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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男子的来信第6部分阅读

    你的表情——是的,我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样的,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她认真地看着乔志高,了解他的苦衷似地对他微微一笑。“你真的不必介意。我了解,真的了解,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像真正了解乔志高什么似的;乔志高却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算了!我们心里明白就够了,没必要说出来。我走了,再见!”黎湘南又是一笑,对乔志高挥挥手。

    乔志高约莫和她一样,忌讳别人知道曾和心理医生有过牵扯。她了解那种感觉,一旦寻求过心理医生,不管是自愿或被强迫,就永远被帖上标签,天下人都会以为你是个疯子。

    真的!她完全可以了解乔志高的感受和担忧。

    高日安欲言又止,吞吐迂迴想告诉她的,就是这件事吧?要她留心乔志高和多了解他的用意也是如此吧?

    他是多虑了。会认为别人神经有问题的人,通常自己的神经都有点问题。当然她知道高日安完全是为她好、为她着想。他……真的是如他自己说的爱她吗?

    不!不!他不该跟她离婚!

    他说他爱她——不!不!她不能爱他!不能——

    刺耳强烈的嘎吱摩擦声猛然响起。在黎湘南身前不到半公尺处,一辆车紧急煞住,喇叭声此起彼落,驾驶人打开车窗探出头咒骂:

    “你找死啊!走路不长眼睛!”

    黎湘南惊魂未定,只觉得那道刺耳的声响仍留在她耳內,绞裂着她的神经。她摀着耳朵快步地跑,跑到喘不过气来了,才半蹲在路旁拚命地干呕。

    她想,她大概已经到了那个界限了——

    极限。

    她慢慢直起身,慢慢走着。

    她真的已经到达了极限了吗?

    眼前是分歧的两条路;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淵,永远的不可自拔,或是冲越极限,惊爆潰炸,肉体与灵魂完全裂为碎片。

    她该怎么选择?她又能怎么选择?

    不……她根本没那个资格选择,她只能等命运来选择她——不管是那一条路,她都注定体无完肤。

    “还有第三条路。”谁?是谁在说话?黎湘南张惶地四处搜寻。

    上帝吗?哦!不——

    上帝已经离她很远了……

    “喂!小心点!”险些被失神的她撞上的中年妇女,回头瞪她一眼,语气很不友善。

    “对不起!”黎湘南频频道歉。她今天到底怎么了?一直失神出错!心神为何那样不宁?

    她倒退了几步,看着中年妇女远去的背影;蓦然她神情一震,呆掉似的两眼直直地瞪着前方。

    她恰巧站在一家观光饭店的大门口。饭店服务生正殷勤地对上门的顾客鞠躬致意;一个高姚冶艳的女郎挽着一位成熟引人的男人缓步走向饭店。

    黎湘南牢牢瞪着那男人,全身血液逐渐冰冷下来。她慢慢靠向饭店,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男人。

    男人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不经意地回过头,看见黎湘南,愣了一下,然后脱口喊出来:

    “湘南!”

    “怎么了?北潇,你认识这个女孩?”高姚冶艳的女郎微微颦了颦眉说道。

    “湘南!”

    黎北潇不睬她,又喊了黎湘南一声。黎湘南脸上那种神情让他打心底感到不安。

    黎湘南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眼底盛满冷淡;冷淡之外又溢满着说不出的东西——伤心、难过或嫉妒什么的。

    那女郎不耐烦他们这般对视凝望,硬生生打断他们说:

    “你什么时候认识一个小倩人了,北潇?怎么不替我介紹一下?”

    那些话意充满轻蔑。黎湘南怒视那女郎一眼,猛然跑开。黎北潇大叫,并追了上去,却被女郎拽住。

    “北潇,你该不会丟下我不管吧?”

