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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雨浥轻尘第4部分阅读

    个半吊子的大夫,竟会让皇上特地宣旨召去问话,这样的解释,只怕不太说得过去。

    “三皇子福厚,只一日就已经退烧了,王爷不必担心。”

    他不禁抬起头来,目光思量地又看了她一眼。

    初逢之时,她性格不羁处处对他表现出违逆的态度,这来京里住下才不久,她那性子倒是转变得够快。进退有礼,恭亲得益,原先那一身的爽朗与娇俏之气也是荡然无存。

    是什么让她压抑自己的性子,伪装成眼前的模样?

    “本王见你来京时日不多,这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玉哲脸色一黯,随即坦荡一笑道:“中原人有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东方离不禁勾唇一笑,这才像她,听似坦荡却话中带刺。

    “听你这话,倒像是在说本王将你置身在矮檐之下,迫得你必须低头。”

    她笑意盈然地回道:“我在王府里锦衣玉食地住着,王爷自是待我极厚。只是身在别人府上的人,都应当有这样的自觉才对吧。”

    扪心而论,他待她算是不错,当然他心中打着怎样的心思外人就无从得知。而她也不在乎,因为她留在他身边,原也是抱着别的目的。

    “玉哲有个请求,还请王爷答应。”

    他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三日之后,是我的生辰,我自幼至今还是头一回离家,孤身度过,心中不免几分怅然,所以想请王爷同我一起吃个饭。”

    她的生辰?他心中一动,微微扬起眉。

    “好,到时我会让下人备一桌酒席,为郡主庆生。”

    玉哲明朗一笑,不动声色地看向眼前的人,开始在心中计量起接下来要做的事。

    娥眉淡扫,薄粉轻施,再换上一袭素色衣衫,铜镜之中,露出丫头红映一脸惊艳的神色。

    “郡主,您虽然生在蒙古,可是这一身打扮实在是像极了江南水乡的女儿家,很美啊!”

    玉哲闻言一笑,细细瞧了一眼镜中的人。

    她知道自己容貌生得不错,从小到大,身旁的人也曾戏言她为草原第一美人。当然这些在她眼中不过虚华一场,她心目中真正的美人是姐姐容桢,有着云朵一般的容颜,清水一样的性情。至于她,用阿爹的话说只是一匹脾性难驯的野马。

    想起草原,心中又不免几分怅然,那些云淡风轻天高日远的景致,这一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这雨不知还要下到什么时候。”绵绵密密,连着下了也近半月了。

    红映为她插上簪子,笑着道:“郡主您的生辰也赶得巧,今日是谷雨时节的最后一日,明日就要立夏了呢。等立了夏,这雨水就会少了吧。”

    谷雨时节,寄托着庄稼人的希望,这是个好时节。母妃出身中原江南的一处农家,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神色怅然地遥想着千里外的家乡。她说,小时候还随在外公身后,下过田插过秧,个中乐趣此生难再寻得。她那时年纪小,自然无法体会母亲的思乡之情。如今她已长大,母妃也已经过世多年,她偶尔念起,便也动了它日一游江南的心思,观一眼陌上的细雨,赏一赏心仪的牡丹花。

    也许等这边的事尘埃落定,她便能成行了吧。

    当然眼下不是松神想这些事的时候,她还需打起精神面对接下来的事。

    她站了起来,旋身转了个圈,“好看吗?”

    红映看得有些愣了,忙不迭地点头,“好看!像仙女下凡!”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如花笑颜,王爷看了,肯定会动心的吧?如果她是男子,瞧见这样的美人,也必然会动心。

    玉哲听似玩笑地低语了一句:“就是不知这样的容貌,用去诱惑王爷,会不会得到他的垂青?”

