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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老虎第12部分阅读

    。

    廖八道:“你先喘气,坐下慢慢说,就算天塌下来,咱们也撑得住,你急个鸟。”

    费老头却好像连坐都坐不住,道:“今天场子里又来了个高手,狠狠的勾了咱们一票。”

    “勾”的意思,就是嬴了。

    廖八什么都不问,先问:“这个人现在走了没有?”

    费老头道:“还没有。”

    廖八冷笑道:“只要人还没走,咱们就有法子对付他。”

    有赌不算输,像费老头这样的大行家,当然应该明白这道理。

    可是今天他却不这么想:“就因为他还没有走,所以才麻烦。”

    廖八道:“为什么?”

    费老头道:“因为他还要赌,而且看样子还要再嬴下去。”

    廖八道:“你看得出?”

    费老头道:“他只带了十两银子本钱,现在已嬴了十四把。”

    廖八道:“十四把是多少。”

    费老头说道:“十六万三千八百四十两。”

    廖八脸色变了,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让他连嬴十四把?”

    费老头道:“我一点法子都没有,因为他把把掷出来的都是三个六。”

    廖八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变色道:“是不是那个行运豹子又来了?”

    费老头道:“我本来也怀疑是他,可是他们的样子却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想了想,又道:“那个行运豹子,是个长相很好的年轻小伙子,这个人看起来却像是个痨病儿。”

    廖八吼道:“他用的究竟是那一路的手怯”

    费老头道:“我看不出。”

    廖八又吼了起来:“他连掷十四把豹子,你连他用的是什么手法都看不出!”

    费老头道:“他好像没有用手法!”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天下绝没有运气这么好的,能连掷十四把三个六。

    费老头道:“就算他用了手法,场子里也没有人能看得出来,所以我也不敢动他,只有先把他稳住那里。”

    他愁眉苦脸的接着说:“现在场子里根本已没有钱赔给他了,他不但等着拿钱,而且还要赌,八爷你看怎么办?”

    廖八冷笑,道:“难道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费老头道:“可是他既然敢来吃咱们,就一定有点来头。”

    廖八怒道:“不管他有什么来头,你先去替我做了他再说。”

    费老头道:“就算要做他,也得先把赌注赔给他?”

    这是做场子的规矩,规矩一坏,下次还有谁敢来赌这一点廖八也不是不明白,只可惜他根本已没有钱可赔了。

    “你再去把那小子稳住,我去想法子。”

    他唯一能够想得出的法子,就是去找他的贾六哥,可是他也知道这条路未必会走得通。

    他们早已疏远了,自从他把贾六投资在他场子里的二十万两银,也算成是输给行运豹子之后,他们就已经疏远了。

    贾六的答覆果然是:“最近我也很紧,我正在想找你去调动。”

    所以他只好去找胡跛子。

    你永远不必把赌注赔给一个死人。

    这虽然不是做场子的规矩,却绝对是无论谁都不能争辩的事实。

    一个人到了没有钱的时候,就会把现实看得此规矩重要得多。

    把很多事都看得此规矩重要得多。

    胡跛子不但有一条腿跛得很厉害,身上其他的部分长得也不能算很健全。

    他瘦小,秃头,鼻子有点歪,耳朵缺了一个角,不但其貌不扬,而且脏得要命,看起来实在不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这个人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太喜欢说话。

    他来的时候,不但廖八看不起他,另外两位被廖八重金礼聘来的好手更没有把他看在眼里,甚至不愿跟他同桌吃饭。

    这两人以前据说都是辽北地道上的绿林好汉,“丁刚”,“屠强”,显然都不是他们的真名实姓。

    丁刚使雁翎刀,屠强用丧门剑,两个人手底的功夫都很硬。

    他们当然不屑与这个其貌不扬的跛子为伍,决心要把他好好的教训一顿,让他知难而退。

    有一天晚上,他们喝了几杯之后,就找胡跛子到后面的暗巷去“谈谈话”。

    第二天早上,廖八就发现他们对胡跛子的态度已完全改变了,不但变得极恭敬客气,而且简直像怕得要命。

    廖八并不笨,当然可以猜得到他们的态度是为什么改变的。

    所以他对胡跛子态度立刻也改变了。

    胡跛子却一点都没有变,随便别人怎么样对他,他好像都不在乎。

    就算你打了他两个耳光,他好像也不在乎。

    他到这里来了一个月之后,有个既输了钱,又喝了酒的镖师,真的打了他两耳光。

    这位镖师当天晚上就“失踪”了。

    廖八本来以为胡跛子未必肯管这件事的,这种事有屠强和丁刚去解决已足够。

    想不到跛子却自动要去看看,因为他想去看看那双能连掷十四把三个六的手。

    无忌看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虽然并没有变,可是他知道他的样子一定已改变了许多。

    这地方居然没有一个人认得出他了。只不过短短的十个多月,一个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多。

    他照过镜子,几乎连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他的脸已因长久不见阳光而变得苍白而透明,他的眼睛已因用脑过度和缺乏睡眠而变得深深陷落,甚至连头发都比以前少了很多。

    奇怪的是,他的胡子反而长得特别快,有时甚至可以盖住他脸上的疤。

    在热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时辰后,他总算把身上的臭气洗掉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已永远无法再恢复以前的样子。

    无论推过了三百天那样的生活之后,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他能够支持下去,只因为他对自己还有信心,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活着走出那地方。

    因为他知道那个僵在每年的四月之前,都要离开那里去求解药。

    只要能够让那僵相信他已“痴”了,他就一定有机会逃脱。

    这一点他无疑做得很成功。

    所以他赢了。

    他明知自己就算再练十年,也绝没有击败那僵的机会,他把自己一生的自由都押了上去,来赌这一把!

