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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第49部分阅读

    全无密谈的余地,宋阳没法解释什么,面带悲戚,问:“公主人在何处,我想再见她一面。”

    南理可没有‘向遗体告别’的风俗,任初榕眉心微蹙,轻声回答:“不和规矩,现在不能见。”

    宋阳坚持,神情更沉痛了:“最后一面,请郡主一定成全。”

    承郃不知道他要做啥,但也明白他必有深意,一边当着众人的面前摇头,目光却瞟向灵堂的后间屋,做了个示意。

    宋阳点了点头,随着身边的几个官员一起向礼官处走去,看样子是准备对灵位行礼,但与任初榕擦肩而过之际,低低地说了四个字:“争取时间。”

    承郃郡主脸色变了,先问遗体安放何处,又请自己帮忙争取时间,他这是要大闹灵堂?郡主转身望向宋阳,正巧宋阳也在回头望她,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任初榕咬牙再咬牙,还是听了他的话,招手唤过秦锥和自己几个心腹卫士,低声嘱咐了几句……与此同时礼官唱声高起,随他指点,新一拨吊唁者对公主灵位叩拜,向亡人致礼。

    礼毕后,突然一声大哭响亮,宋阳捶胸顿足,完全是用龙雀冲的势子,一头就扎进停放公主灵柩的后屋,刚刚还嘈杂异常的灵堂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懵在了当场。

    而宋阳已经把两个护灵的女卫打昏,趴在任小捕身上哇哇大哭……口中哭号惊天动地,手上银针运转如风,开解新凉。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惘然啊!公主醒来啊……”悲悲戚戚,声感动天,哭词是来时路上现琢磨的,他得当着无数人面前把任小捕‘哭活了’,所以非得有点好词不成。

    想让小捕光明正大的活回来,必须得在她‘死’后不久,一两个时辰内还勉强说得过去,要是放上一天、人都凉透了再把她哭醒,未免太可疑了些。

    公主尊贵,汉家重礼,一个年轻男子跑过去抱住公主尸身大哭,未亡人如何能答应,随着承郃郡主的厉声叱喝,秦锥等卫士一拥而上……平日里身手矫健、力量强悍的卫士们,好像变得手软脚软,拥挤在宋阳跟前,怒吼连连,伸拳出脚,可偏偏就弄不走他。

    还不止拉不开宋阳,灵柩所在之处空间狭小,这群卫士围拢上去,再有其他人想帮忙根本都靠不上前。

    “十年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夕阳西下几时回,断肠人在天涯……公主回来……自古多情伤离别,更那堪冷落青秋节啊……东风恶,欢情薄,公主醒来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常春侯上辈子语文差,不喜欢读诗词最讨厌写作文,此刻情急之下,哭喊出来的生死词有对有错,丢句添字,他自己也完全顾不得了,使出全身解数,运针行药快些再快些。

    几个亲信红波卫,死死挤在宋阳身旁,明为阻止暗中帮他拖延时间,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小捕假死,眼看着宋阳给死人治病,个个目光惊奇。

    灵堂彻底大乱,老王妃捶胸顿足,众唁客相顾失色,这个时候突然又传来一声怒吼,镇西王面色狰狞,快步跑出灵堂,片刻后等他再回来时,手中多出一柄森然战刀!

    没见过镇西王在战场搏杀的人,永远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瘦小枯干、且瘸了一条腿的老人,一旦长刀在手,竟会完全变成另一副样子。须发张扬、目光如血、煞气迸现,怒气与就杀意纠缠着,绽放着,虽不可见却如有实质,任谁都能感觉到,在他周围已经焚起猎猎炽焰,谁敢靠近一步,都会被焚化成灰。

    哪还是个老头子,分明是刚刚从十八层地狱中脱困、冲来人间撒野的狰狞魔鬼!

