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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为王第59部分阅读

  张佳木点了点头,笑道:“按你所说,也确实是个操守不错的官员了。”

    “是啊。”徐穆尘想了一想,又道:“听说青县的加派公费银子每年不过三十余两,县衙门要倒了也没处修去,知县只是偶尔劝捐修理学官,其余地方安静无事,当真是难得之至。”

    “公费银子三十多两,这么说,郭大人是没有幕僚师爷的了?”

    “是的,”徐穆尘颂扬道:“难得之至!”

    “我问你,”张佳木道:“青县多少户,多少口?”

    “这个……”

    说起来这个,徐穆尘倒是真不知道,一时颇有点手足无措之感。

    “我来告诉你吧!”张佳木站起身来,仰头头想了一会,便道:“青县七万三千户,口四十一万五千,是个大县。我国朝有官一万八千余人,吏四万余人,说起来官吏都是不少了,但吏员有七成是各都司,卫,所、百户所分用,所以青县仰度支的吏员不过十余人罢了。一个四十余万人的大县,除了县官之外,只有十几人办事,要管收税,力役,杂项,军粮北运,分摊邻县役给等等。此外要有治安,交通、水利、农田、教育,赈济,当然,还要管打官司的事,试想,这点人手,知县还没有一个幕僚,地方政事他将如何料理呢?”

    第233章 瞠目

    对张佳木的问题。两个书生只有瞠目而已。

    这种复杂的政治与财政加司法等各方面的问题,实在不是两个初出茅庐的书生可以解答的。况且,就算把现在的兵部和刑部加户部尚书都拉过来,他们也解决不了这些难题。

    这是大明立国之初就弄出来的麻烦,而且时间越久,大明的政治和财政再加上军事体制就越来越僵化,官僚们没有从根部挖掘彻底重新栽一颗新树的魄力和勇气,而只是在病树上修修补补。

    比如卫所僵化就用募兵,而且为了解决武官素质越来越低下的麻烦,正统年间皇帝派出大量文官帮助卫所官员统计卫所的生产,粮食入库,账目,兵员统计等后勤工作,后来则引为常例,于是渐渐有了兵备道这个常设的文官,接下来都指挥使就成为文官的下属,一切后勤仓储等工作都由文官来完成,这种变化被称为文官特别压制武官的一种手段,但如果从体制上来说的话,这种变化也是无可避免的。国初的时候,明太祖养金吾卫五千多官兵。他分定了五千多户农户,并且让这些民户每年送粮食到每个士兵手中,这样的话,国家少了很多事,而士兵不得冻饿,百姓也完粮纳税,不需经过官府。

    设想是好,但完全是空中楼阁,在洪武年间这种办法就取消了。

    至于税收,明朝开国之初重金属极度匮乏,于是以实物征收为主,从宋朝的繁富回到了两汉时代的传统征收法,而且为了与民安静,征税的税率被压的很低,低税在国初时是与民休息的好办法,好比小树新种,需得浇水积肥,让它慢慢成长。但一个国家,岂能在财政上完全没有变化?国初时的情形和现在已经决然不同,但税制定而不变,量出为入,又因为采银渐多,除了实物之外,国家又以银本位为主,正税之外的不足,只能依靠加税杂项,而正税之外的收入。用处繁多,没有完整统一的使用办法,要么不足,要么重复浪费,其中的弊端不可胜数。

    有操守的地方官员,用度远远不足,甚至连自己的温饱都有问题,而洪武之后,文官在杂项之外巧立名目,收入自然又远非俸禄可比,财政不足,俸禄过底,杂项过多,则吏治大成问题,地方事物,官府当然无力过问,有明一代,最能体现国家关注民生的水利一项,多半是出了问题和乱子之后再派大员和调集物资去亡羊补牢,而不是每年提出计划,按时按季的修补。这种现象的出现。最根本的原因当然还是赋税不足,国家在财政制度上的僵化等等,一方面是横征暴敛,百姓觉得上拨征税的刚走,下拨已经过来。而与此同时,国用不足,府库空虚,大明建立不过百年就已经有了财政危机,而且是严重的制度危机,哪怕就是张居正搞出了先天不足并且只是行之于全国不到一半地方的一条鞭法时,这种危机也始终都在,并且最终搞跨了一个庞大的帝国。