    见红映露出诧异之色,她扬眉笑道:“说笑而已,王爷何等人物,自然是什么样的美人都见得多了。”

    红映为她拿来披风,却被她挡开,“不用了,反正也是足不出户,不会冷到的。”

    门外丫鬟前来禀报:“郡主,王爷在观景阁等候您过去。”

    观景阁吗?听红映说,那里位于王府后山的最高处,是东方离的私密之地,除了定期打扫的丫头,平日里不许外人靠近。

    他对她,还真是大方。

    “我不认识路,你领我去吧。”

    丫鬟领了命,在前头带路。她随步踏出房来,顿时感到一阵凄冷之气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4章(2)

    观景阁,高居山头之上,可观望大半的京城面貌。

    那地方比玉哲想象中要远,走了许久才到达。山上搭了石阶,丫鬟小心地在一旁为她撑伞挡雨,虽然护住了衣衫,脚下却早已被路上的积水给浸湿了。

    早知道方才就不该逞强,接过红映的披风穿上,此刻至少能挡去这一路的凉风冷雨。

    为了维持美丽的表象,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冷,她后悔了。

    丫鬟的声音唤她回神:“郡主,到了。王爷在阁中候着您,奴婢就送您到这里吧。”

    她说着话,将手中的油伞递至玉哲手中,自己则以手挡雨,转身欲下山去。

    玉哲一把拉住她,“下这么大的雨,你将伞给了我,回头不是要淋个湿透?”

    丫鬟笑回:“奴婢只是个下人,没事的。”

    玉哲未等她多言,直接将伞塞进她手中,“我只有几步就到了,伞你拿去吧。”

    丫鬟吓得赶忙推辞,她却早已转了身,小跑着朝几丈外的阁楼去了。

    丫鬟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有些感叹。这位远道而来的郡主,性情善良,难能可贵的是知道体恤下人。

    只是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在王府中待着,让人都忍不住为她担忧起来。

    若是王爷肯将她娶回来当侧王妃,也是他们这些下人的福气啊。

    许是阴天的关系,阁中的光线有些暗,烛台上燃了蜡烛,走至门前便能闻到蜡脂燃烧的味道。

    她扫了扫被雨珠溅湿的衣袍下摆,努力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紧张,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阁楼比她想象中要大许多,以屏风为隔分成两间的格局。外面的这一间显然是厅堂,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旁立着一只暖炉,炉上温着酒壶。东方离便端坐在桌后,正执着铁钳去拨弄炭炉里的火炭。

    她本能地将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

    眼前的男人生得一副清俊容貌,宽额窄面,眉眼过于狭长,此刻低着眼坐在那里,炉中的火光映得他脸上几分温暖颜色。

    他完全颠覆了她对于男子相貌好看与否的定义。在她的家乡,男子多生得高大强壮,峰眉朗目,说起话做起事来也都是一副豪爽利落个性。不似他,容貌美得快要盖过女子不说,身量虽高,身形却偏于瘦长,怎么看都无法将他和统兵千万血战沙场的领导者联系在一起。

    “你傻站在那里也够久了,外头不冷吗?”他平静抬眼,随意望了过来。

    玉哲脸上微微一热,偷看被抓个现形,面子上总是有些挂不住。

    可是方才她出门前还再三叮嘱自己,要表现出中原女儿家的那种温和柔顺,切不可一言不合就对他出言顶撞,否则这一身折腾了她半个时辰的妆容就全白费了。

    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待走近桌旁,看清了桌上的餐食之后,不禁露出惊喜之色。

    全都是她家乡的东西,桌子中央居然摆着一盘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的烤羊腿。

    虽然这些菜色自从府中请来蒙古厨子之后她就时常有吃到,但出现在为她庆生的餐桌上,总是令她心情愉悦。

    忍不住偷偷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眼下还有正事要做,断不是胡乱感动的时候。

    他见她像尊门神一样杵在那里,抬头淡然一笑道:“为何不坐?”