    灵堂更乱,从身份卑微的家奴婢女到地位显赫的王公大臣,无一例外全都脱口惊呼,不管不顾地向后退去,所有望向镇西王的人都有一种可怕错觉:扑面而来……王爷的刀仿佛是为追砍自己而来,本能就要退、就要逃。

    镇西王的杀势是用人命累垫起来的,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不知多少人做了他的刀下之鬼,他手中每添一缕冤魂,老头子的戾气就增长一份,此刻王爷爆怒成狂,一人一刀,硬是催得众人耳中,多出一片冥冥间的鬼哭狼嚎。

    虽然年迈,但突袭的速度奇快,随着‘都给本王滚开’的怒吼,镇西王已经冲到任小捕灵柩所在的后屋。

    拉扯宋阳的红波卫都对任初榕忠心耿耿,可这份忠心,根底上源自对镇西王敬爱,现在就算是丰隆景泰外加回鹘大可汗一起来,他们也不会退开,但王爷出声、出手,他们不能不退。

    众人闪开,露出宋阳,镇西王再度大喝,手中战刀划出一道阴丧之弧,向他后背怒斩而下。

    而此刻,宋阳只差最后一针了。

    不躲袭杀,银针扎下去,新凉就会彻底解开,小捕醒来,家人团圆;躲避身后战刀,银针无法出手,小捕继续假死,三天后再去挖坟……一如四年前荒山野岭,剖宫山溪蛮女时,他的手稳如磐石。手中银针稳稳刺出。

    两件事同时发生:任小捕猛地恢复知觉,新凉药性完全开解;血光爆现,刀锋割入背脊,宋阳身遭重创,嘶哑哀号重重摔倒。

    公主尸身被惊扰、爱女亡魂不得清净,镇西王爆怒成狂,哪还去想宋阳的身份,更不会一刀了事,第一斩将其砍翻之后,抽刀、高举,刀光再现,这次他对准的是宋阳的脖子,王爷要用这颗漂亮人头来祭奠爱女。

    电光火石的刹那,镇西王第二斩正要挥起,遽然,一双手从旁边伸出,全不顾战刀锋锐,一把握住利刃。任初榕不如父亲动作迅捷,她赶不到、拦不下第一刀,但她追上了、握住了第二斩;

    而父女身前,另一个本来已经绝不可能再哭笑、再跑跳、再鲜活的女孩子,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从阴冷的灵柩中跃起,合身扑倒在宋阳的身上,要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去挡住第二斩。

    仍是一个瞬间里,同时发生的两件事,任初榕赤手握住战刀;任小捕合身护住宋阳。还有,出自两个女子口中的同一句话:爹爹不可。

    镇西王他万万不曾料到,承郃郡主会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刀子,但更让他骇然的,七女儿竟然突然复活了……饶是身经百战见惯生死,面对这样的巨变,王爷也呆住了,脑子里只剩混乱,全无意识可言。红波卫也当场摔倒了大半,毫无准备下亲眼目睹一个死人从灵柩中飞扑出来,还能稳稳站着的人不多。

    从头到尾小捕是清醒的,所有事情她都听在耳中,此刻只想哭着问宋阳一声:为什么不躲啊!

    宋阳伤得重,但性命还在。

    龙雀转内劲深厚,遭遇利刃时背部肌肉自然反应,努力把刀锋向旁卸开少许,避过了致命要害;灵堂之中不能携带凶器,否则不详,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如意宝刀也被王爷留在寝屋,刚刚发怒时顾不得跑回房去取回,只从府中卫士手中胡乱夺下一把普通钢刀;另外,即便盛怒中,王爷手上还是收了些力量,害怕会殃及爱女遗体……前后几个原因加在一起,留了宋阳半条性命。

    可现在,宋阳重伤垂垂,却还支撑着不肯昏过去,勉强伸手按住小捕的手腕,小捕本就身体虚弱,他要确认拔出新凉的过程对她没有伤害,很快,他龇牙咧嘴地露出个难看笑容:“成了,没事,多吃东西多睡觉……”跟着,又费力抬起头望向任初榕:“伤口给我看。”

    承郃心乱如麻,闻言后完全下意识的,蹲下来,把鲜血淋漓的双手摊在宋阳眼前。

    宋阳声音低迷:“无妨,我给你治,不会留疤,也不会疼……”

    直到宋阳提到‘疼’字,任初榕才蓦地感觉,真的很疼啊,从手上一直疼到了心里,疼得她想哭,大声哭。努力压抑心绪,她想要说些什么,可还不等开口就发现,宋阳已经昏死过去了。

