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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度战栗第9部分阅读

    劳爷好像是有意要去阻挡它,却成了第一个牺牲品。他邵长水本是无意中被卷到这浪涛中来的,但现在看来,他很可能会成为“第二个牺牲品”。他当然不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成了这“牺牲品”。如果有人根据他一贯以来任劳任怨的作风,就认定他是一块能让人随便捏来揉去的面团,那他们肯定大错而特错了。当然,他也不会蛮干。只要没有人逼他去蛮干就行。

    “那,一会儿我就去培训基地,通知那两位同志,让他们马上回原先的科室。劳爷的那两件东西,怎么处置?”他问。

    “还交给我。”赵总队答道。

    “我……”稍稍迟疑一下后,邵长水开始要涉及一个最要害的问题了:关于他自己的去向,“我……我还回指挥部呢,还是……”

    “你先在家歇两天。这段时间够累的。”赵总队回答得很快,显然是有所准备的,但也看得出,他的回答,闪烁其词,似乎蓄意在回避什么。这种不明确的“含混”答复,使邵长水生出一种巨大的不安感。他的心骤然间再一次狂跳起来。也曾在领导岗位上工作过的他,当然知道,这种“含混和回避”有时实际上意味着事局已经恶化。只是为了安慰当事人,不让他受到太大的打击,才采取的一种权宜做法。

    “这就是说,我被挂起来了?”邵长水直截了当地追问道。事关个人前程,他觉得自己不能也跟着含混。

    “先歇两天嘛。以后……再说以后的事。”赵总队闷闷地答道。

    “为什么要把我挂起来?因为我没及时上交劳爷的那两件东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邵长水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从警这么长时间来,在领导跟前,用这种口气说话,这在他,还是极罕见的。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就没法再讲究那么些了。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何况他还是个大活人哩?!

    “谁说过要把你挂起来了?谁?”赵总队突然暴怒起来,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扯直了嗓门叫喊。太阳岤和脖梗子上的几根青筋立刻全都鼓凸了出来。他忿忿地盯住邵长水直看。但又很快转过身去,咻咻地喘着,不想再正面面对邵长水。也许应该这么说更贴切更准确:这时的赵五六,被多种“难言之隐”折磨着,此时此刻觉得自己没法直面邵长水。他心里也觉得窝囊、难受。为此,场面一时间变得异常的尴尬。

    “我……我没别的意思……”沉寂了一会儿后,邵长水缓缓地解释了一句。情况基本已经摸清了,看来上边是有人要追究他邵长水的责任了。既然如此,就没那个必要把跟赵总队之间的关系搞得那么僵了。赵总队不是“冰山”的制造者,他也是被卷进这事件里来的人。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往后,自己的许多事还得从他手上过。鬼门关前过独木桥,他要拉你一把呢,你也许就过去了;要推你一把呢,这往后的事就很难说了。这笔账邵长水还是算得过来的。

    在专政机关工作这么多年,邵长水深知,利益问题,不仅仅是下层民众犯罪的重大动因,也是历来促使上层政治生活复杂化的一个重要因素。其实,追求利益,并非是一件坏事。本不必那么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甚至躲躲藏藏,完全可以大张旗鼓地去提倡、去追求这个“利益”,就看你追求的这“利益”合法不合法。“合法”,当然还只能算是个低标准。我们还可以把标准放高一点,还得看你是否“合势”。也就是说,你追求的利益是否符合时代发展的趋势。如果要再放高一点,在邵长水看来,那就是个最高标准——那就得看你是否“合心”,是否合乎人民的心愿和“历史”的心愿。

    历史有“心愿”吗?历史作为以过去时状态存在的一个综合体,是在自然拼接、不断延续的过程中实现的。它是否会形成一个独立的自身,这个自身是否还会呈现出一个主观心愿?在警校里,邵长水曾跟教政治和主管思想教育的几位教员、校领导讨论过这个问题。这些同志都没专门研究过这问题,后来当然也是以不了了之而了之。

