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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定韶华第2部分阅读

了算?

    “我让人去查了查这些人的人品和身家,稍稍整理了一下,你看有什么合意的人选。”元员外不自在地垂首轻敲桌面。

    她略略翻了下以地域归类的求亲名单,第一批便是京师,其中不乏家道只是小康的未婚男子。

    “这——为什么?”爹不是想让她将来继承元家家业?那为什么不是预料中的就近招赘?不是待价而沽?她的婚事,竟然可以自己做主?

    她怔愣地看着眼前的老者,上次这样仔细地看,是小时候带着陌生与畏惧的眼神。

    “来,桑儿,给爹拔白头发,五根一文钱哦。”难得回家的爹微笑地唤着怯怯站在角落里的小女儿,轻轻招手。

    爹的头发,现在已经半白了。

    更小的时候,家业还小,爹也没那么频繁的生意往来,小女娃在父亲的肚子上踩来踩去,两人呵呵地笑着,母亲安静地在一边看……

    现在,爹太胖了,不该吃那么多的,连多走几步都喘得慌。

    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计较,其实,她可能还是怨爹的吧,姐妹都有亲娘疼着,只有她的娘早逝,没有人怜她惜她。后来发现有用处了,又把她捧上了天。

    原来她一直想错了,原来在爹心中,她不是一个纯粹的生财工具……

    “……总之你自己挑挑看吧。如果没有中意的也没关系,让你姐夫去官府那边打点一下,再迟几年也不碍事……”发现一向沉静的女儿眼中冒着点可疑的水气,元员外有些手足无措,“呃,那我先回去了。你忙你的。”他有些艰难地移动过于庞大的身躯。

    “爹。”

    元员外回头。

    “谢谢。”

    元员外不知如何是好地僵立良久,终于摸摸发红的耳朵,重新转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这个月的零用,可不可以加一点?”

    元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然后非常坚决地说:“不行!”

    啊啊啊!真不可爱的女儿!

    三 恁是流水无凭

    确定刘濯准备长居扬州的打算不是一时玩笑后,元桑在某个午后暂时放下公事与他同到城郊看看有无适合结庐而居的地点,顺便放松心情。

    “最近很烦?”看她顾盼之间,少了往日的从容。

    “还不是我的亲事。”说起这个,就浑身不对劲。元桑在一处草坡上坐定,刘濯也跟着矮下身来。

    “员外把你许给谁了?”嫁人之后,他这位妹子就会是某人的妻,生些孩子环绕膝下。凡夫俗子的命运,就是如此简单……

    他微甩头,压下乍然生出的焦躁情绪。

    “爹让我自己做主。”顺便软磨硬泡了两倍于上个月的花销。

    “员外很开明。”他的家便绝对不会允许如此。

    元桑有些懊恼地轻叹:“但是皇甫家也来提亲了。”

    “皇甫家不是扬州首富吗?谅来……也不辱没了贤妹?”大江南北行走之间,也曾在不少市镇见过皇甫家的招牌,生意做得很大。

    她烦躁地叹口气。“皇甫家与元家算旧识,皇甫伯伯与他长子均是厚道之人,可惜几年前相继过世。现在是次子皇甫仲擎当家,他的行事作风与父兄迥异,堪称无所不用其极,仗着官府背景吞并商号,欺诈下游商人。皇甫家产业中丝绸一项,本只买卖丝绸布匹以牟利,元家则是供货商,两家向来合作,无甚冲突,但近来皇甫家似有意介入供货源头,我怕他此次求亲,是冲着元家掌握的大量货源而来。”

    “皇甫家看重的,恐怕还有贤妹的能耐。”听出她对那姓皇甫的并无好感,刘濯没来由松了口气,开始有心情客观分析。

    元桑的“天赋异禀”,近来也听了不少。对于此类无稽之谈,他向来嗤之以鼻。两年多的书信往来,他知道她的成绩绝不是一句“神助”就可以定论的。不过似乎大多数人都不这样看。否则以一般眼光而论,元桑这般样貌,不至吸引那么多求亲者。他自信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世间男子,大多盼的是有娇妻美眷相伴甚至妻妾成群吧,像父亲,不是有了那么多女人还不满足吗?结果,结果……

