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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大英雄第3部分阅读

们并搬回公寓之前,就已破烂不堪。破旧的五斗柜则是在柏尼搬进来之前就在那儿了,等柏尼搬走以后它还会在那儿。谁会要它呢?

    一块粗毛毯铺在地板上。它是真毛的,但已有20年的历史,而且破烂的程度简直难以形容。窗帘已经破了,而且玻璃也有个大洞。但因为从那窗子望出去只看得到一堵砖墙,所以柏尼从来也没想过要去整修它。他的公寓和家具有太多的毛病,完全不符合《建筑文摘》杂志挑选刊登的要求。

    至于他衣橱里衣物的价值,只怕全部加起来还抵不上柏尼那双引以自豪的休闲鞋。公寓其余的部分——从天花板到地板,从这堵墙到那堵墙——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柏尼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想把它们卖了赚钱,但都不成功。千年后的考古学家挖出柏尼的公寓之后,将会为这些纸盒头痛,因为他们搞不清楚它们到底是作啥用的。事实上,它们代表了柏尼一连串的打工史,一盒盒都塞满了柏尼借工作之便偷来的东西,比如说五条围巾、几十打汤匙、六箱廉价小馆子里使用的陶器——代表当时柏尼是在当餐厅洗碗工;还有几盒机油和车窗清洁剂,是他被一家汽车修理店雇用几星期之后剩下的。

    因为柏尼目前受雇于甘氏地毯清洁公司,所以地毯清洁用品都快堆到门口了。你必须小心翼翼地绕着它们走动。此外,还有一加仑瓶装的干洗溶剂、塑胶瓶装的工业用强力去污剂、全新的抹布,以及一些脱水机镀锌铁筒的成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柏尼还曾设法偷走了一台未启用过的吸尘器。

    历经这段买卖赃物的生涯,还有许多各种类型的廉价夹克剩下未卖掉,但总有一天会卖掉的。再过13天就是圣诞节了。也许卖得成。就像那20台台式、塑胶扇叶的电风扇,以及由不知名公司制造的空白录像带,还有那在第一个雨天就会卖光的雨伞。他这堆偷来的破烂目前没一样能脱手,但它们堆积在一起足以让火警安全检查员心肌梗塞。

    除了这些之外,潘柏尼所拥有的就只有一台电视机了。也许它外观不怎么样,也许它线路有点问题,也许它只能收看5个频道,但它仍是一台彩色电视机,而且还有遥控。所以他得把它卖掉。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个傻瓜。

    有个他认识的人可能会笨到愿买这台电视。那就是住在柏尼那条走廊尽头的老温,一个肥胖油腻的呆子,老穿着一件遮不住他那突出的肚子的汗衫和一条廉价的裤子,裤脚的毛边在脚上拖曳着。但他完全无害,有时甚至蛮讨人喜欢的。他担任这栋楼的一些打杂工作,比如每三四个月更换一次走廊烧坏的灯泡等等。

    “跟你谈一桩很划算的买卖。”柏尼如此保证道,这样老温才会过来瞧一瞧。当然,电视和轮盘赌不一样,它是没有安慰奖的。它就挑了今天出毛病,而且比平常更糟。这就是潘柏尼的运气。

    按遍了选台键,柏尼停在一个新闻记录片的画面上。一个头上包了一块破布的邋遢女人正在大声埋怨,她的脸色蜡黄,外带一层青气。她那似乎是胡乱围在肩上的“衣服”看起来像是爱尔兰妖精身上的彩虹似的。

    “你看那颜色多差!”老温抱怨道,“皮肤色调不对!”

    柏尼从胖子肥短的手中夺回遥控器,不耐烦地变换着频道。“老天爷!”柏尼尖声说道,“无家可归的人脸色当然都比较差啦。看!这好多了。”

    他按着选台键,寻找某些——任何一个——能看的画面,最后停留在一个啤酒的商业广告上。一位适婚年龄的金发女郎穿着一件特小的比基尼,正在啜饮一瓶啤酒。她的胸脯大得像是注射了矽胶似的,所以即使她的皮肤色调偏紫而且还有绿点,也没人注意到。

    “这就是你要的肤色!”柏尼得意地咯咯笑着。“听着,你要还是不要?如果不是我有官司缠身,我才不会这么做呢。我看这台电视是一台了不起的电视。我舍不得跟它分离。250美元,就这么多。我今晚要出去,带我的孩子去看电影。我已经迟了。”他在衣柜里乱翻一气,看有什么合适穿的。

    老温瑟摩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诱人的金发女郎以及一大群叫嚣者。“我只出90美元,多一毛都不给。”他粗着嗓子说道。

    90美元?柏尼手中拿着他的宝贝休闲鞋站在那里竖起了耳朵。他本来就没指望太多,顶多150美元。但90美元!这简直是抢劫!