    黎北潇甩开她的手,丟了一张支票给她,不顾女郎在身后跺脚,急匆匆地追着黎湘南。

    “湘南!”黎湘南招呼一辆计程车,正伸手拉开车门,黎北潇追上,按住了她的手。

    “放开我!”黎湘南大叫。

    “不!湘南,听我说——”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放开我!”黎湘南猛烈摇头,泪雨纷飞,发丝飘散。

    “湘南!”

    “放开我!放开我!”黎湘南拚命甩开黎北潇的手。

    计程车司机等得不耐烦,黎北潇塞给他一张票子,示意他把车开走,然后他轻轻将黎湘南的手移开车门,握在手里。

    车子呼嘯而去,残留一股呛鼻的废烟。

    “湘南,听我解释好吗?”黎北潇低声在黎湘南耳边说,态度异常温柔。

    “我不听!”黎湘南又死命摇头。

    “湘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黎北潇不停地在黎湘南耳边低语,声声出自肺胕

    黎湘南摀着耳朵一直摇头。恰巧又驶来一辆计程车,她像箭一样冲上。这发生得太突然,令黎北潇措手不及。

    他追上去时,只勉强打到计程车的尾巴。他焦急地找辆计程车,一路追着黎湘南坐的计程车。

    除了回家,黎湘南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她飞快冲进屋里,但在冲进房间前被黎北潇追上。黎北潇搂住她,脸庞深深埋在她耳鬢边,情迷意乱,像满足又像心疼。

    “终于追到你了。”他哑着嗓子,声音低沉。“湘南,求求你,总我说,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黎湘南吼叫着,近乎咆哮。

    但黎北潇温柔挚意,搂紧了她,帖着她耳畔,嘴唇轻轻嚅动,像诉情又像叹息,低沉的嗓音十分有说服力。他不断地在黎湘南耳边呢喃着歉语:

    “湘南,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不理我,你知道我只在乎你。求求你,跟我说句话。湘南,拜托!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黎湘南疯狂大叫:“你怎么可以跟每个女人做了那种事以后,再来向我纤悔!我不是上帝!我不要听这些!不要再说了!”

    “湘南!”黎北潇脸上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他伸手想拭掉黎湘南脸上的泪,但黎湘南摇晃着头别开脸,不肯让他碰她。

    “湘南!”黎北潇低低又喊了一声,近乎痛苦的呻吟。

    他放开她,沿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一下子頹沉下来,老了几岁似的。他抓着头发痛苦地喊着: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那些女人吗?不!不——你不知道,我每天、每夜想的都是……但我不能!我多么渴望拋开一切禁忌……但我不能!我为什么离婚?为什么又娶个我不爱的女人?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但我是个成熟的男人……我拚命地压抑自己,拚命地不让自己的感情流露,但我做不到!我只好去找那些女人。我什么都不在乎,但我的心好苦好痛!好苦好痛……”

    他先是吶喊,按着是喃喃自语,一会儿又低声嗚咽。黎北潇半臥在地上,头埋在双臂里,肩膀断续地抽动,彷彿极力在忍住痛苦般。

    这是黎湘南第一次看见黎北潇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他是否也忍到了极限了?那个冲破不了的界限……

    上帝啊……黎湘南抬头闭上了眼。上帝已经离他们很遥远。

    她缓缓走到黎北潇身旁,蹲跪下来,抚摸着他的头发。黎北潇缓缓抬头,怔怔地凝望她好久好久,露出狂喜的神色,激动地将她搂入怀里。

    她早就知道一切,也知道他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她不说,他也不说,两个人都把它放在心里,保持沉默,各自压抑忍受。

    但是,已经到了那个极限了吗?眼前的路分歧,只有两条路可走……

    两条路,她都注定体无完肤,永远不得超生。

    是谁说的?“你我进入了不幸之城,陷身于永恆的痛苦之中”……

    是的。她是注定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淵

    但永恆,最后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到来?

