉靖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个人的一切,他是吃了熊心迹

    是豹子胆,到底是沽名钓誉、还是真的一片丹心?

    “是……”马森赶紧从袖中取出早准备好的呈文,开口念道:“海瑞,字汝贤,祖籍福建,正德九年生于海南琼州。

    其家世宦,其叔伯皆为官绅,其父早亡,由其母谢氏抚养长大,生活贫困,仍读书不辍。嘉靖二十八年中举人,两赴会试而不第,三十三年选为福建南平教谕……”

    “正德八年生人……”嘉靖听得很仔细,这时才掐指算起来道:

    这么说,四十岁才开始宦途……”

    ≈wen2”马森轻声道。

    “十年时间,从不入流做到正五品。”嘉靖却一点不糊涂道:

    这人道行不浅啊!”就算是正途出身的七品官,能用十年时间升到正五品,都一点不算慢的,何况只是个杂途出身的科贡官。

    “他在县学干得确实不错,”马森看看呈报道:“管理严格、消除陋习、因材施教,学风端正。使延平县的科考成绩从倒数第一,升为全省第二,得礼部嘉奖两次。”

    ·看来倒是个做事的人……’嘉靖心中暗道。

    “他在县学任上,写了一篇:严师教戒》的文章,作为教育学生的总纲。”马森翻一页,轻声道:“大意是:‘入学读圣贤书,不是为了中高科、当大官,而要你们照着圣人的教诲去做。你如果当了官,想要捞钸很容易,可以住好房子、有漂亮的女人,面对种种诱惑,你挺得住吗?或者只会唱高调,不论干什么事,都只存

    私心……见到大官就想巴结,有一点成绩就骄傲,别人有什么好事,便去抢先,自己的毛病,却尽量掩盖起来,至于国家大事、百姓疾苦,却装聋作哑、完全不问。”马森一边念着一边偷看,瞧见皇帝听得出神,便接着道:“海瑞认为上面这些事,哪怕占有一条,就对不住圣人

    教诲、也对不住祖先。他曾说:‘我海瑞要是犯了以上任何-条过

    “这难道不是唱高调吗?”嘉靖哼一声道:“什么人能都做到?除

    非他不在这个世上活。”

    “好像这个海瑞就真是这样做的……”马森咽口吐沫,低声道:“他在南平当教谕时,认为要有师道尊严,坚持不向前来视察的知府、督学下跪。,在苏州当知县时,曾经痛打胡宗宪的衙内;在淮安与知府时……”念到这儿事,他不敢继续念下去了。

    不用他念,嘉靖也想起怎么回事儿了,道:“当年朕南巡,本该在淮安驻跸,却临时取消,是不是他捣得鬼?”

    “是……”马森小意道:“此人拿着皇上‘厉行节俭,不准迎送的旨意,把钦差顶回去,因为时间紧迫,再准备已经来不及,所以只能取消形成了。”

    “你早就知道?”嘉靖闻言,睥睨着他道。

    “当时正是奴婢的差事,”马森小声道:“让他气得够呛,就从没

    见过这样当官的。”

    “他如此特立独行,应该与官场格格不入才对,”嘉靖坐累了,让

    马森扶着在躺椅上坐下道:“为何还屡获升迁呢?”

    “皇上明鉴,这海瑞确实不会为人,每到一处,便让同僚如芒在背,没人愿意和他公事。”弄森轻声道:“可怪事就在这里,从没人想过把他的乌纱给摘了,他们想出的办法,竞无一例外,都是送神。

    “送神?”嘉硌轻声道。

    “就是一起找关系,走门路,帮他升官调离。”马森道:“从南平教谕到长洲知府,从苏州同知到淮安知府、再到户部郎中,他都没有送一文钱的礼,皆是别人瞒着他走的门路,真是匪夷所思……

    听了激瑞的生平,嘉靖的眉头紧紧皱起,但面上的戾气,却淡了许多,听马森还要胡子眉毛不分的往下念,皇帝烦躁的摆摆手道:“不要说老黄历,单讲他进京之后,”

