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锦衣夜行 > 锦衣夜行第6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第6部分阅读

    子就像一头刚刚发现了猎物的豹子,锐利而危险。

    庭院深深,一片寂寂,惟有蝉鸣。

    此时刚过了晌午,正是太阳最热的时候,也是刚刚用过午膳的人最困倦的时候,这个时候的人大多不会在烈日下走动,而是在房间里消食。同时杨家的下人又不是很多,所以在这个时间院子里根本没有人走动,这正是夏浔选择这个时间回来的目的。

    一见四下无人,夏浔立即快走几步,很快闪入杂草丛生的西跨院儿,等到小荻姑娘放下东西,唤了几个侍候沐浴的下人赶到后院花圃中时,夏浔已经稳稳当当地等在那里。

    一切就绪,现在就等着猎物主动踏进他设好的陷阱了!

    第014章 十三入彀

    浴室中雾气氤氲,夏浔全身浸在水里,头枕在池边,脸上蒙着一块毛巾,其情其状,十分悠闲。他的呼吸绵绵长长,那两块健壮宽厚、棱角分明的胸大肌,就像铁铸的一般,许久许久才会微微起伏一下,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

    忽然,房门咣当一声响,张十三已沉着脸站到了他的面前,张十三那双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紧盯着夏浔的双眼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他快要气疯了。

    昨天他就告诉夏浔今晨不用早起,等用过了早餐,他会带夏浔再熟悉一下府中的人事,下午陪他去杨家经营的几处店铺里走走,想不到夏浔竟然再一次自作主张,一大早的就去给齐王寻摸什么礼物,还让肖荻陪他出去,自己却全不知情,这个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个傀儡,仅仅是个傀儡而已!不客气地说,就连杨文轩,其实也是一个傀儡,是一个在最后关头可以用来牺牲的人。但是至少在表面上,他对杨文轩需要保持尊敬,可夏浔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卑贱如蝼蚁的东西,竟然一再挑战我的耐心!昨天我已放过他一次,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得寸进尺!”

    愤怒让张十三不克自持,他一直忍着怒气等夏浔回府,他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教训教训他。

    夏浔慢慢拉下脸上的毛巾,一见是他,立即露出欣然的笑意:“十三郎。”

    张十三阴沉着脸色道:“今天上午,你去了哪里?”

    夏浔忙道:“喔,刚到这儿,有些兴奋,想睡也睡不着,起早了,忽然想起近日要去齐王府祝寿的,随口问了小荻几句,听她说,青州有几家古玩珠宝店很有名气,我想……十三郎这些天也很累了,一大早的不便麻烦你,就让她带着去街上随意走了走,不过我也没擅自做主买什么东西,说不得还要回来和你商量……”

    张十三怒道:“谁允许你擅自出去的?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

    夏浔一怔,看他满脸怒色,不禁微怯道:“因为……因为十三郎教过我……想要扮得像,就要把自己真的当成此间主人,唯有如此才能扮得天衣无缝,所以我就……就吩咐小荻带我……”

    “混帐!你还敢强词夺理?我既然在府上,你有任何事就应该先请示我,我不同意,你敢自作主张?夏浔,你不要当了两天杨文轩就得意忘形,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卑贱的小民,老子能把你捧起来,就可以把你打下去,老子若要整治你,有的是手段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夏浔惶然道:“十三郎莫要生气,我……我……”

    张十三怒不可遏地道:“滚出来!”

    夏浔慌忙自池中站起,一步迈了出来。

    “穿上衣服!”

    夏浔慌忙奔向妆匣衣架,掀开衣匣,拿出一块厚大的浴巾,张十三怒气冲冲地跟过去,阴冷地道:“从现在起,除非我不在,你才可以随机应变。只要我在,事无大小,均须请示,再敢自作主张,老子让你……”

    刚刚说到这儿,夏浔宽厚的肩头微微一沉,陡然转身,右手探出,一道雪亮的寒光笔直地刺向他的咽喉。

    张十三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夏浔竟然向他动手,竟敢向他动手,竟有能耐向他动手!