    他非嬴不可。

    现在他又连嬴了十四把,赢得轻松痛快。

    场子里所有的赌台都已停了下来,但却没有一个人肯走。

    大家都在等着看这场好戏。

    无忌也在等。

    他一点都不着急,他比谁都沉得住气,屠强和丁刚一走进来,他就知道是唱戏的来了。

    四丁刚走进来的时侯,只觉得小腹下彷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每次要杀人之前,他都有这种感觉。

    他一眼就看到了无忌。

    廖八已经将这个人描述得很详细。

    “你们要去杀他,只因为他跟你们有仇并不是我叫你们杀他的,这一点你们一定要记住。”

    丁刚当然明白廖八的意思。

    他们既然是为了寻仇而杀人的,就跟这场子完全没有关系了,所以谁也不能说廖八破坏了做场子的规矩。

    这个人看起来并不像很扎手的样子。

    他只希望能赶快解决这件事,让他能赶快找个女人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这个人是不是还有别的帮手,场子里会不会有人伸手来管他们的事。

    场子里比较惹眼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人身长玉立,相貌堂堂,服饰也极华丽,年纪虽然最多只有三十左右,气派却很大,看起来不但一定很有钱,而且很有权力。

    幸好一个人如果身家太大,通常都不大愿意去管别人的事的。

    而且他看起来也绝不像是无忌的朋友,所以屠强已不再顾忌他。

    另外一个人,长得更美,不笑的时候,也可以看得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双大眼睛明亮灵活,无论在看什么,都会露出很好奇的样子。

    如果他真的是个男人,显然是个很少见的美男子,但嫌太娘娘腔一点。

    幸好她不是。

    像屠强这样的老江湖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的。

    对于女人的看法屠强也和丁刚一样。

    女人的可怕之处是在枕头上,不是在拳头上。

    所以丁刚用一个箭步窜到无忌面前时,他也立刻跟了过去,冷笑道:“原来是你。”

    无忌笑了。

    这两个人果然是唱戏的,他早就算准了他们要来唱的是出什么样的戏。

    丁刚沉着脸道:“我们找了你五年,今天总算找到了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无忌微笑道:“你们找我,是不是因为跟我有仇?”

    他问的这句话,恰巧正好是他们准备要说的。

    丁刚立刻接道:“当然有仇,仇深如海。”

    无忌道:“所以你们今天一定要杀了我?”

    丁刚道:“非杀不可。”

    无忌道:“我能不能还手?”

    丁刚冷笑,道:“只要你有本事,也可以杀了我们。”

    无忌道:“真的?”

    丁刚已懒得再跟他噜嗦了,腰畔的精钢雁翎刀已出鞘。

    屠强也拔出了他的丧门剑。

    他并不像丁刚那么喜欢杀人,只不过这件事总是越快解决越好。

    无忌道:“你们又有刀,又有剑,绝不能让我空着手。”

    他四面看看。“各位有没有带着剑来的?能不能借给我用一用?”

    当然有人带剑来,却没有人愿意惹这种麻烦。

    屠强道:“你也会使剑?”

    无忌道:“会一点。”

    屠强冷笑道:“我手里就有剑,只要你有本事,就可以拿去。”

    无忌道:“好。”

    这个字说出口,屠强的剑已经在他手里,他的手一转,剑光匹练般飞出。

    丁刚和屠强就倒了下去。

    丁刚和屠强并不是容易倒了下去的人。

    在辽北,他们都是有名的“硬把子”,因为他们手底下的确都有真功夫。

    可是现在他们非但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机会,他们甚至连对方的出手还没有看清楚,就已经像两块忽然被人劈开的木头一样倒下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们每个人都已被刺了两剑,正好刺在让他们非倒下去不可的地方。

    他们倒下去之后,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无忌几乎也不能相信。

    他本来并不想用剑的,可是他实在忍不住想试一试。

    试一试他的剑。

    他付出了代价,他有权知道他得到的是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五廖八的心已经开始在往下沉,却还没有完全沉下去,因为他还有希望。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胡跛子。

    胡跛子忽然道:“我好像是去年七月二十三到这里来的。”

    廖八道:“好像不错。”

    胡跛子缓缓道:“今天是不是四月初二?”