    忽然,叮当乱响从身后传来,镇西王手中战刀摔落在地,哆嗦着伸手指向小捕:“你……活了?好,真好……哈哈!”欢喜大笑中,王爷两眼一翻,也直挺挺地晕倒过去。

    大悲大怒大喜,情绪剧烈转换,王爷身体硬朗可毕竟不是铁打的人,昏过去再正常不过了。

    任初榕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声传令,命众人唤请大夫,救护父王和宋阳,安抚宾客,自己的伤口草草包扎了下,同时摆出一副惊喜模样,把小捕拉到灯火通明处,证明她不是诈尸,而是‘庸医误诊’,但直到现在,她仍不知道宋阳为什么要跑来‘复活’小捕。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尖声呼喊:“圣旨到……”

    公主死了,皇帝当然也要得有所表示,连夜写好悼文命太监送来,同时传话过来,明日清早万岁会亲至红波府吊唁,承郃急忙迎了出去。

    来传旨的是李公公,这种事本来用不着他跑,但和亲‘有变’,和他最初递送出的情报不太一样,事情复杂靠别人传话未必能说得清楚,他就自告奋勇讨了这个差事,亲自跑来红波府,想把事情面呈郡主。

    见面之下,还不等李公公开口,郡主就把府中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公主没死,是虚惊一场,自然也就用不着再宣读悼文,李公公听得啧啧称奇,笑道:“公主香魂未散,被王驾痛哭感动,又复还阳,这可是千古佳话,恭喜王爷,恭喜郡主,奴才得进去给公主磕个头……”

    任初榕皱了下眉:“王驾?”

    李公公笑容讪讪:“这个、郡主殿下,老奴先前传来的消息……也不难算错,不过和亲这事,还有些后文。”跟着,他把有关和亲的真相尽数告知,光说和亲还不算完,李公公买一送一,把万岁做媒、承郃许配常春侯喜事也一并而至……

    再回到灵堂时,任初榕的神情古怪到无以复加,就只能用‘诡异’来形容,府中长辈见她面色有异,走上前低声问:“孩儿,怎么了。”

    任初榕抬头,看了看自家长辈,似乎琢磨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人是谁,摇着头换上个笑容,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什么,可不等出声,身子忽地一软,也晕倒过去。

    当夜里,红波府,玄机公主爆毙,宋阳哭尸大闹灵堂,镇西王拔刀怒斩,任初榕手握刀锋、任小捕死而复活……真正乱成一团。

    到最后宋阳重伤,王爷昏厥、承郃晕倒,‘诈尸’回来的小捕又急又恼又担心,完全不明所以、不知所措,恨不得再吞一口新凉爬回灵柩里去算了。

    第六章 虚名

    玄机公主死了两个时辰,又被宋奇士哭活了……坊间再传奇闻,而且越传越玄,几天之后已经有了‘宋先生施展法术、元神出窍直追幽冥,从拘魂阴差手中抢回公主魂魄’的版本。

    仔细数一数,从大笑苦主像到夺魁一品擂再到复活公主,这两年里南理国发生的几件奇事,每一样都出自宋阳之手。而当初,宋阳参加选贤时,打出的‘领悟自然、洞彻天地玄机’的题目,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任小捕乐啊,扒着窗户使劲往外看:“又来了一伙、足有十几个,还有个老头儿!”

    她活回来十天了,早就弄清楚和亲真相,现在正在驿馆里陪宋阳,这几天驿馆外访客不断,其中一半都是凤凰城中的平民,想要拜奇士宋阳为师,修行‘领悟自然之道’。心上人名声大振,小公主与有荣焉。

    另一半访客,地位就大不相同了,全都是南理朝中权贵。

    与两年前初入凤凰城时相比,宋阳身份天差地别,不是因为他红城立功,与夺魁一品擂无关,甚至左丞相和皇帝的青睐都不是真正原因,让宋阳身份发生‘质变’的,是从回鹘传回的呈报。

    宋阳是‘回鹘王爷’,是回鹘权位萨默尔汗的金兰兄弟。

    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即便皇帝的封赏还没下来、宋阳仍是八品小吏‘谒者台给事郎’,朝中诸位大员已经开始和他称兄道弟了。

    至于宋阳哭尸大闹灵堂的事情,镇西王并未追究,毕竟他把公主给哭活了,何况宋阳本来就是小捕的未来夫婿,当晚闹得虽然唐突失礼,可再仔细想想……丈夫哭媳妇,也勉强说得过去。

    此刻正是早朝时候,没什么大臣来访,小捕眼巴巴地看着驿馆卫士把拜师者都挡下来,心里挺着急,回头和宋阳商量:“要不……你把他们叫上来看看?万一有资质好的呢,你真不打算开山立派,做个师祖爷爷!”