    除了水利之外,司法等诸多民生问题也是有赖于自治,一切政务的实施,就有赖于地方官员是愿意尸位素餐,还是有手腕整合地方大族,用士绅和宗族的力量出资出力,以达到治理地方的目地。

    至于青县知县,他每年的俸禄低的可怜。当然,文官和武官不一样,相对而言,武官如果没有机会贪污军饷或是成为大军头兼并军户土地并且驭使军户的话,武官的境遇要到惨一些。到了天顺年间,军饷俸禄除了保障一个月一石米外,多半已经是折成乱七八糟的宝钞或是茶叶等各种各样的物资来抵充,文官则不同,文官如果光靠俸禄的话真的养不活一家老小,更何况有意做出政绩的文官是需要聘请师爷幕僚,那窟窿可就越发大了。所以收取一些役银使费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当然,收多收入,是贪污还是必要的收入,时间越久,也就渐渐层次分明,到了大明中期,只有海瑞那种人才会真的只拿俸禄,别的银子一毫不取。

    青县知县一年的俸禄折银是二十七两,与此同时,北方边镇开始募兵,一个营兵战争的年饷是十八两。一个管理几十万人的大县的地方官,俸禄和一个普通的士兵差不多,这当然很不公平,也会叫人心理失衡。好在,在个人私德上面郭知县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他没有多收徭役或是多在里甲摊派,也没有在酒醋和民壮上打主意,这些役银青县一年有三千余两,看起来是不少,但有七成以上要用在驿站和急递铺上,剩下来的一点还要维持本县的一些公共设施,再发给十一个佐属和书办的俸禄,剩下来的公费银子就真的寥寥无几了。

    “对了,刚刚你们说错了。”张佳木长篇大论的向两个目瞪口呆的书生说完。到此时才笑ii的向着两人道:“青县的公费银子一年不是三十几两,是一年二十七两,正好和知县的俸禄折银差不多。”

    “大人……”徐穆尘很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也变的很小而且很不自信的问道:“大人说的这些,究竟是在说什么呢?”

    “很简单啊。”张佳木站起身来,笑道:“我来告诉你吧!”

    “请大人开释。”

    “青县有河流一百多条,郭知县上任以来没有修过一次。所以这几年来,青县百姓的收成只能靠当地士绅偶尔修理的河渠来保证,去年一场大水,全县的收成减了三成以上。就算这样,当年郭知县的考绩也是卓异。”

    “对了。还有驿道,郭知县上任以来,驿道也没有修理过一次。当然,他也没有拿钱出来修县衙门,今年冬天郭知县感冒了好几次,因为他住的地方窗子破了,四处漏风。”

    “他还把几百个打官司的百姓都撵回家去,然后让宗族自己处理。当然,宗族一般也会很公道的,但我手头有一桩案子,这个宗族的处理就有失厚道。”

    张佳木说的是一桩争房产的案子,原告买断了被告的一幢房子,当时花了三十两银,住了十年,修葺花费也很不少,但被告在经过十年之后,又要以原价赎回房产。原告当然不愿,被告便被宗族长辈的身份硬压着原告同意,并且采取了一些激烈的小手段。但在原告提起告诉之后,郭知县发回给宗族处理,这样一来,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了。

    原本只是一桩房地产的官司,但原告在宗族判他归还房产后上吊自杀,一桩小事就毁了一个原来过的还挺不错的家庭。

    看着徐穆尘和年锡之变幻莫测的脸色,张佳木微笑着道:“与民休息,减少诉讼,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

    年锡之得到鼓励,乍着胆子道:“是的,因为诉讼为造成皂隶巧取豪夺,是地方祸乱之源。”

