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客权谋之间每天都在上演,但白野万万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上了它的当。
翟飞做到了,他的确一丝不挂敲锣打鼓在众目睽睽之下绕着秦淮河逛了一圈。
白野的脸色很黑,黑得如同贡院牌匾上那几个斑驳的大字一般。
他生气了?
对,他的确生气了,不过对他而言,“生气”是种很开心的事情。
谁叫这十七年来有胆量有能耐有机会让他生气的人和事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呢?
无聊的人戏耍他人为乐,最无聊的人被他人戏耍为乐。
而白野恰恰就是那么一个丧失生活乐趣的家伙。
“哈哈哈哈!~”他大笑几声,然后一个纵步扑进了轿子里,将猝不及防的翟飞拉了出来,然后某具白花花的小身板就暴露在了正午晴空的骄阳之下。
翟飞大惊,一个颤抖,下意识的想要缩回去,但又想到眼前这人是白先生,他把自己拉了出来,自己要是缩回去会不会让他不快?
可要不缩回去,那就是真的裸奔了。
“嘿,哥们。”白野和气的搂着翟飞,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说咱俩要是这个姿势在这里站上几个时辰,会不会明天‘吏部尚书之子其实是个小相公’的谣言传遍大龙啊?”
翟飞额头上的冷汗几乎快要凝固住了:“这,这不好吧,要真是这样子,您的名声也不好啊,到时候……”
翟飞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猛然想起:
眼前的这个恶棍何时有过好名声?就算有,他又会在乎么?
和他相处了几年,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个手握万块免死金牌的人,做事情是不会考虑动机结果代价的,他要干什么,从来都是一时兴起,完完全全的凭感觉而行。
用逻辑衡量他的人注定会很悲剧。
“没错没错,你这一说好像还是这么回事,这样吧,你回轿子,然后跟我走。”
“跟你走?”翟飞心中不详的预感到了极致,他弱弱的问:“去哪儿?”
“我说给你小子开苞你信么?”白野哈哈一笑,还没等翟飞反应过来,顺手一推,将这个一丝不挂的家伙推到了古井不波的秦淮河里。
溅起的水花中果然藏着一条浪里小白龙啊。
“给本先生跟上,要是我到了发现你不在,看我怎么治你。”白野看着兀自在河里扑腾的翟飞开怀大笑几声,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人气。
这天正午京都的街头,有一副罕见的景致。
一抬大红色的八抬大轿呼哧呼哧的撵着一辆金黄|色的马车,而这奢华至极的马车之上,不时传来疯子般爽朗的笑声。
笑为喜出,那么白野又是因为什么而喜呢?
北城门是京都最高的一座门,京都位处华州中央,华州以北,便是苍州,苍州再向北,便是大荒。
当年御龙大帝建都之时想到有朝一日大荒蛮族或许会入关兵逼京都,所以这北门虽然最是寂寥,但也最为雄伟。
而此刻的北门下站着白野和翟飞二人,白野要上午朝,他习惯从紫禁城的后门进前门出,所以要路过这京都北门。
虽是日上三竿,但翟飞有些冷——他依旧一丝不挂。
白先生就在眼前,借他个胆子也不敢穿衣服啊。
“本先生今天可是被你糊弄了,这裸奔之事也就作罢。”白野倚着马车道。
翟飞刚松了一口气,白野又继续道:“但是,咱们可不能这么完了,你且说说,这该怎么赔偿?”
赔偿?翟飞一张俊脸又苦了下来,白先生要的赔偿,这世上谁给得起?
“怎么?想不出来?”白野打量着小媳妇般委屈的翟飞,眼睛突然一亮,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错的点子,阴森森的道:“格里大神在上,我突然发现你还真有做小相公的潜质。”
“啊?”翟飞惊恐的看着白野一脸坏笑:“您,您不会……”
“格里大神在上,你小子别想歪了,我可对你没兴趣。”白野从身后的马车上掰下一块牌子:“我是说你这女人扮得不错,要不多扮两次?”