    黎北潇凝视着怀里的黎湘南,脸上狂喜的神色仍末褪。他低下头,热情激烈,激动地搂吻黎湘南的唇;黎湘南轻闭着眼,双手缓缓搂住黎北潇。

    上帝,真的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第十一章

    口好渴!

    黎湘南半夜醒来,喉咙一阵刺痛,火烧似的又干又涩。屋里一片漆黑,她摸索着到厨房,忘了可以开灯。

    喝过开水,喉咙还是火烧般的涩痛,她摸索着想开冰箱找出冰块,却构不到冷冻库的把手。

    奇怪!怎么会这样?冰箱怎么突然变高了?

    不只是这样,还有桌椅、洗脸台,甚至马桶,都突然变大变高了!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她走进浴室,打开灯,搬了张凳子,踩在上头,突然听见客厅传来低低碎碎的说话声。她倾头仔细听,认出那是她父亲和许医师的声音。许医师是他们的家庭医生,今天晚上她感冒不舒服,她父亲请他过来替她看病的。

    可是不对啊——黎湘南神情一呆,那是几岁的事了?她转向镜子,猛然又是怔吓一跳。镜子里的女孩是谁?那个人不是她——

    不!她在对着她笑呢!黎湘南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镜子里的女孩子眼熟……对!那是她自己没错!十一岁时的她……

    可是怎么……黎湘南低头看看自己,抬手抬脚,惊讶不已。客厅猛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吼叫声:

    “不!你绝对不能告诉她!我绝不许你告诉她!”

    黎湘南吓了一跳,险些跌下凳子。她跳下凳子,跌跌撞撞走向客厅。她觉得头好昏,全身都在发热。

    客厅里坐着她父亲和许医生。灯没有开,窗帘又拉上,整个客厅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除了门口那一盞微弱的五烛光。

    她听见许医师正低低地向她父亲说:

    “……总不能永远瞒着她吧?她长大了还是会知道。她几岁了?十一岁了吧?与其将来她自己发现,倒不如趁早告诉她,免得将来不好疏导。”

    “没有必要让她知道,我会一直将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那么竹筠呢?她也是吗?”

    沉默了一会,她才听见她父亲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并不知道。”

    “不知道?”许医师的声音掠开一丝讶异。“你是说,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她一直以为湘南是她的——”

    黎湘南听见许医师提到她的名字,不由得朝他望了一眼,就着五烛光微弱的明亮,看到许医师的脸像吞了几颗大鸡蛋般那样地古怪有趣。

    说真的,刚刚她父亲和许医师说的话,她听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脑子乱糟糟的。她只觉得头好昏,全身都在发热,很想叫他们全都住口,不要再说话了,可是她听到许医师又说:

    “你怎么可以如此?瞒了她这么久?十来年了!你怎么这么忍心!竹筠她一直以为湘南是——”

    许医师的口气气急败坏,似乎在恼怒什么。黎湘南歪着脑袋看着他,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一开始既然瞒着她,就没有必要再告诉她了。”她父亲的态度显得很冷静。黎湘南歪着另一边脑袋,看着她父亲。

    “这不行——”许医师不同意。

    “绝对行!”黎湘南发现她父亲的态度显得很坚決“替竹筠接生的医生已经过世,病历表和户籍上都是记載湘南是我亲生的女儿;只要你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北潇,你这是何苦!收养和亲生有什么差别?你还是一样爱她啊!我真不懂,一开始你为什么就要那么做!用钱买通医生,把无依的少女难产幸存下的婴孩顶冒自己夭折的孩子——你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我真是不懂你这么做的理由!”

    “你想知道?”

    “当然。”又沉默了半晌,然后黎北潇低低的嗓音又响起,在暗夜里竟形成了一种魔力,催眠着客厅里其他的人。

    “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渴望,想将她留在身边。那种感情很难说明白,远超过我对竹筠……”

    “可是她那时还只是个婴孩!”