    但他还有什么选择呢?他正在摇尾乞怜,而老温也知道这点,而且想从中获利。

    “老温,凑100好了。它至少值两倍的价钱呢。”柏尼试着不显露出沮丧的腔调。

    温瑟摩喉中咕噜作响,斜着猪似的小眼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好吧!一张大钞。”

    “拿去吧,它是你的了。你最好在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再用它。”柏尼说得似乎很认真。他伸手拿他那件破旧的休闲式西装,注意到地板上有个纸盒,里面装满了偷来的廉价手表,跟他腕上戴的是一个样式。“表怎么样?要不要买只表?”

    第六章

    中西航空第104号班机上几乎是空的,虽设计了可载运180位旅客的位子,可事实上现在的乘客不超过55位。

    这不是从纽约到芝加哥的高峰时段。飞机在28万英尺的高度,速度维持在每小时570英里。这架喷气式班机非常安静,只有旅客之间偶尔发出一些低语。短程飞行的旅客大都疲倦而无聊,只急着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回到家里好把脚高高地抬起。有几个孩子跟着他们的父母一同飞行。隔着走道,和吉儿同排的是一个大约10岁的男孩和他父亲;一个婴儿在后舱睡着了;而在吉儿前座的,是一位教养良好、名叫凯莉的8岁大女孩,和母亲苏珊一同旅行。

    这趟旅行,葛吉儿穿着她最心爱的意大利制宽松喀什米尔夹克和亚麻布长裤。她横躺在面向机尾的三张椅子上。在这三个小时的飞行中,她用以打发时间的方法是片刻的小睡及为卜杰瑞故事的进一步报道列举许多问题。偶尔她也拿起一本新闻杂志来翻一翻,但即使有彩色插图,杂志也没有电视新闻那种瞬时的震撼力。

    现在飞行即将结束,再过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他们就会漂亮地降落在欧海尔机场。她看了看她的劳力士表。狄杰姆应该还在电视摄影棚里,检查他今晚11点的新闻评论稿。她应该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她即将抵达。

    他一定很惊讶,但吉儿知道她这么快就回来他一定非常高兴。狄杰姆正在追踪卜杰瑞的案子;吉儿怀疑他可能嗅出这件金融巨子自杀事件的幕后有更大的隐情。她站起身步入走道,朝727型飞机机首走去。靠近厨房的舱壁上挂着一部公用电话,使用很方便,但收费贵得吓人。

    很好,电话没人用。她将公司的电话信用卡插入插孔,拨了杰姆的直拨线。她可以听到电话铃声,不耐烦地等着这位新闻导播来接电话。铃响了四五声之后,话筒被粗鲁地拿起。她听到狄杰姆咆哮着用不耐烦的声音说:“哪位?”

    “是我,”吉儿愉快地说,“我赢了!”

    电话的另一头停顿了片刻。吉儿知道那是狄杰姆在控制他的激动之情,故意让声音显得冷静。然后他轻快地说:“干得好,娃娃,真以你为荣。”

    “谢了,”吉儿淡然地说,“没什么了不得的。”要比冷静,吉儿随时可和杰姆较一个高低。

    “那么,他们给了你什么?”这位新闻导播笑着说,“一个丑陋的保龄球奖杯?”

    “不,事实上是很棒的东西,”吉儿也笑着说,“非常别致。”她在皮包里摸索着,拿出一只银质的麦克风。她念着底座上镌刻的字:“‘给卓越的真相追寻者。’说得可真对。噢,我要你知道,我总算赶上了最快的一班飞机飞了回来,所以——什么?”