他将那块牌子扔给翟飞:“这赌约是和京都所有公子哥儿们赌的,想不到最后有胆量言出必行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呵呵,我喜欢,明天正午,我在这里摆个台子,听说你这家伙精通音律?唱几出?”
翟飞接住白野扔过来的金牌子,吓得满头大汗。
这牌子平平无奇,连个花纹都没有,除了“纯金”这一特性,实在是不甚好看。
但也就是这么一块小小的牌子,却是做臣子的一生遥不可及的梦。
白野的第一块免死金牌,用于十年前,那一年,白云生放逐苍州,白野将先皇御赐的万块免死金牌全部损毁。
熔炼为车,这便是黄金马车的由来。
“老仆,明天我要请整个京都听出戏,哈哈哈哈。”
他甚至没有多看翟飞一眼,兀自登上马车,哈哈道:“走吧,别让我们的定海小皇帝侯得太久。”
翟飞兀自光溜溜的站在原地,他感觉实在无法用逻辑串联眼下的这些事情,唱戏?男子作旦,这本就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虽说自己堂堂一个吏部尚书之子登台唱旦有些贻笑大方,但这可比裸奔来得好多了
搞这么复杂,这恶棍就想看自己穿女装唱出大戏?
玄武门的马蹄有些急促。
这种大荒凶马倒也堪称马中之凶,单骑之威,果真有万马奔腾的几分神似。
黄金的马车长驱直入,全然不理会那些手持金戈锐剑的侍卫,重重的宫门在它的蹄下简直和自家后院的柴门没有什么两样。
紫禁之内如此策马疾驰,恐怕就是当今皇帝陛下也没干过吧。
希律律~~
马车在坤极殿外的承天广场停了下来,白野从车上跳下,踏着白玉台阶急急忙忙的向坤极殿而去。
为了一个一丝不挂的混淡让满朝文武和当今皇上候着,这传出去了可不好听。
“我不嫁!”
还未摸到坤极殿的门槛,一声娇吒远远传来。
虽说是娇吒,但那天生语调里的酥媚却怎么也掩不去,有的人即便骂人也是好听的。
白野的身影出现在坤极殿的门口,两排的侍卫目不斜视,仿佛是没有看见。
龙椅上正对着他的小皇帝倒是看见了,可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严重迟到之人的身上。
0007 顾倾城一顾倾天下
更新时间:2012-10-27
0007顾倾城一顾倾天下
大殿之中,左侧文官,右侧武官,而这文武之中,站着一个,站着一个素衣女子,从白野的角度看倒是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
仅从一个婀娜背影就断定什么东西,那是诗人才会干的混帐事。
但这女子一头及臀的柔顺长发,倒真有些看点。
随意的一条缎带系着,简约而不失大气。
“我不嫁!”
女子又是一声,声音中的怒气汹涌而出。
龙椅上的小皇帝没有在意这明显逾礼的行为,他对着顾倾城淡淡一笑,准确说是她身后的白野一笑。
这时候背对着白野的满朝文武才注意到这个姗姗来迟的主角,都是转过脑袋看了过来,其中也包括那张轻纱覆盖的脸。
你未来的老婆回头看了你一眼,该怎么办?
该笑。
没错,白野露出了他那种人畜无害的亲和笑容,然后猪哥状的垂涎之色不加掩饰。
再然后呢?上去拉住她的手打个招呼?
不,白野的行为永远不可用逻辑度之。
大概是三分之一个眨眼的时间,他的笑容迅速冷却下来,苍白的脸开始变得和黑眼圈一个颜色,他指着鹤立鸡群的顾倾城大声喝道:
“给我拖下去!”
拖下去?
所有人傻眼了,你在皇帝陛下的面前叫人把他的姐姐拖下去?