    在这里,我们就不去探讨什么理论问题了。

    而现实的结论却是:省厅领导和总队的领导出于一种邵长水还不清楚的原因,还是跟一些力量“妥协”了,为了“大局”,决心要暂时牺牲他邵长水了。

    现在还不清楚他们会把他“牺牲”到什么程度。这也是邵长水这时候深深为之忐忑的。

    “长水,还是那句老话,你的情况,我们是清楚的。所以你先别瞎操心。你暂时先歇两天。这段日子里,你一定得管住自己的嘴,也别四处去瞎跑。在家安心等我的电话。”赵总队用力握着邵长水的手,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时,邵长水已经决定马上回家去取那张“拓片”了。是时候了。他要立即澄清事实,并给那些蓄意捂盖子的人沉重一击。他要让世人,特别是有关领导清清楚楚地看到,这“谋杀”二字,是劳爷他自己用他的血写在我邵长水手上的,是他劳东林自己对事件性质的判断。是继续查,还是就这么不查了,你们看着办吧。就是不想查,也别拿我邵长水说事儿,别把责任全推到我邵长水头上。

    他匆匆地发动着车子往家赶;还没走多远,手机响了,是慧芬打来的,说家里出事了。他赶紧把车往路边一停,追问,出啥事了?慧芬气急败坏地告诉他,家里被盗了。东西被翻得一塌糊涂。到底丢了哪些东西,还没最后清点清楚。现在能知道的是,现金、银行存折和慧芬那两件并不值钱的首饰基本都没被盗走。邵长水赶紧问,你赶快去瞧瞧,那个仿古瓷罐还在不在,特别是放在罐子里的那本旧书,老版本的刑事侦查学,还在不在。赶紧去瞧。邵长水大声催促。慧芬答应着忙挂了电话就往过厅里跑。等邵长水十几分钟后驱车赶到,大步冲进家门,她神色仓皇而又十分沮丧地告诉邵长水,那罐子还在,但那本老版本的刑事侦查学却怎么也找不见了。

    邵长水一愣。

    那本老版本的刑事侦查学里正夹着那张关键的“拓片”。

    九 这世界到底是谁的

    半个小时后,得到报告的赵总队,带人急忙赶到邵长水家察看现场。在接到邵长水的电话后,赵五六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打电话到武警培训基地询问,劳东林的那两件东西是否安全。得知那两件东西没出什么事,他便立即让他们把东西送到总队保密室去存放;然后又赶快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电话打给远在哈尔滨的焦副厅长,汇报情况;另一个打给保密员,让这位早已睡下的保密员立即赶到总队保密室,接收并保管好那两件东西。

    因为邵长水的岗位至今没最后定下来,他的家也就一直还安在省警校大院里。据慧芬说,今天晚上,省警校有一场内部的文艺会演,她带着两个孩子去学校礼堂看演出了。因为有演出,学校里人来人往的,也就比较乱。看完演出,她带着两个孩子又到学校外头的“大排档”吃了点夜宵,回到家就挺晚的了。一推门,觉得不对头。走的时候,门分明是锁上了的,这时候,门却变成虚掩着的了。灯,走的时候分明是关了的,这时却亮着了。她起初还以为是长水回来了,兴冲冲大步往门里跨,但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个家,却已是一片狼藉,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但门窗却完好无损。说明“盗窃分子”显然是用事先配好的钥匙,或是用万能钥匙开的门。在屋里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和指纹。这说明作案的是个惯犯,反侦查能力很强。但案犯作案时对自己的作案动机却没做任何“伪装”,比如他(他们)原可以顺便再抄走一点物质和钱财方面的东西,以此来掩盖他们真实的作案动机,也可以对侦查人员日后确定侦破方向时起到一点误导作用。邵长水家虽然没有太值钱的东西,但是,那个笔记本电脑和佳能相机,拿出去还是能变卖出一点钱的。结果他们什么也没拿。抄了半天家,就拿走了那本夹有劳爷血字“拓片”的旧书。从中取走“拓片”后,而且还公然把书扔在了楼前的林带里。似乎就是要明目张胆地告诉侦查人员,老子此举就是为了取这张“拓片”的,猖狂之极,明目张胆之极,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还算准了慧芬和孩子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仅在房间抽了烟,还从冰箱里找了饮料喝。但临走前,不仅把吸剩的烟屁股带走了,还把烟灰也都清理干净了,也没在饮料瓶上留下任何一点痕迹。显见得这是一伙(或一个)作案的老手。或者说在反侦查方面确实拥有相当的常识和经验。