    措手不及之下,张十三立即倒身后仰,足如铸铁、身挺似板、斜起若桥,一式妙到毫巅的“铁板桥”,堪堪地避过了这凌厉无匹的一刺。本来,“铁板桥”是躲避暗器和刀枪剑戟的极高明的一种手法,一旦无暇纵身而起或左右闪避时,这就是救命的身法。

    这一式余力未尽,尚有后招,待敌人回撤兵器再施攻击时,他便可弹腿纵离,脱身丈外,予以反击。然而他这一招“铁板桥”虽然避得妙到毫巅,夏浔却根本没有撤回兵器的动作,眼看他向前刺出的手臂已经力尽,手中那道白芒紧贴着张十三的鼻尖刺过去了,可他借着前冲之势手臂只是微微向上一扬,手腕一翻,向下一挫。

    “噗!”

    张十三双腿弹动,身子刚刚离地,夏浔倏然一扬的手臂业已同时沉下,“噗”地一声,一件尖锐的利器便贯入了他的胸腹之间。原来夏浔所持的利器非刀非剑,竟是两端带刃的一件怪兵器,他的手握的并不是剑柄,而是这件利器的中间部分,是以只是手腕一翻,立即可以改刺为插,抢得刹那先机。

    只这刹那,胜负已分。

    张十三闷哼一声,身子跌向地面,惊骇之下就要张嘴大呼,夏浔便在此时和身扑了上来。

    为了制造这一刻的机会、为了制造这一击的必中,夏浔已不知做过多少种设想,早已成竹在胸。这一击干净利落,一击必中,而张十三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同样各有应对预案。这一记抱摔,两人重重落在地上,张十三的惊呼窒在了喉中,他只觉得刺入身体的那件利器吃这一摔,外露的部分竟然断成几截,叮叮当当地散落各处。

    只是他现在被夏浔用一种很巧妙的擒拿手法紧紧扼住,不但身子动弹不得,就连他的喉咙也被夏浔的手肘紧紧扼住,呼吸都困难,更不要说呼喊了,那奇怪的兵器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他仍是一无所知。

    夏浔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呼吸极其粗重,他赤裸的胸口紧贴着张十三的胸口,张十三可以听得到从他胸腔里传来的急骤有力的心跳声。

    夏浔很紧张,第一次杀人,不管多么大胆的人,总是难免要紧张的。可也正因为紧张,所以本来就力气极大的他,此时更显得力大无穷,张十三空有一身武功,肺腑受伤,又被他结结实实地压在地上,既不能喊,又不能动,一招之间已是完全受制于人。

    张十三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他根本就想不通,夏浔为什么要杀他?夏浔怎么就敢杀他?

    两个人一仰一卧,片刻之后,夏浔发白的脸色就恢复了沐后正常的红润,呼吸也流畅起来,而张十三本来又惊又怒涨红如血的脸庞却已开始发白……

    夏浔的神情迅速平静下来,他看着张十三那双揉和着痛楚、惊讶、骇惧和不敢置信的目光,慢慢地抬起了一只手,那是紧握着凶器,抵在张十三伤口处的手。

    那只手先还有些颤抖,但是很快就变得极其稳定,他的手掌上有一滩血,血是浅黑色的,沿着他的掌缘正缓慢地滴落下去,夏浔看着那血,忽然笑了……

    张十三从来没有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笑容,那种轻松淡定的笑容、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洞察一切的精明、还有暗蕴着智慧的神采,依稀之中,他觉得见过这样的笑容,他在佥事大人的脸上,也见过这样的笑容。

    “十三郎,血是黑色的,那就是说,你的肝脏被刺破了,肝脏被刺破,就算你躺着一动不动,按紧了伤口阻止失血,你最多也只能再活半炷香的时间,神仙都救不得你了,如果你还想挣扎的话,死的只会更快。”

    张十三眼神黯淡下来,他知道夏浔说的是实话。他十三岁就在锦衣卫诏狱里当差,他曾经用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子折磨过犯人,直到对这一切感到厌倦,开始返璞归真,用最简单的方法用刑。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人会比他更了解人体的内外结构,他知道夏浔没有说谎,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就算把全天下所有的神医都找来,他也完了。

    但他不甘心这么死去,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没有理由啊!杀了我,对他的处境没有丝毫帮助,还有冯总旗他们在,难道他还妄想摆脱锦衣卫?再者说,一个乡下小民,有堂堂锦衣卫做靠山有什么不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铤而走险,必欲致己于死地?