“女子怎可登殿?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白野大声质问两侧目不斜视的侍卫,女子不可登殿,大龙王朝没这个规矩,但这男尊女卑独重理学的时代,即便是皇家公主,也不可能在坤极殿上撒野。
退一万步而言,皇上说的,是金科玉律,而白野说的,是玉律金科。其中差别不大。
侍卫们依旧目不斜视,不过额头上的汗却开始坠落。
“没听到我说什么吗?”白野勃然大怒,跳起一脚踹在一个侍卫的身上。
这一脚力道不大,但侍卫必须摔一跤。
“霓裳,你,你下去吧。”
定海小皇帝适时解围,女子未经许可登殿这在大龙还是头一遭,他这么一个初登基的年幼皇帝,无权无势,还变不了这无形中的“法”。
顾倾城的身体一震,然后她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这世界太荒唐了,堂堂大龙之主——定海皇帝陛下都有无能为力的东西,何谈她这么一个弱女子?
男权的世界,女人不过是附庸。
脚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她从白野的身边走过,人生第一次登上这个代表权利巅峰的大殿,却又如此短暂,短暂得只有昙花的一半。
在白野要把人连皮带骨头都吞下去的目光中,大龙最美的女子退场了。
“格里大神在上,伟大的父君,万安。”
顾倾城走了,白野才踏过了那个门槛,弯腰鞠了半个躬,算是行礼。
“先生来得可真是早啊。”定海小皇帝哈哈一声,打了个趣,语气却没有表露不满。
“关于婚事,我已差内务府准备了,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明天吧,恰好是我出贡院的日子,观天司也说缺点真正的红事冲喜,双喜临门,普天同庆。”
小皇帝寥寥数语便钦定了霓裳公主的夫君,如此仓促的婚事,虽说有些荒诞,但却真实。
朝堂之上人人都能理解小皇帝的苦心,明日白云生就该回京了,这事情确该早点儿定下来。况且明日乃定海出贡院的日子,还有比这好的黄道吉日?
尽管凭一场婚事就想动摇白氏父子是不可能的,但只要给白野套上点微不足道的枷锁,白云生必然会有点儿“毫不在意的阻碍”。
白野没有表示什么,他在坤极殿上踱起步来。
“伟大的父君,我是蛮族。”
“嗯?”定海小皇帝露出了玩味的神色,满朝文武也竖起了耳朵。
白先生是个蛮族,这不是什么秘密。
但白先生是蛮族,这是个禁忌。自从十年前白云生入苍州后,不少朝中的顽固派以为这是伏波和白云生让步的开始,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谁人不想扳倒白云生这颗参天大树?
“白氏父子诚可欺”,这是当时所有人心中共同的念头。
毕竟万块免死金牌这样的事情太过耸人听闻,没人认为伏波是真的愿意忍受白云生万次叛国之罪,大抵是句戏言吧。
但是君无戏言。
白云生入苍州不到一月,朝中的动作便大了起来。
某日白虎门前,一位贡院外院编撰骂了白野一句“贱蛮”。
七岁的白野勃然大怒,把那个可怜的家伙钉死在了白虎门上,当然,动手的是老仆,他自己可没那个本事。
翌日的坤极殿,群臣激愤,甚至聚集家仆把白府围了起来。
伏波只扔下了一句:
“先生有罪,赦。”
半月之后,苍州铁蹄踏平了那编撰的宗祠。
从那之后的十年中,很少有人挑衅这个蛮王之子,偶尔有几个,都以不同的方式死在那个马夫的手里。
一开始是伏波偏袒,找理由找借口,到了后来,谁都知道那万块免死金牌不是戏言了。
白云生在京时这父子二人虽然闹得不可开交,但没见哪次出过人命。可等他走了,情况大不一样了。
从手段的残忍来说,白野尤胜之。
深吸了口气,白野继续朗声道:
“但是我是个大龙人。”
他挺起了胸膛。
“我生于大龙长于大龙,除了血缘,甚至连姓氏都是大龙的。所以,我是个大龙人。但是大龙重孝,据闻蛮人娶妻必得长辈应允,得莽山祝福。”
定海小皇帝还有些不明白白野在说什么,但是满朝文武明白了。
“十七年来我从未见过大荒土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那些传闻中的嗜血蛮夷有多可怕,可生身之恩不可忘,先生就要娶妻了,我想这婚事,能让我回大荒在莽山的见证下举行!”