    她心中暗想,眼前这男人的和气态度实属百年难遇,十分的反常。

    她不动声色地在对面位置坐了下来。

    东方离则是将一只空碗搁到她手边,提起暖炉上的酒壶为她斟满。

    而玉哲一闻那一股奶香,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酒了,难怪要用火炉温着。

    “王爷,怎么会有这个?”马奶酒,远在草原才会出现的东西。

    他低着眉,专心为她斟酒,“有心去找,自然就会有。”搁下酒壶,他举起酒杯,“敬你这一杯,庆贺你的生辰。”

    她执起酒杯,翩然一笑,“多谢。”

    东方离无声凝眸,望向眼前的人。

    平静无波也只是刻意维持的假象,她今日的装扮太过熟悉,加之七分相像的容貌和她有意维持的端庄姿态,如何看,都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他也知在她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是件很无趣且无望的事,可是本能却又促使他一点一滴地被她的样子及气质吸引。

    只是他却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思牵动,究竟只是因为她映衬了他心中的一个影子,还是根本就因为她本身。

    不,他不该心意动摇。

    他该关注的是,今日她这一身的素净妆容,到底是无心为之,还是意有所图?

    “王爷为何总盯着我瞧?”她自是将他的打量目光看在眼里,佯装不懂地问一句。

    东方离径自啜下一口酒,未回话。

    她温然一笑,状似无心地继续道:“是否王爷在我身上,见到了故人的影子?”

    他几乎是凌厉地扫了她一眼。

    她并未被那冷厉的眼神吓退,笑容依然,淡淡地道:“此刻没有外人,王爷在我面前仍想隐瞒吗?半月前那一晚,王爷错认了我,那时我心中便已猜测出大抵内情……”

    他冷声打断她:“那又如何?之前说记性不佳,现在却又打算同本王来清算吗?”

    她平静地与他对视,“我绝无此意。听下人说,王爷这些年来每逢谷雨初时,都会有一日的失常。前几日我才想起来,原来那是姐姐的忌辰……”

    东方离手中的酒杯摔了出去,一声碎响阻断她接下来的话。

    “回头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碎嘴的奴才,告诉你这些事情!”

    她微笑摇头,“王爷何必气恼,这一切我看在眼中,足以证明您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他冷嗤一声,“这些同你好像没有关系吧?”

    怎会没有关系?如果当年姐姐不是与他有情,她今日又怎会从千里之外的草原被带来了这陌生的京城?又怎需要舍弃本性学着伪善做人?

    “王爷,如果你心中有‘容儿’的位置,就应当明白,我是她的妹妹,不是你的敌人。王爷的痴情令人感动,我也不过念及家姐心中唏嘘感叹,你又何必拿敌对的态度来对我?甚至远离家乡来到这里,也并非是我所愿……”

    她说着,忽地悲从心中来,掩眸,眼泪便落了下来。

    东方离蹙眉看着她,心中的一丝恼怒被歉意取代。她的确说得不错,她是容儿的妹妹,与他来说至少目前并无什么利害冲突。他也是一时被人戳了伤疤才会恼羞成怒。从袖中取出帕子,递到她手边。

    她转过脸,不肯接。

    他看着她赌气的举动,不免有些好笑,揶揄道:“好了,是本王态度不好,难道你是要我亲手帮你擦吗?”说着当真伸出手来,佯装要动手了。

    玉哲慌忙一避,“刷”地将帕子从他手中拽走。

    他脸上的神色转霁,低声一笑。

    压抑自己的真性情多难受,这样的理直气壮才是她原本该有的面貌。

    思及方才提起的人,他心中不免又是一黯,起身站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烟雨笼罩下的景致,这许多年来,第一回有了想倾诉的冲动。

    因为身后的人,不是他的敌人,只是那人的亲妹妹。

    “我遇见容儿的时候,十八岁。后来际遇错过,她被皇兄相中,带入皇宫册封为妃。其实也不过是一场少年时的情感,大约是因为那是我们都是情思初动,所以才会格外印象深刻。”

    他简单说着,将整件事轻描淡写地带过。或许他心中的弱点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仍旧不愿将之扩大到人尽皆知。

    这一刻,玉哲听着他的简单描述,心里的唏嘘与失落之意却是真切地油然而生。如果他对姐姐的感情真是如此平淡,那半月前那一夜他的失态所为何来?外人眼中他高高在上,看似冷淡寡情,又有谁知他心中那最刻骨铭心的一份感情,早已经埋葬在多年的深宫庭院中。

    而这世上的感情与她看来,也无非两种:懵懂不知和太过执着。东方离,自然是属于后者。

    这样一个男人,她忽然不愿与之为敌。

    如果不愿为敌,是否就能真正为友?