    他悚然一惊,竭力阻止思绪朝一直努力忽略的方向流去。不知怎的,最近总是不知不觉想起以为已然淡忘的往事。

    “不管怎样,我不会将爹爹辛苦建立的基业拱手让人。但是如果皇甫仲擎指使官府逼婚,我就不得不接受安排,毕竟女十五而嫁,这是律令。”近世虽执行得不是很透彻,皇甫家插手的话,就不是她那当主簿的姐夫能摆平的了。

    听她屡屡提到官府背景,他微觉奇怪。“皇甫家有人为官?”朝廷或者地方上有什么姓皇甫的高官吗?他怎么没印象?

    “说出来也不光彩。皇甫仲擎当年费尽心思把三弟引荐给了太平公主,听说如今皇甫叔轩是公主跟前的红人,所以就算是刺史大人也要让皇甫家三分。”

    “原来如此。”虽然元桑已刻意修饰言辞,他还是立时听懂了。果然不光彩。皇甫仲擎为了得到权势,竟然不惜送自己的弟弟去给太平公主当面首,人品之低劣,可想而知。

    而一个面首的家人就能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朝政的败坏,也由此可知了。

    “当务之急,是找个人嫁了绝了皇甫家的念想。”这是她能想到的惟一办法了。

    刘濯不赞同地摇头。“照你所说,皇甫仲擎一心图谋元家,你躲过这一次,必会有下一次动作。既不能永绝后患,又赔上终身大事,未免欠妥。”这是家事,他视她如妹,管这些,应该也不算太宽吧。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皇甫家强过元家太多,断不能硬来,除此之外,一时间又哪有良策。”

    “员外怎么说?”没道理让她一个半大的孩子承担所有事。

    “爹把那个媒婆扫地出门,还说,大不了一家子去要饭,就算杀了他也不嫁。”想起当时的场面就想笑。媒婆的身量比爹还大上那么一号,于是爹旁敲侧击了半天她平日的吃食,然后才很神勇地派五个家丁把那可怜的女人扔出门,气喘吁吁的叫嚣让人以为被说媒的对象是他自己,阖府上下则都判定爹只是妒忌人家的身材。

    刘濯在心中叹气。依元桑的个性,元员外如此回护,她更是会下定决心要保家人周全了。“这种事,马虎不得。”凡夫俗子可以安于平淡,但该有个和美的家庭才算幸福,这也是他这几天思考的结果之一。

    “我不在乎的。真的。”她坚定的眼眸直视他眼中的担忧,心里有许多感动——本是不相干的人,何苦让他搀和进自己的烦心事来呢?扬起笑脸,她开玩笑般说道:“兄长帮我来挑挑人吧。如果挑不出来,小妹就只好找兄长您来靠了。”

    微凉的秋风款款路过山坡,吹得半青半黄的野草簌簌作响,然后拂过她垂地的裙袂和单薄鬓发,拂过那宁静平和的笑靥,以及,暗藏心事的双眸。

    刘濯静静凝视着这张他惟一能仔细描摹的女性脸庞,有些迷惘地发现呼吸急促。

    “兄长?”

    “好。”

    “……什么?”

    皇甫仲擎微怔。“元家允婚了?”

    手脚可真够快。

    “是。听说是刘濯拉着三姑娘一块儿去提的亲,元员外二话不说就允了。”

    “那老头儿还真是疼女儿。”哼,不自量力的家伙,“查到刘濯的来历了吗?”

    说到这个,包打听一下子神气了起来。“禀二少,刘濯是河东道晋州久利县人士,自小父母双亡,入籍从叔盐商刘大白家,弱冠之后开始云游各处,以都料为生。”嘿嘿,这可是他透过三少的关系,千里迢迢去北方查了户籍才得到的消息。

    盐商?官府里没熟人可没那么容易当盐商。“刘濯在那盐商家地位如何?”