    “进京之后,他任户部郎中,管官库度支,每日过手银钱巨万而不沾一文。全家在贫民区租赁住处,且房租是每月支付,家里没有仆人,桌上不见荤腥,日子过得极为艰难。”马森道:“沈大人多次派人送家用至海瑞家,却均被退回,其中包括他亲自带东西去的一趟,也没有例外。”

    “去岁冬,为建玉芝坛,王金道长指挥有司动迁居民,为沈大人

    所阻,但出面把王道长骂是的,却是海瑞·····”

    “腊月底,发饷马蚤乱,海瑞被官员误伤昏迷,结果其实是……”马

    森轻叹一声道:“因为长时间食不果腹,而生生饿昏的……”

    “小年那天,他将自己的老母,与怀孕的妻子,送离了京城,现在应该已经到山东境内了,”,马森看那呈报的最后一页,道:“然后使用二两银子买了口最差的薄皮棺材放在家里,提刑司抄家时,在棺材里看到了他折叠整齐的官帽官服,还有张请人帮忙收殓的纸条,除此之外家徒四壁,只有一些书和几床破被子……”

    听完了马森的汇报,嘉靖缓缓闭上眼睛,这样的一个官员,说他是道德模范,还是偏执狂呢?似乎真的无法分清。但他却隐约明白一点,这样一个‘无欲则刚’的海殇,恐怕是任何人都收买不了的……

    “沈默那边问得怎么样了?”嘉靖心中一阵烦躁,他宁肯海瑞是受

    人指使的,也不愿此人动机单纯,所以本能的,他便抵触这个判断。

    “沈大人那边。”马森轻声道:“方才奴婢派人去问,说是已经把内阁和六部堂官问完了,今天要去问那些闹事的言官;至于徐阁老他们,大都写好辨状卜·····

    “都别走过场了。”嘉靖又是一阵烦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让他们都过来吧。”

    因为马上就要去参加年会,把结婚的被子拉回来,所以这五六天里,几乎没时间写字,为了保证不断更,接下来两天必须存稿了,暂且一天发三千吧……下半个月补偿给大家。

    第七六二章 审判(上)

    待李时珍一退出去,嘉靖皇帝登时变了脸色,对马森道:“去查,东厂也有吃里爬外的混账吗?”帝心猜忌,对沈默能在监狱里请到李时珍,深为震怒。

    马森赶紧领命而去,但东厂上下已经被沈家人打点了个遍,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不到万不得已,自然没人吱声……况且马森本身,已经收到沈家暗送到外宅的银票五万两,当然不会苦苦追问。

    其实就算没有这笔钱,也没人会吱声。毕竟诏狱里上下一气,彼此知根知底,没一个干净的,拔出萝卜带出泥,那是一定的,所以只要不是被抓住手脖子,查得再热闹,也不会有任何人被供出来。

    在东辑事厂衙门中一番造作之后,马森翌日一早便回禀嘉靖道:“没放任何人探视沈默,也没有传递任何东西,这半个月来,沈默的确是与世隔绝的。”

    嘉靖这下疑惑了,道:“那李时珍为何说,是沈默找他来的?”

    “只有一种可能。”冲着五万两银票的面子,马森帮沈默说句话道:“就是他在年前,便已经派人去找了。”

    “是么……”嘉靖陷入了沉默。年前年后,哪怕只差一天,差别可就大了……若是年前,就是沈默的一片忠孝之心、可鉴日月;若是年后,此人的势力,已经到了震动帝阙的地步,不杀不足以安朕心了。

    现在证据指向忠孝,可《西游记》的内容在嘉靖脑海中盘旋,沈默和海瑞就像那取经的师徒,前者是貌似忠厚的大和尚,后者是面目可憎的孙猴子,但无论如何,两人都是一心的,是跟上面的皇帝和道士唱反调的。

    其实历数沈默的过往,除了这一次,其余的表现,都还称得上一贯忠诚,可为什么要推荐这本大逆不道的《西游记》呢?