    廖八道:“是的。”

    胡跛子道:“那么我已经在这里耽了两百五十天。”

    廖八道:“差不多。”

    胡跛子道:“我每天吃两顿,连饭带酒,至少也要三两银子。”

    廖八道:“我没有算过。”

    胡跛子道:“我算过,你前后一共给了我八万七千两银子,再加上七百五十两饭钱,一共是八万七千七百五十两。”

    他忽然从身上掏出叠银票,往廖八面前一摆:“这里是整整十万两,就算我还给你的,连本带利都够了。”

    善财难舍,十万两并不是小数目。

    廖八当然觉得很惊奇:“你为什么要还给我?”

    胡跛子的回答很乾脆:“因为我怕死。”

    看了无忌一眼,他又解释:“我不还给你,就要替你去杀人,那么我就是去送死。”

    廖八道:“你去是送死?”

    胡跛子道:“不管谁去都是送死。”

    廖八的脸色变了。

    胡跛子道:“今年我已经五十岁了,我本来是准备用这十万两银子去买块地,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好好的过下半辈子。”他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我情愿还给你,因为我宾在怕得要命。”

    廖八看得出他说的不是假话,幸好他拿出来的银票也不假。

    对一个已经快要垮了的人来说,十万两银子当然很有用。

    廖八一把抓住了这十万两银票,就好像一个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木头。

    场子里的本钱应该还有七八万两。

    他挺起胸,大步走到无忌面前大声道:“这一注我赔给你,我们再赌一把。”

    下一把他又输了。

    他抢着先掷,很想掷出个“豹子”来,只可惜骰子不能用假的,他掷出的是两个六,一个五。

    五点也不小。

    无忌却又随随便便的就掷出了三个六,骰子不假,他的手法没有假。

    他押的赔注更不假:“这一次你要赔我三十二万七千六百八十两。”

    廖八的人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冷汗却冒了出来。

    无忌道:“你要再赌,就得先把这一注赔给我。”

    他淡淡的笑了笑:“你不赌,好歹也得把这一注赔给我。”

    廖八在擦汗。越没有钱的人,汗反而越多,钱既然赔不出,汗也擦不乾。

    廖八终于咬了咬牙,说道:“我赔不出。”

    无忌好像觉得很意外,道:“连三十多万两你都赔不出”

    廖八道:“连三万我都赔不出。”

    无忌道:“明知道赔不出,为什么还要赌。”

    廖八道:“因为我想翻本。”

    这是句老真话。

    输了钱的人,谁不想翻本?想翻本的人,有谁能不输无忌道:“现在你想怎么办”

    廖八道:“我想不出。”

    无忌道:“你为什么不去借”

    廖八道:“找谁去借?”

    无忌道:“找你的兄弟,或找你的朋友。”

    廖八忽然笑了,笑得却像是在哭:“一个人已经垮了,那里还有兄弟,那里还有朋友”

    这是他亲身体验到的惨痛教训,他本来并不想说出来的。

    现在他既然说出来,只因为他实在已心灰意冷。

    别的人也都认为他实在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这个人忽然道:“你错了。”

    你错了“你错了!”说话的这个人口音很特别,口气也很特别。

    他的口音低沉而生涩,就算是浪迹四海的老江湖,也听不出他是那一省来的。

    他的口气中好像总带着要强迫别人接受他意思的力量。

    如果他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连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一定是错了。

    这一点正和他那种高贵的气派,华丽的服饰完全配合。

    他以前绝对没有到这地方来过,以前绝对没有人见过他。

    廖八也不认得他:“你说我错了?”

    这个异乡来的陌生人道:“你并不是没有朋友,你至少还有一个朋友。”

    廖八道:“谁是我的朋友?”

    这陌生人道:“我。”

    他慢慢的走过来,两边的人立刻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

    他走到无忌面前,只说了一句话:“我替他还你三十二万七千六百八十两。”

    说完了这句话,银票就已摆在桌上。

    他做事也像他说话一样,简单、乾脆、绝不拖泥带水。

    廖八怔住。

    一个他从末见过面的陌生人,居然在他穷途末路的时候,来交他这个朋友,而且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帮助他。

    廖八并不是容易被感动的人,现在却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湿,喉头有点堵塞,忍不住的道:“我们真的是朋友?”

    这陌生人看着他,缓缓道:“一年前,我有个朋友在这里输得精光,还欠了你的债,可是你并没有逼他,还给了他盘缠上路。”

    他伸出手,按住廖八的肩:“从那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

    廖八道:“那……那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这陌生人道:“那不是小事,因为那个人是我的朋友。”

    只要一说到朋友这两个字,他的气就会变得充满尊敬。

    他不但尊敬这两个字中包含的意义,而且把这两个字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拉起廖八道:“我们走。”

    廖八道:“走?为什么要走?”

    陌生人道:“这地方已然垮了,你就应抬起头走出去,再重新奋斗。”

    廖八抬起头道:“是,我们走。”

    无忌忽然道:“等一等。”

    陌生人的目光立刻刀锋般扫了过来,冷冷道:“你还要赌?”

    无忌笑了笑,道:“我本来的确还要赌的,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