    “因为刘濯离家已久,小的找到的那些仆人都对他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后院有一间下人房以前有一位什么远房少爷住过。想来应该是没什么紧要的。而且刘大白能干的儿子少说也有四五个,怎样也轮不到一个远房侄儿说什么话。”

    也对,如果他在家中受宠,也就不会跑到外面来做力气活了。原来是从小境遇悲惨,才到现在还阴阳怪气的样子,也不知道元桑看上他哪一点。横竖是个没背景的,那就好办了。

    “来人,准备一份厚礼,我要亲自送到张参军府上。”既然敬酒没人肯吃,也就休怪他无礼了。

    元员外知道刘濯不穷,但看到在宜得吆喝下抬进来的一箱箱彩礼,还是禁不住目瞪口呆了许久。“阿琚,你说……都料匠是不是真的很容易赚钱?”还是他这未来的女婿事实上还兼营杀人越货?

    不管,总之发财啦,发财啦!女儿的眼光真不是普通得好!

    “呃,大概吧。”饶是王琚少年老成,在目光扫到一个打开的长形盒子时,也不禁吃了一惊。

    那是一支翠绿欲滴的吹管,上头的两个小字如果他没认错的话,应该是籀文的“韶华”。

    “秦咸阳宫有玉笛长二尺三寸,二十六孔,吹之则见车马山林,……”

    韶华管。

    一直以为那是传说中的奇珍异宝,竟在这里出现!单这一件,便把在场熠熠生辉的金珠玉帛都比了下去。此物无价,任他一个都料匠财富声望再显赫,非有奇缘,也求之不得。

    这个刘濯,似乎比旁人想象中的更复杂。

    刘濯自言父母双亡,家中无亲故可主持婚事,一切细节自是均由元家三位长辈打点。既是娇客,长居客栈自是欠妥,按着大夫人的意思,主仆二人搬入元府,而元桑则将于翌日起暂住别业,待新婚之日再象征性地娶过门。

    当夜无月,刘濯一人漫步庭院。心中无限开怀。

    多好。他这一辈子啊,终于永远离开了既定的轨迹。有了事业,他喜欢并且可以没有负担地去做;将会有妻子,聪颖能干善解人意,最重要的,她平凡而且甘于平凡。终于可以做一个完整的凡夫俗子,有一些小钱,置几房妻妾,生一些孩儿,凭劳力养家糊口。悠悠忽忽之间,一生便也这般滑过去了,和乐,顺遂。

    无关乎喜爱与否,只是平凡让他安心。他不讨厌餐金着玉的豪奢生活,万众仰望的辉煌光景他仍会不时心向往之。但如果荣华富贵滔天权势必须在明枪暗箭下才能得到,那么他还没具备那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或许,永远都不会准备好。几年闯荡下来,心也野了,没有毒蛇的暗中窥伺,没有违心的装疯卖傻,芸芸众生都这么过,没理由他就求不到这个机会吧?既然有一种生活能让他更觉惬意,他不介意抛下淡淡的企图心来享受云云众生的悠闲。

    快成亲了,对象是桑——那日说好了往后便如此唤她。他得到一个家,她则暂时省去一些烦恼。

    会在一起一辈子的,两人都不是激烈的人,懂得对方,谈不上什么男女之情,情之一字害人匪浅,小时的桑和他一样都做过梦,现在不会了,凡夫俗子想这许多做甚?

    努力忽视心中莫名的空荡,成亲真好。

    “我打赌是你提出婚事的。”是那个云起的声音。

    “哦?怎么说?”这一个声音则是桑的。

    莫名地,他一时反而不忙离开,隐入黑暗中,且听她们说些什么。

    “还用问吗?刘濯看起来就是八风吹不动的主,你若不说话,依他那种怪里怪气的个性,就算对你有意也至少等到七老八十才开口。”没办法,她就是对这个人没好感,忍不住损几句。

    元桑沉吟:“那日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怎么也没料到他就那么爽快应承了。真是……非常奇怪。”

    刘濯暗笑。别说她不解,连他自己也没有想清楚当时哪来的突然冲动,像是怕时不再来似的。

    “别管他怎么想。”那种怪人讲不清的,“说真的你——”他的位置看不到她们的脸,但模糊地看见一个高挑影子撞了纤小的影子一记,刘濯几乎可以想象云起脸上三八的神情,“你其实是欢喜他来提亲的对吧?”这丫头的心事,她可比她的两个亲姐姐还清楚。

    一阵快而猛的心跳可是出于自己?响得让他怕已露出行藏。刘濯啊刘濯,你到底为何紧张如斯,为何?