    吉儿戛然止住,因为狄杰姆的一句话吓得她一惊之下让手上的大皮包滑落到了机舱的地板上。皮包内的记事簿、梳子、钥匙、口红、小电话本、零钱袋,还有她的钱包散落一地。钱包内的信用卡一张张掉了出来。她试着去捡那银质的麦克风。

    “我老早告诉你不必着急。我已把卜杰瑞一案的追踪报道交给了康克帝。”他对着话筒恶意地露齿而笑。她当然是看不到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案子交给康克帝!”吉儿愤怒得差点吼起来。“康克帝对整个案情连边都摸不到。”

    电话另一端,狄杰姆用手遮住话筒,朝卫查理挤挤眼,愉快地轻敲几下,然后又开始跟他的明星记者讲起话来。

    “吉儿,你到大城市去了,记得吗?住的是公司付费的豪华套房,去看些伟大的表演节目,说不定还跟某位男士躺在床上呢。你说我该怎么做?”他对卫查理伸出一只手,不出声地做出数钞票的动作:准备付钱吧!

    “我不在纽约。我现在在距离欧海尔机场大约100英里外的中西航空104号班机上。12分钟以后,我就会飞到你的头顶。现在限你5分钟之内把康克帝撤换下来。要不然我发誓要从飞机上丢一些重东西下来砸你!”

    “好,好。”狄杰姆安抚着她说。其实这一切都是虚构的,他从没有一丁点儿要让康克帝接手卜杰瑞案追踪报道的意思。“你今晚回来,我会把康克帝换下来。注意飞行安全,也恭贺你得奖。”挂了电话,他从卫查理伸过来的手中拿过一张50美元的钞票,得意地塞进皮夹里。“跟你说过了吧?”他轻声地笑着。“这些好手,他们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对新闻的追踪好像吸毒上了瘾,绝不会轻易罢手或放手。”

    挂断电话,吉儿俯身去捡拾从她皮包内散落得一地的物品。小凯莉也来帮她忙。她很高兴能离开座位,而且帮得上忙。她的小手很轻易地在座椅底下摸索着,找到了吉儿的东西。

    “非常谢谢你。”吉儿对她微笑着。她是个长得很甜美的小女孩。

    凯莉的母亲苏珊坐在坐位上回过头来说:“地板上还有一张信用卡。”她友善地用手指了一下。

    吉儿看到她的金卡,把它捡了起来,并露齿微笑表示谢意。虽然东西似乎都找回来了,为了确证起见,最好还是清点一下信用卡。她回到坐位上,将钱包放在腿上。

    那钱包是吉儿最喜爱的东西,是她前任男友送的礼物,价格昂贵而且样式时髦又高雅。当他将钱包给她时曾说:“它就跟你一样。”那是用深红色摩洛哥羊皮做的,摸起来像丝绸一般柔软光滑,上面烫金印了一个十字商标。钱包里放有现金、记者证,还有她的驾驶执照,而且正好有足够的间隔放信用卡。吉儿将卡一张张塞进间隔内,正好——10个间隔10张卡,看样子没遗失什么。

    一道霹雳闪电参差不齐地划裂黑暗的天空,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机舱窗外已经开始下雨了。

    当这架727型飞机在暗夜中嗡嗡飞行,愈来愈接近城市的时候,潘柏尼离开了他的公寓。他打开破旧丰田车的门锁,发动引擎,车子噼里啪啦抗议似的咳嗽了几声,然后有了一线生机。他把车开出停车场,驶向芙琳的住处去接乔伊。他准备带他去看电影,因为明天学校没课。看吧,他毕竟没忘掉这事。柏尼与他的儿子有约。

    潘柏尼曾作过一番思考,这似乎有违他的本性。当他想到要加重刑期时,就会浑身打哆嗦。他想到他可能要离开一阵子了。至于要离开多久,那全得看法官大人的判决。但毫无疑问,这段时间长得足够让柏尼错过他儿子大半的童年时光,而他错过的已经太多了。

    他在外面的时候从未想过当乔伊长大成丨人时将会如何如何。但不久柏尼将被关进牢里。在那里,他根本无从选择见或不见他。即使他以前见儿子,也只是当做他的“商务约会”之一来处理的。当他想到乔伊将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成长,他就懊恼不已。