    还有件事也让邵长水感到有些意外。赵总队在看完现场后,首先批评了邵长水,家里藏有这样的“拓片”,为什么一直没跟他汇报?这一点,邵长水是意料中的。赵总队不批评才怪哩。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赵总队在批评完了他以后,又追问他和慧芬,曾跟谁透露过这“拓片”的事?慧芬居然显得很木然,不知所措,脸色灰白,说话也结巴了,说了半天,居然也没说清楚个啥。(她当然是想说她从来也没有跟别人说过这拓片的事。)说完就在一旁呆坐着了。慧芬这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点琐碎,甚至还有点过于外向。有时也爱在邻里和同事之间插手一些本不该她插手的杂拌儿事。其实,她是个特别本分,也特别大大咧咧的人,可以说,一心只扑在丈夫和孩子身上,除了家和本职工作外,几乎不知道还有个“自己”。所以,只要长水和孩子们身体健康,工作和学习顺利,别的一切事情,她都不那么在乎。也就是说,除此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张皇到如此地步的。

    难道她跟外头什么人透露过这“拓片”的事?邵长水暗自猜想道,觉得这事还真该好好查问她一下。但等赵总队一走,还没等他开口,慧芬就赶紧把门窗关紧了,把长水拉到里屋,瞪大了眼睛问:“你跟谁说过拓片的事不?”

    “咋了?”邵长水还真的让她问愣了。

    “跟我说实话。你说过没有?”慧芬浑身止不住地轻微战栗着,神情中的紧张也是从来也没有过的,好像在等待一个死刑判决,或最后的病危通知似的。

    “我怎么可能跟人去乱说?倒是要问问你……”

    “你真没跟任何人叨叨过?”慧芬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你咋的了?”

    “要是……要是你真没跟任何人透露过,那问题就肯定出在我这儿了……”她脸色骤然又灰白起来,眼神中立刻透出一丝恐惧和不解。她对邵长水说,“拓片的事,我跟外头人说过。但只跟两个人说过。这两个人就是赵总队和李主任。”

    “李主任?哪个李主任?”

    “你们省厅办公室的前任主任李敏分啊。”

    “你怎么会去找他俩说这事呢?”

    “也真是倒霉鬼催的。前一段老有警校的同事上我这儿来叨叨劳爷那案子。(慧芬在警校财务科当会计。)话里话外,老带到你,把我说得心里慌得不行。他们说劳爷这案子背景特别复杂,跟那个副市长‘自杀’和社会上那股反顾代省长的风大概都有牵连。他们都挺替你担心的,让我劝劝你,一定不能在这个案子里卷得太深。最近老有人在说,劳爷被谋杀完全是你邵长水造的舆论,说你被人利用了,故意在搅混咱省这一池子水,想趁机浑水摸鱼。我怕你担心,一直也不敢跟你说。但前两天又有人到我跟前来叨叨,他们说,你们家老邵凭自己的真本事,好不容易从基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而且还占着一个特别好的位置,就是从来也没参与过上层哪个山头里的那些烂事儿,从来也没得罪过省里哪边的领导。人又能干,聪明,实在。这样的人,省里特别缺。前程应该看好。干吗非得要去掺和什么劳爷谋杀不谋杀的事?我说,这不是咱们家老邵想不想掺和的问题,是领导上派给他的活儿。派到头上了,他能不干?他们说,可社会上都说,劳爷这案子本来特简单明了,就是让你们家老邵生造出一个‘谋杀’说,把水搅混了,才复杂化的……”

    “你就坐不住了?拿着那拓片去找赵总队和李敏分去为我开脱责任了?”