    在大明,打官司是一件足以叫人倾家荡产的事。

    一旦惊动官司,皂隶们就会立刻把原告被告都抓到牢房,大明的牢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如果没有足够的贿赂,一百多斤重的重枷就足以把人活活枷死。经常有没钱的贫民被枷在县衙门鼓楼之下,一站就是几个月,再健壮的汉子。站枷之下,也是闻之而胆寒战栗。

    勒索的手段一桩接一桩,不仅是原被告,还有双方的邻居,皂隶们称他们是重要证人,会把所有人都抓到牢房看押,然后案子一天不结,所有人都得被关押或是羁押在县,一直到双方结案为止。

    一桩争家产的官司,可以叫三代累富的家庭倾家荡产,也可以叫一个原本富裕安宁的村子鸡犬不宁,所以地方官在刑案的处理上不仅关系自己的官声,也关系到地方的稳定,是考绩的重要标准之一。

    但张佳木显然不以年锡之的话为然,他道:“为什么会如此呢?因为皂隶符合标准,在国家领取俸禄的只有几个人,但每个县的皂隶却远远不止此数,在编的皂隶可以自己雇佣帮手,青县有十三个皂隶,他们雇佣的马壮民快三班六房却有一百多人,这么多人要吃饭,不找百姓的麻烦,他们又到哪里弄钱呢?”

    “对了,”张佳木一拍掌,笑道:“郭知县年俸不够开支,他又不在均平银和力役折银上打主意,收的很少。那么他怎么解决自己的温饱?”

    两个书生已经是准石化状态,却见张佳木神色怪异的一笑,又道:“郭知县卖皂隶名额,一个二十两,一年卖一百四十四两。这样的话,也就够他一家老小的开销了。毕竟当官要有体制,出门要坐轿子,起居要象个样子,有同年路过还要应酬一下,给仪金什么的,所以不论怎么说,他还是个清官啊。”

    “是啊……”徐穆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答了一句。

    “为什么一个清官把地方治理的一塌糊涂,而且风评还很好,但地方百姓困苦久矣。”张佳木从容轻松的笑道:“两位现在不必做太多事,倒是可以精研一下大明的典籍制度,好好的想一想原因吧。”

    第234章 道别

    从张府里头出来。管宅门的家将头儿很殷勤的提着灯笼送了好久。毕竟是新科进士,大明民间现在对读书人的尊重是发自内心,完全没有矫饰。

    但两个新科进士却是走的歪歪扭扭,高一脚低一脚的不成体统。

    “大人没叫他们喝酒吧?”家将头儿暗自摇头:“这也太不成话,两个新进士喝成这副样子,实在是不成体统啊。”

    等从张家所在的巷子里钻出来,徐穆尘有些清醒过来,他道:“年兄,你打算如何?”

    “大人叫我好好学典章制度,”年锡之皱着眉道:“还叫我们带一群书办一起学习,我觉得大人这个法子好,现在差事也不忙,所以我打算带一个班,把国初各地的赋税并地方志都好好看一遍。”

    “看地方志这个法子不错。”徐穆尘首肯道:“大人说国初的军屯数字全是假的,还说黄鳞图册也全是假的,就算白册也全是假的,而且就算真的也没有用处。大人还说宝钞其实是好东西,但用的不得其法,大人还说铜钱铸的太少,而用银子来做交易并且用于国家正赋更是大错特错。”

    “嗯嗯……”年锡之脑子有点晕,一时也不知道徐穆尘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一直点头。

    今天在张佳木府里的这一通交谈给了这两个读书人翻天覆地般的震动。以往所读的书,所关注的政务措施,甚至是敬佩有加的人在张佳木嘴里都是一无是处。就算是大明太祖,张佳木也是隐晦的表示,其实洪武皇帝确实是一个英杰,提三尺剑带一群竹竿兵赶跑了蒙古铁骑,所以张佳木也是敬佩有加。但无论如何,洪武皇帝设计的这一套已经被称为祖制并且不准修改的制度实在是太蹩脚了……

    “大人还说,浙江金华一年的税银是七两,但是年兄,你知道他们养了多少佐属官吏和书办?”