    对柏尼来说,芙琳拿掉了那张他穿制服的照片是有一种象征意义的。柏尼不是一个常作抽象性思维的人,因此无法以言词对之加以形容。他实际上想的是,她为何不将它留在那里,好让乔伊可以看到他最风光的时候。你想想看,放在那里又碍不到她什么。

    他真希望能使时光倒流,也许就可以把孩子带到年龄更小的时光。但这都是空想,就像柏尼大部分的想象一样,是无望的空想。没什么东西是能回头的。好了,搞什么嘛,他不是今晚就要去看他吗?今晚才是真正重要的。

    收音机预报会下雨,所以柏尼在他的休闲式西装外面穿上了他那件旧雨衣。西装没有衬里,所以雨衣能使他保暖,也能防雨。因为太陈旧了,它的防水功能早就消失了,但它是柏尼唯一的雨衣。广播里说会下雨,而事实上当他把丰田车开上公路的时候,真的就下起雨来了。起初是毛毛雨,接着下大雨,很快变成了倾盆大雨。

    风伴着雨强劲地打在柏尼的挡风玻璃上。他启动而刷。它们抽筋似的抖了几下,像条冬天里好梦正酣的老狗,不再乱跑,就此躺着不动了。柏尼诅咒着将开关关掉,然后再开。关掉、打开。啥事也没发生,他妈的啥动静也没有。

    “我知道为什么会下雨,”他自言自语,大声地抱怨着,“我可以预言下雨。老天会下雨,是因为我的雨刷坏了;如果我的雨刷是好的,那该死的太阳现在就会立即照耀,即使是在晚上!”

    他从满是雾气的挡风玻璃看出去,外面一片黑暗。柏尼努力地辨认着交通信号、街道标志,或是出口指示什么的,但他什么都没看到。锯齿状的闪电不时短暂地照亮整个天空,那青色的光芒,使大地呈现一种恐怖的凶兆景象。

    “啊,对了,”柏尼酸溜溜地告诉自己,“我会在这里遭雷击,潘家的福气。”

    当一架飞机飞过去时,什么样的孩子会不抬头朝天上看呢?并且猜想什么人会坐在离地那么高的地方?他这一生会不会遇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如果他遇上了,两人会不会立即知道没多久之前,他俩中的一人正从头顶飞过,而另一人则站在地上仰望?

    每个孩子迟早都会抬头看的。每一个孩子,也许只有潘柏尼例外。柏尼众多个性上的弱点之一就是他从不抬头看天。他总是两眼望地。柏尼一定会告诉你,他从来没在天上捡到过一个铜板,但那只是部分的原因。其实在他心里,他不愿抬起眼的原因是他宁可把握现在,而不寄希望于将来。留在地上要安全多了,有踏实感。他可以感触到脚下坚实的土地。坚实感多些,而土地则少些。

    假若天没下雨,而柏尼也不是绝望地坐在车里,拼命想找出脱离他妈的这鬼公路和这场暴风雨的方法,他会不会像是在一个晴朗的夜晚,站在某处空旷的地方那般仰望满天的星辰呢?但事与愿违,且抛开这些空想不谈。好了,那么他现在就在那儿,而中西航空104号班机正从头顶飞过,朝机场飞去。对柏尼而言,他会不会哪天吃错药,去猜机上有哪些乘客?他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而他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吗?绝不会的,这辈子都不会的。

    柏尼可不笨。一个失败者也许的确是不堪造就,但他确实具有一种动物本能的智力。在那分秒不差的时刻,如果他抬头望一下,他出许可以感觉到他的命运,他也许会有某种不舒服的感觉,感觉到有个东西在朝他逼近,一个很大的东西。

    因为某种很大的物体的确正朝着柏尼逼近,而且命运也即将降临。

    命运使727型飞机驾驶舱的一盏小红灯不祥地闪亮着。命运使副驾驶突然坐起,忧虑地看着各个仪表盘,并扳动控制面板上许多复杂的开关,叫醒正驾驶。机长看起来也是同样的忧虑,因为这小小的红色示警灯,代表着油压系统故障的讯号,可能是油压系统封闭,那表示襟翼无法控制。没有襟翼,飞机就无法正常降落。这很麻烦。

    驾驶员先以无线电通知机场,中西航空104号班机准备紧急迫降。

    命运带着727型飞机的麻烦,愈来愈接近柏尼。几分钟之内,它就要经过他的头顶。命运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