    “是啊,可是她慢慢会长大。”

    “北潇,你该不会是……”许医师欲言又止。“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女儿,是不能够——”

    “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北潇,你千万不能一意孤行——”

    许医师的话讲到一半就打住。黎湘南在一旁看着,只见她父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光亮,但却冷徹如冰。她见许医师在她父亲注视下,头一垂,叹口气说:

    “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但你要好好想想,这对竹筠来说毕竟不公平。还有将来湘南长大了,如果知道你对她……你想她心里会怎么想?再说,法律上、形式上,甚至感情上,她永远只是你的女儿,你永远也跨越不了那道鸿沟。”

    “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渴望她留在我身边。但我怕,我真的怕——”

    声音顫抖又恐惧,久久才平复。“这样就好。让她永远以为她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我才能抑制自己。你知道我一向狂狷。定律是人造的,为什么不能突破?但湘南……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北潇……”许医师轻轻拍拍黎北潇。

    “爸……”黎湘南跌跌撞撞出来。

    “湘南!”黎北潇和许医师同时大吃一惊。

    黎湘南软偎在黎北潇胸膛,口齒不清,喃喃说着:

    “爸,我头好昏,身体好热……”

    黎北潇以脸颊偎触她的额头,拍拍她说:

    “你感冒了,应该在床上躺着,怎么跑出来了?”

    “我口渴。”

    “湘南,你怎么不乖乖在床上躺着?”黎湘南只见眼前出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

    她记得他,他是许医师许叔叔没错,但他不是在两年前移民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小心开车,我带湘南进去睡了。”黎北潇说。

    黎湘南搂着黎北潇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只觉得头好昏好昏……

    黎北潇将她抱到床上躺着,帮她蓋好被,亲亲她的脸颊,有些担心地问:

    “刚刚我和许叔叔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黎湘南怯怯地点头。发烧的关系,满脸红通通的。她怯怯地说:“可是我全都听不懂。我的头好昏。爸,我的头是不是烧坏了?我发现屋里的东西都变得好高,好大,我都搆不到了。”

    “傻瓜!那是因为你感冒缩水了。”她父亲欢欣地微笑。

    那笑脸越扩越大,越扩越模糊,黎湘南伸手想抓——妈妈!妈妈在那里?镜子里那个女孩一直在对着她笑——笑,笑,十一岁的她越来越远了……

    黎湘南醒来时,天仍然黑着,房间里仍然很暗。她发现她母亲坐在她床边啜泣,拚命吸着鼻,哭得非常伤心。

    “妈,你怎么了?”黎湘南开口说,发现她嗓子哑了,喉嚨一阵刺痛,火烧似的又干又涩。

    “湘南!嗚……”她母亲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迳地哭。

    “妈——”开口喉咙就一阵刺痛。

    黎湘南挣扎着起床,她母亲还在哭。

    “妈,到底怎么回事?”

    “湘南,你要跟你爸爸还是跟我?”她母亲擦掉眼泪,腫着眼问。

    “我不懂。到底怎么回事?”黎湘南疑惑地说。

    “我決定跟你爸爸离婚了。”

    “什么?不——”

    她抓住她母亲,却赫然发现她抓的是黎北潇的手。

    “你为什么要跟她离婚?为什么?”她不停地质问他,而他却是一脸痛苦的神色。

    “你知道为什么的!你知道的!我不得不……”他激动地用力搂抱着她,几乎令她不能呼吸。她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一直摇头说不要……

    不要!不要!你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她挣脱出他的拥抱,一直摇头后退,身子突然一倾,一脚坠入黑暗的淵洞里……

    “啊——”她大叫一声,看见黎北潇伏在光亮的洞口向下俯视;光亮越来越小,他的脸也越来越远,而她一直摔往深深的淵洞里……

    “啊——”她又大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看见黎北潇朝她俯望而来的脸庞。

    “别怕!我在这里!”黎北潇急忙握住她的手,柔声说:“做恶梦了?看你睡得很不安稳,流了一身汗。”

    黎湘南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原来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