    张十三身上已开始一阵阵的发冷,他眼中蕴含着的种种情感,不管是愤怒、恐惧,还是惊讶,都一点点地散去,唯有疑惑,让他死不瞑目的疑惑,越来越是浓郁。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杀你,对不对?”

    夏浔微笑着问,张十三的目光马上变了,变成一种近乎于哀求的渴望。是的,他想知道夏浔为什么要杀他,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如果带着这种疑惑死去,他真的会死不瞑目。

    夏浔本没有任何理由杀他的,想想看,他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人,离开锦衣卫的扶持,他怎么可能冒充杨文轩,而且一直安然冒充下去?再者说,就算杀了自己,他怎么摆脱锦衣卫的控制?一个小民敢与锦衣卫对抗么?更何况锦衣卫手中还掌握着他亲自画押的供状,他乖乖听命于己,才是他可能的唯一出路啊!

    “我本来没有理由杀你的,因为我无法在没有你们的帮助下冒充杨文轩,一直冒充杨文轩;因为你们手中掌握着可以随时让我掉脑袋的东西;因为你们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来青州办案的,钦差大臣,生杀予夺,就算我是真的杨文轩,也没有能力摆脱你们;所以,我唯一的出路只有依附你们,讨你们的欢心,受你们的赏赐,这是你的看法,对么?”

    是的,这正是张十三百思不得其解的。

    杀人需要动机,夏浔的动机是什么?除掉一切知情人,彻底冒充杨文轩?他疯了么,这其中有多少风险,夏浔怎么可能有胆量去冒这个险?他们是奉了皇帝旨意而来的,是堂堂正正的有司衙门,一俟案情查明论功行赏下来,给他夏浔一个身份是很容易的,谁会不相信朝廷官员的许诺呢,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想法么,为什么他会动手杀人?

    还有,他那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他能根据血液的颜色判断伤势所在的本领,他刺杀锦衣卫官校后迅速平净下来的神情,无论哪一样都不像那个懵懂单纯、胆小怯懦的乡下人。他到底是谁,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浔冷静地道:“原因很简单,我不相信你们的鬼话,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们对我撒了很多谎,对我包藏了很大的祸心。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对我不怀好意,听你的话,跟你们走,我最后的下场将和听香姑娘一样惨。我为什么不反抗?在南阳河畔的那家小店里,我答应为你们效力的时候,在我签字画押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杀掉你们!”

    “不,我相信你们是真正的锦衣卫。”

    夏浔看着张十三疑惑的眼神,好像懂得读心术似的,给他做着解答。

    “我当然不会怀疑刘掌柜的官衣和腰牌是假的,这世上可以有强盗,也可以有骗子,但是不会有哪一伙强盗或者骗子,会异想天开的去冒充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锦衣卫,而且你们有官有商,有权有钱,却甘冒奇险,用这样不可告人的身份去图谋一位藩王?

    我不相信的是:我不相信你们是奉旨而来,我不相信你们是来查缉依附王府谋反的白莲教徒或王府官,我不相信你们事成之后会留我性命,还招揽我加入锦衣卫……你们谎言重重,破绽也是重重,这些谎话或许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了我夏浔!”

    “冯西辉说锦衣卫并没有被裁撤,我相信!听他一解说,我就知道确实是我们小民不了解朝廷中的事情,误把削权当成了裁撤。但是冯西辉说锦衣卫并没有被削去缉捕和诏狱之权,仅仅是化明为暗了,我不相信!”

    “这个破绽,可以说是冯总旗自作聪明暴露的,第二个破绽,则是因为你的自作聪明才暴露的。而第三个破绽……则是因为你们一起的自作聪明才暴露的,你想不想知道因为什么?”