“哗!~”
满朝哗然,先不说白野于大龙,根本的身份是个质子,质子怎可归国?再说这婚事,若让他归蛮,这便不是赐婚,而是和亲!
定海小皇帝虽年幼,但这下也是明白了,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并没有怒不可遏,而是一言不发。
他昨晚想了一晚上,出发点不一样,结果当然不一样。
满朝文武在意的是天朝威严,而定海在意的是这威严有几分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若白野不是蛮族,定海必然狂喜,他最忌惮的就是白氏父子共立朝堂之上,一个手握天下权柄,另一个头顶不死之赦。
当势不可挡和肆无忌惮站在一块儿的时候,就真没有他这个皇帝的丁点儿地位了。
试想今后的坤极殿上,白云生一句话,白先生再一句话,他这个皇帝还能插上什么?
问题在于,白野是蛮族,放他回大荒,这于理不合。
“可是!”白野在所有人开口之前开口了。
“正所谓忠孝难两全,蛮族有生我之恩,可先帝同样于我极恩,这让我难以抉择,十七年来都是如此。”
白野的话中,已近有了些大逆不道的东西,但没人自讨没趣。
“但白野这些年来,从父亲那里学到的都是忠君爱国之道,蛮族生我,大龙养我,养育之恩大过天,忠孝若难两全,我便舍孝取忠,我流着蛮族的血,但骨子里却是个大龙人,我的君是陛下,我的国是大龙,陛下”
白野双膝下跪,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一个人下跪,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称呼一个人为“陛下”。
“请赐节仗,我愿作为一个大龙人出使蛮族,为我大龙谋求万世基业,辅佐陛下成为大龙有史以来最光芒万丈的君王!”
这下,合情合理了。
坤极殿似乎颤抖了以下,暮晨钟的钟声鸣了三鸣。
定海小皇帝一拍龙椅,起身哈哈大笑道:“说得好!朕就赐你九环节仗,我倒要看看,虎父是否犬子,你白野要如何为我大龙谋求一个万世基业!”
白玉雕龙,金台绣凤。
皇宫这个地方连地板都如此美轮美奂,只是时常显得冷清罢了。
冷清得如此硕大的广场只有她一个人。
那个龙椅之上的孩子,容颜依旧。
除了过分肥大的龙袍和珠帘后依稀的面孔,一切的一切,和往日拉着自己裙角咯咯笑的小鼻涕虫没有两样。
但就是他,曾经自己最宠最溺的弟弟,却要将自己亲手献给一个恶棍,一个无赖。
顾倾城哭了,哭得比笑好看。
几滴绡泪溅在地板上那些不知名的白玉纹路上,却又被她一脚抹去。
一个女人的泪水有多重?
除了那些白玉地板上的纹络,没有人知道。
皇家无情,原来如此。
帝家无亲,莫过于此。
她缓缓的回头看了看那座雄伟瑰奇的坤极殿,三千年来那里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也包括她的。
很平淡的一回头,很轻柔的一回头,似乎穿透了红墙黄瓦,注视着那座一个人根本坐不下的龙椅。
只是这一回头,那双被轻纱覆盖的俏脸有些苍白,朦朦胧胧的眸子里,似乎汹涌着一些东西。
怨恨?还是不甘?又或者是悲凉?
不过一顾,仅此一顾,原来一顾。
但这天下,从这一顾开始倾覆。
顾倾城一顾倾天下。
0008 帝丘
更新时间:2012-10-27
0008帝丘
京都北门的戏台很高,很大。
可怜的当铺老板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昨晚大半夜来当黄金的魁梧中年人是谁,而那人手中的黄金又是什么。
他要知道,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笔生意。
白云生起得太快,所以他没有底蕴,也不需要底蕴。
但这是他,并不代表白野也不需要,仅靠先皇恩宠赏赐,是不足以让他挥霍这么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