    “我当时在啊……”年锡之觉得徐穆尘已经激动的糊涂了,于是想了一想,用不确定的声音答道:“好多人吧?”

    “是十一名佐杂官员,书办四百一十五人。”徐穆尘冷然答道:“大人说,为了这几两的税银,大明要养活四百多人,而且地方官府也觉得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因为收的税银归朝廷,但养活官员和书办的银子却要他们来出。所以地方上不发钱,而这些书办还有皂隶的钱哪儿来?”

    “当然是压迫商人。”

    “如果是瓷器或是生丝商人还好了,他们利润大。”徐穆尘还是用刚刚那种语调接着道:“大人说,地方官府都是在白米,蔬菜,猪羊肉这些短途的物品上打主意,因为这些东西运调急迫,所以一时为难,就会乖乖把钱交出来。”

    “大人还说从南直隶一年运四百万石粮到京师,京城文武官员并官兵都仰赖漕运米粮。虽然平均下来一人一年不过一石,但一年有三百八十多万石米发放在京师。而十二万运军和十一万艘船由南至北,他们除了运至京师,还有一部份协运到别省,或是直接送到边关。从起始的地方运到京师或边关,一路上要过二百多个税关,淮安关也有好几百人要养呢。对了,大人还说,虽然设了这么多税关,但一年的商税收上来连养活书办都不够啊。”

    “所以大人说了,大明上下对收商税都不上心,而且收税是与民争利,所以士大夫亦不屑为之。”

    “但皂隶和书办却上下其手,每年收取的规费是正经商税的几百倍。”

    “大人还说崇文门税关最肥,但落在太监手中,但他们一年只要向宫里交五千两银子就可以了,剩下来的他们均分。”

    徐穆尘仰天长啸:“这究竟是他妈的的怎么回事啊!”

    年锡之亦是如此:“读书二十年,怎么搞的我什么也不懂了似的?大人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啊。”

    也确实不怪他们如此,在大明,只有大约百分之五左右的识字率。多半农夫终其一生也认不得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无数的典籍和史书,甚至是野史,笔记,小说,都说明了读书人如何尊贵,如何傲啸王侯。儒,当然不是一种宗教,但儒学又可以算是一种宗教。现在这个宗教里两个杰出的人物,经过了童生试,秀才,举人,然后到达进士这个最终目标的两个读书人中的优秀分子,他们前二十年的所有认知,对自己学识的自傲都在一晚上被打的粉碎。

    张佳木提出的种种问题,弊端,制度上的缺陷,这些偶尔可能会有人提及。但绝不会有人那么系统的下过这种功夫,把大明总体的制度,从宫廷用度,到藩王,到军队,文官体制,勋戚兼并,再到地方政务,税制,甚至是税亩制度,田土收成,自然条件环境,甚至是民俗传统。各方各面,林林总总。

    根据张佳木所说,他的锦衣卫的外保局最近就在做这些工作,调查,日复一日的调查。从地方的账簿,公文,塘报,再到百姓口碑,数据和述说。这几个月来,调查遍及直隶和山东河南等地,下一步是派人到江南。

    锦衣卫不能做一个只在大臣府邸门前蹲点,看看该大臣晚上睡在哪个妾侍房间的特务组织。然后把大臣的家事当成笑料汇报给皇帝。又或是把皇帝不放心的大臣罗织罪名,弄到诏狱里打死,要不然就是哪个权贵或是太监的走狗,上头叫咬谁就咬谁。

    “大人说,”徐穆尘用一种敬佩之至的口吻谈道:“在他手里,锦衣卫将是一个超级组织,将会是一个特务组织,但又不仅仅是一个特务组织。”

    “对了,”他问:“年兄,什么叫超级?”

    “我也不懂。”年锡之的头到现在还是晕晕的,他想了再想,终于抓到自己脑海中的一点想法:“对了。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决意向大人申请。”徐穆尘傲然道:“我打算去外保局,直接去做一些事,这样将来回京城里来,也就不再是一问三不知了。”

    “可是大人说,”年锡之极度震惊:“叫我们先熟知典章制度和地方政务。”

    “这自然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