    四周沉寂许久。元桑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是屏息以待的。

    “我——我承认,当年确实有过那样的心思。但现在不一样了,云起姐你知道吗?不一样了,我是个大人,我有正事要做,没有资格和气力去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我和他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对他,我早就打算只待以兄长之礼,有没有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呢……唉。”

    无月的朔日,只有廊灯照明。一时间四下无声,听起来那声轻叹细细地拖得分外长,在空中幽幽转了几圈后,落入男子心底,那块空荡之处,似乎又扩大了。

    有什么,有什么呼之欲出。

    元家的下任主事者与都料匠刘濯,在扬州怎么说也都算得上是号人物。二人的婚事虽然有些仓促,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寒碜。

    这夜,红烛剧燃,喜字高挂,火炮声声,宾客盈门。拜完堂,酒过三巡,新郎新妇之间的“爱情传奇”正以燎原之势成为最佳佐菜——

    女追男版。三年前的栖灵山上,琼花开得特别艳,情窦初开的元三姑娘邂逅丰神俊朗的刘濯,元三姑娘的心扉如昭陵六骏飞驰的速度般被刘濯那忧郁的气质击中,三载穷追猛打,终于抱得美男归。

    男诱女版。三年前的栖灵山上,暖风吹得特别温柔,春心荡漾的刘濯逢着了天真懵懂的元三姑娘,刘濯的视线有如当年李卫公遭遇红拂夫人那样定在气质清冷的三姑娘脸上再也移不开,他用三年的时间让自己配得上她,最后终于打动芳心。

    郎情妾意版。三年前的栖灵山上,澄碧湖的水特别清,旷男刘濯遇上了怨女元桑,二人如牛郎织女般天雷勾动地火,私定终身,却硬生生被扮演王母娘娘的元员外拆散三年,经历千难万险终于走在了一起。

    还有刘濯求亲意在家业版,狠心老父买女求财版,以及最香艳的蓝田种玉版,不一而足,任君挑选。

    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说扬州人文荟萃了。

    由于披红挂彩而显得有点蠢的刘濯不忍打扰众人“雅兴”,端着酒杯不着痕迹地站在一边聆听,一脸觉得很有意思地笑。微侧头让开某人险些喷过来的酒水,一绺没扎好的发丝恰巧掉落额头,他下意识地抬手整理。

    虽是无心的动作,举手投足间的意气风发却看得一旁的李宜得呼吸为之一滞:主人今天真、真是、真是他妈的俊!连他一个大男人都快受不了了!连心情也是特别得好,他甚至允许元家那群女眷在他脸上打了一层薄薄的粉因为她们说那样更好看!

    谁来告诉他究竟怎么回事好吗?

    不是向来做完一地工程就转战他处的吗?怎么某天下午出了趟门回来,他家主子就成了元府的准姑爷?而且明明越近婚期主子就越不安,让他笃定以为他是被逼婚的,谁知今天竟高兴地像个白痴似的端着他那瓶代酒的清茶到处转悠,看得一票向元三姑娘求过亲或者对他有意的男女咬牙切齿。

    说真的,是不是他们俩真的干了什么“好事”才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成亲?元家姑娘和他家主子看起来那么死板……呃,正经的人,没准也有狂野的一面哦,嘿嘿嘿!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刘濯唤回他已陷于粉红色的神志:“宜得,我这样——还好吧?”看着主人百年,不对,至少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腼腆——是腼腆吧,宜得除了愣愣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刘濯满意地颔首,举步到席间寒暄。

    她在发抖。呵,她竟紧张得发抖。拜完堂后的元桑独坐喜床上,伪装的超然毕竟敌不过新嫁娘的忐忑。不是路人,不是游冶少年,不是富商缙绅,她嫁的竟是他,她如兄长般仰赖了许久的男子,她成长中恋慕过的惟一对象。

    不兴奋吗?骗谁啊?夫妻交拜的那一刻,几日来游离的神思方始回归,意识到红绸的那一端,系的是她这些年努力想要超脱开的男子,身形竟然趔趄了下,于是知道,其实从未成功地放下——不止如此,那双伸来搀扶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