    小捕想当师祖奶奶。

    宋阳伤得惨,但他从小得尤太医精心调理,身体不是一般的好,已经脱离危险,精神也恢复得不错,但是重伤仍在,需得长时间条理,最近几个月都只能趴着了。

    现在宋阳就趴着,闻言应道:“我可没教徒弟的本事,也没本事可教给他们。”

    任小捕大不服气,她就听不得别人说宋阳不好,即便那个‘别人’是宋阳自己:“谁说你没本事?别的不说,就说那天晚上,你哭灵的时候喊出的那些词,外面早都传开了,连王府的夫子都说你哭得好听,求我问问你,等身体好了能不能给他再讲几句。”

    当时要不是王爷挥刀砍过来,他都快唱梅花三弄了,宋阳笑,没话可说。小捕也跟着一起笑,弯腰开始脱鞋子。

    宋阳纳闷:“脱鞋干啥?”

    话问完,鞋子已经脱掉了,任小捕上床,小心翼翼地趴在宋阳身边,应道:“陪你一起趴着。”说话时,侧过头看着宋阳,目光明亮笑容妩媚,脸蛋红扑扑的。

    宋阳失笑:“玄机公主义气深重,当为武林典范。”床板不小,就是四个人并排也能趴得开,两个人姿势一样,乍一看还真分不出谁受伤,唯一区别也仅在于一个头向左、一个脸向右,柔柔对视。

    而望着望着,小捕的眼圈红了:“为什么不躲啊……”

    躲开,她就没家了。

    小捕当然知道答案,这本就不是一个问句,而是她的心疼,说着,眨眼,剪落了一滴眼泪。宋阳不会去和她纠缠这件事,摇头笑着岔开话题,去说开心事:“当真没想到,日出东方会把和亲这样来办,我记得你在客栈见他、知道他是回鹘儿的时候,你可跃跃欲试地跟我商量:咱打他吧……”

    小捕是天下最好哄的女子,转眼破涕为笑,正想说什么,不料忽然一声门响,承郃郡主走了进来。

    ……

    ‘哭灵’当夜,承郃苏醒之后,立刻就忙碌了起来。

    没事找事地忙,以前不用她过问的琐事,全被她提到案头逐一处理。承郃忙到没功夫去探望宋阳、没工夫和小捕多说什么、甚至没功夫和父王详谈一次……如非如此,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红波府的事情,足够她忙碌一辈子不抬头,可‘那桩喜事’总要真正面对的,所以任初榕来了。

    驿馆走廊中本来有秦锥守卫,不管谁到访都会被先拦下、再通报,但任初榕是例外,秦锥不敢拦也来不及通报。

    任初榕进门吓了一跳。

    虽然衣着整齐、只是老实趴着,可公主殿下毕竟是跑到了人家床上,完完全全地不成体统。任小捕也‘哎哟’一声惊呼,即便看清楚进门的是最要好的姐姐,小捕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原来她也知道自己在胡闹,手忙脚乱地跳起来,不小心还撞了宋阳一下,后者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小捕穿好鞋子,嬉皮笑脸地去抱姐姐的胳膊。

    胡大人和丰隆惹是生非乱点鸳鸯,这件事本来怪不得宋阳,不过一见任初榕,他还是有点心虚,笑容讪讪:“手上的伤好些了么?本来说帮你治伤的……”

    任初榕没理会宋阳,脸上也没有笑容,认真望着妹妹:“筱拂,有件正、正经事要和你说清楚。”被胡乱指婚的确是正经事,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件事不正经。

    不料话音刚落,任小捕就笑道:“我知道,你和宋阳要结婚了!”

    任初榕大是意外:“你怎会知道?”连镇西王都还未曾和郡主提过此事,更不会直接告诉小捕。说完,任初榕回头瞪了宋阳一眼。

    不等宋阳出声,小捕摇头笑道:“不是他告诉我的。你忘记了?我在浑仪监当值,皇上早都传下旨意,要监里的司官挑选良辰吉日,初定是我在前你在后……你俩的事在我们浑仪监早传开了,外面估计知道的人不少,就是没人告诉你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