    “那天我真坐不住了。劳爷被谋杀这话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当领导的应该最清楚。他们为什么不站出来替你说说话呢?要知道,瞎话连说三遍,都能变成真理。况且现在不止说了三遍了。都有三十人三百人说了三十遍三百遍了。他们该站出来为你说句公道话了……”

    “于是你拿着这拓片,就去找赵总队和李主任了?”

    “……我没带着拓片……”

    “这是哪天的事?”

    “前天。”

    “前天?”

    “是的……”

    “找了赵总队,你怎么会想到还要去找李主任?”

    “我没想找李主任。我找赵总队说事的时候,看巧当时李主任也在那儿。”

    “李敏分也在赵总队家里?”

    “是的……”

    他俩怎么老在一块儿?

    难道说,是他俩中的谁向外透露了拓片的消息?是有意透露的,还是无意间透露的?假如说是故意透露的,那事情就真复杂了……

    偷盗者上家里来啥也不拿,直奔“拓片”而去,就凭这一点,也能说明,他们是跟杀害劳爷一事有牵连的。如果赵总队和李敏分中的那一位真是有意向他们透露拓片的消息的,那么,能不能说明这个人跟杀害劳爷也是有一定关联的呢?

    邵长水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他不信。也不愿意信。尤其不信,说赵总队跟谋害劳爷有什么牵连。当天晚上他就要找赵总队去澄清这档子事。慧芬拽着他,死活不让他去。这也是她从来也没做过的激烈行为。“你怎么那么傻呢?这会儿怎么能去跟人当面对质呢?你这会儿去当面对质,万一这档事真的跟他赵总队有关,不等于在跟人叫板儿吗?不是等于逼着人家跟你摊牌吗?咱们有啥本钱跟人摊牌?”慧芬哭着喊着,人跟疯了似的说道,“……长水,咱们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咱们惹不起,总该躲一躲吧?他们一定要这拓片,就让他们拿走好了;他们一定不想让人知道劳爷是被谋杀的,就让他们折腾去,爱说啥说啥。只要你人不出事就行。你瞧瞧劳爷。管那闲事,到最后落了个啥结局?甭管是车祸死的,还是让人害死的,他总归是死了。死了,就啥都没了。你还想走劳爷的路?别再管他们这些事了。让他们去,爱咋咋的。我们管不了。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没明白过来吗?他们不想让我们刨根问底地管。不让管就别管了。我们也管不了那么些!!”慧芬不停地叫嚷着,撕扯着邵长水的衣襟,就是不让他走出门去。她从来也没像这样失态过,一时间把两个孩子的脸都吓青了,相互依偎着,躲在里头那个房间里,直哆嗦。

    邵长水不作声了。不作声并不表示他已经同意了慧芬的这些说法。不作声也不表示他最终将对妻子的顽强和固执会做彻底的让步。他只是不想让眼前这个忽然间爆燃起来的“大火球”吞没了自己这个家,更不想由此给邻里们造成某种不良“影响”。他是个非常注意“社会影响”的人,也比较看重上下左右之间那点关系。他经常告诫慧芬,关照别人,就是在关照自己。老人说,堵啥也别堵人的路,这是做人最忌讳的事……

    半个小时后,慧芬渐渐平静了下来,但还是拦在家门口,不让邵长水外出一步。

    当天晚上十点二十分左右,省公安厅厅长袁崇生在家里接到赵五六的电话,说是要上家来说点儿事。袁厅长一向不喜欢人找到家里来谈事儿。其实,只要是个正经当官的,一般情况下,都不愿意让人找到家里来说事儿,除非你跟人有“交易”。既然有交易,当然就不能在办公室进行了。袁崇生是吃过这方面的苦头的。有一度——那时他刚担任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