    到底该不该相信他?嘉靖的心中充满了纠结,这时候外面禀报,内阁首辅徐阶求见。

    虽然一点都不想见这帮大臣,但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嘉靖脸色一阵阴晴变幻,最重吐出一口浊气道:“宣。”但还是将珠帘放了下来。

    徐阶上殿,叩拜之后,嘉靖赐坐,问道:“首辅前来,所为何事。”

    徐阶屁股刚刚挨上锦墩,听到皇帝问话,又赶紧站起来道:“回禀陛下,关于户部郎中海瑞诽谤君王一案,应当如何审理,请皇上示下。”

    “该怎么审怎么审。”一提到那海瑞,嘉靖的目光便无比阴寒道:“这几日朕每天都要看一遍,那个畜生骂朕的奏本,你要不要再看一遍?”

    怨念透过珠帘,刺得徐阶骨头嗖嗖进风,赶忙跪下磕头道:“请皇上恕罪。”

    “恕谁得罪?”嘉靖冷冷道:“恕海瑞?”

    “是恕老臣。”徐阶道:“那奏章太过惊悚,老臣不忍再看第二遍。”

    “说得好。”嘉靖咬牙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说到这,他太阳|岤突突直跳,烦躁莫名道:“你们内阁,会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提刑司、镇抚司一起审,把结果通过邸报明发,让天下知道他是个无君无父的孽畜!孽畜啊!”说完剧烈的喘息起来。

    这就是六堂会审啊,大明朝还没有过这么高的规格,不过想想也是,也从没有过胆敢指着鼻子辱骂君王的大臣。既然这能让皇帝解恨,徐阶也就不再异议了。

    “兵部尚书江东上本告老还乡,内阁已经发回两次,但他去意坚决,请皇上示下。”徐阶直接进下一骨碌,轻声道。能不烦皇帝的,他尽量都自己决定了,但像这种大的人事变动,除非活腻歪了,否则哪敢自专。

    “准了。”嘉靖有些伤感道:“江东为朝廷戍边几十年,确实一身是病,如今杨博回来了,他也可以歇歇了。”说着提高声调道:“加封江东少傅兼少保,赐,忠靖无双,牌匾、蟒袍、银印、食双禄,其余待遇,一律按致仕大学士例。

    “吾皇仁慈。”徐阶赶紧道:“老臣代江东谢主隆恩。”

    “唉……”嘉靖的伤感更重了,缓缓道:“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在朕这里,衣服是旧的好,人更是老得亲,朕舍不得这些老臣啊,但想到他能得个善终,又替他高兴……”说着眼圈竟红了道:“也不知朕能不能有他这福气……”

    徐阶起先还陪着皇帝落泪,但越听越不是味,最后回过味来,心道:,承平之君有什么不能善终的?难道还会横死?无非就是担心,被海瑞污了圣名罢了。,此时此刻,当然只能顺着皇帝的意思来,徐阶便对嘉靖道,皇上的意思老臣明白了,一定让那海瑞认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这还差不多……’嘉靖的表情轻松许多,又听徐阶道:“不日廷推,拟椎举内阁大学士三名,江东一去,还要再推一名兵部尚书,请问皇上意下如何。”

    “照准。”这都是早就商篓好的事情,嘉靖自然不会节外生楼

    “还有群臣关心,礼部侍郎沈默,因何而下狱?”徐阶轻声问道:“希望皇上给个说法,以靖浮言、定人心。”

    “朕怀疑他是海瑞的幕后指使”,嘉靖皱眉道:“这下行了吧?”

    见皇帝已经不耐烦,徐阶只好知趣的告退。

    等徐阶退下后,皇帝的脸又紧绷起来,其实除了《治安疏》之外,他还担心那《西游记》,但更担心闹大了影响更坏……海瑞的《治安疏》,是他当时气昏了头,才命九卿传看的,结果越闹越大,几乎无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