    那日皇帝的一番话逼得她不得不去考虑一些事,这一段日子下来所经历的人和事,都在迫使她学会成熟应对。

    她不能因为一时感动于他的痴情,便忘了自己所背负的责任,不能。

    无声走至他背后,她放低了声音,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带我回来的原因。”

    他没有回头。

    她深深一呼吸,为自己积蓄勇气和胆量。

    “如果我说,不介意你在我身上寻找姐姐的影子,你会如何?”

    靠近一步,再一步,伸出去的手却有片刻的犹豫,终还是义无反顾地攀上了他的肩膀,将脸轻轻地贴了上去。

    她感触到了他的身体微微一震,接着便是他冷静自持的声音传来:“郡主,你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当然知道,为了今天,这三天里她日日失眠,一颗心分成两半不断地自我肯定再否定。她明知道自己这样做太过冒失,可是她不想失去这个与他靠近的机会。

    当真正行至眼前这一步,原来也没有她以为的那样难堪。

    “我知道。”

    “为什么?”

    “我不是你们中原的女子,我们草原的儿女,一旦对谁倾了心就想大方地告诉他。”

    这样听似直白赤诚的理由,足不足以让他相信?

    身前的人久久未出声,突然一个迅速转身,她防备不及,便跌进他的怀里。

    她知道,他心思敏锐,这个时候哪怕半分的退避之色,都会让他察觉出来。

    所以她仰起头,神色坦荡地与他对望。

    “你这话,我可以相信几分?”

    她心中一警,“什么意思?”

    他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温香软玉在怀,却能依旧维持着从容之态,眯眼嗤笑一声,缓声说道:“我还记得,初见之时你对我态度恶劣,那时还扬言我若对你动歪念,你会杀了我再自尽。这些话说完也没有多久,为何这么快你倒先忘掉了?”

    玉哲从容应道:“自然是因为‘此一时彼一时’。”

    他低低地笑,“你这心思转变得倒快。”

    她见他态度戏弄,眼中染上恼色,愤然道:“我总归是个女儿家,同你表白心思,你不接受便罢了,何必一再追问成心侮辱人?”

    微作挣扎,出乎意料他并没有出手为难,放任她从他的怀里退开。

    东方离,也难怪他防备心如此重,像他这种人整日都活着算计与被算计里,不肯轻易相信她也是意料中的事。

    他唇角带笑,却是越发显得冷淡,“其实这样一个送上门的艳福,我本不该辜负你的美意,只因我这人生x爱计较,对于凭空掉下来的好事素来没有太大的兴趣,相较而言,我更喜欢靠自己双手得来的东西。”

    可恶,这是在嘲笑她不知羞耻对他投怀送抱吗?当然,他说得也没错,但那又如何?是她心机不及他重,丢脸她也认了。

    “说吧,你这段日子以来表现得如此反常,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

    她讪笑一声,“既然王爷敏锐过人,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他扬起眉梢,点头道:“好,那我就来猜猜看。你肯同本王来京城,无非就是担心本王会迁怒到你的族人。而你刚才的‘舍身’行为,瞧起来也像是为了靠上本王做靠山,才不得已为之。”他将她一脸诧异的表情收入眼底,低声一笑,“我猜得不错吧?”

    想不到他当真能猜到八九分,那么她该给出怎样的回应才算合理?她叹了声气,回道:“不错。”

    他微微一扬眉,她承认得倒挺爽快。

    “如果单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无需做这样的傻事。”

    玉哲别有深意地回道:“其实,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已。”

    东方离睨她一眼,突然手臂一伸,再次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