    当然想,张十三已经想的快要想疯了。

    夏浔很可恶的微笑道:“可你就要死了,而我的故事却很长,我有耐心讲,你却没有时间听了。”

    张十三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他又要被气疯了。

    第015章 抽丝剥茧欲化蝶

    如果能够依附于锦衣卫,对夏浔来说,也不失为一条光明的出路。

    但是冯总旗一开口,夏浔就知道他在说谎,说谎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谎言隐藏着多大的秘密,如果这秘密不是他能承受的,一个不被允许知其底细却又不得不参与其秘的人能有什么下场?灭口而矣!

    锦衣卫之前,差可与之比拟的类似组织只有汉武帝时的诏狱,那时候诏狱二十六所,羁押郡守、九卿等高官数百人,殃及十余万人,司隶校尉招摇过市,见者无不色变。但这诏狱并没有贯穿汉朝始终,后世人知之者甚少,而锦衣卫则不然,就算很不熟悉明朝历史的人,又有谁没听说过他们?

    朱元璋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用重刑,也知道何时该收敛重刑,他利用锦衣卫把野心勃勃如宰相胡惟庸者、贪官污吏如驸马欧阳伦者、骄横狂妄如大将蓝玉者,乃至他认为对朱明天下有着重大威胁的权臣勋戚们杀个精光之后,就说:“吾当乱世刑不得不重,子孙们治平世,刑自当轻。”锦衣卫这头猛虎从此被他关进了笼子。

    依照冯总旗的说法,锦衣卫并没有被削权,仅仅是皇上因百官不安才让他们化明为暗,这是朱元璋的风格吗?且不说朱元璋的我行我素、雷厉风行,任何一个皇帝,在涉及皇权与谋反的问题上,又岂会使用如此软弱的手段,派几条小鱼小虾偷偷摸摸地来搞侦察,甚至不得不大费周章地拉拢一个当地士绅来接近目标?这样荒唐的鬼话也只有一个真正的目不识丁的乡下人才会相信。

    在后世史料中,从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削夺锦衣卫大权,一直到永乐大帝重振锦衣卫,这段期间有关锦衣卫的记载是一片空白。如果锦衣卫真的是化明为暗,他们仍然拥有极大的权力,并且仍在暗中进行种种活动,就算行事隐秘,当世无人知晓,也不可能在后世得以公开的明朝档案资料中没有一丁半点的记载。

    因此,夏浔得出结论:冯检校对他们的来历说的不尽不实,他们在青州的活动未必是合法的,更不可能是奉了圣旨。

    紧接着,在去卸石棚寨的路上,张十三为了安夏浔之心,又诳他说此案并不涉及齐王,皇上之所以要秘密从事,是因为潭王朱梓因为舅哥谋反的事,怕受到牵连惩罚而自焚。皇上担心齐王朱榑步其八弟后尘,所以才吩咐锦衣卫秘密从事。

    这一来,夏浔对他们的目的,也产生了深深的疑虑。因为好巧不巧的,他恰巧知道潭王自焚绝不是因为他的大舅哥谋反,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潭王的真正死因,诸王未必就不知道,朱元璋更是一定不会相信他自己公布的那番鬼话。

    关于漳王朱梓之死,在官方说法中,是因为他的大舅哥于琥被人告发是宰相胡惟庸一党,潭王因此忧惧自尽。民间则另有一种说法,说朱梓的母亲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定妃娘娘,原本是陈友谅的皇后达兰,达兰有孕之后,才成为朱元璋的妃子,朱梓其实是天完帝国皇帝陈友谅的遗腹子,潭王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所以想要造反,皇帝派兵缉拿,朱梓不甘兵败受辱,这才自焚而死。

    整个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连达妃暗中嘱咐儿子为父报仇,朱梓积薪焚宫,大火起时如何于火中痛骂的情节都绘声绘色,如临其境。真难为了那些相信的百姓,就没有一个想起来这些细节旁人是怎么知道的?

    朱元璋的定妃达兰的确是陈友谅的皇后,早在朱元璋制订的《大诰》里,就曾向天下臣民亲口承认过此事,他说:“朕在天下尚未平定时,攻城略地,与群雄并驱十四年,在军中从未妄夺一个妇人女子。唯有攻下武昌以后,因恼怒陈友谅屡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