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她啊!这教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怔怔望着他。
而他,在醒悟自己说了什么后,霎时感觉狼狈起来,急急收起痴迷的心神,旋过身,领着她往殿前台阶走。
台阶上,两列巫女各站了一排,手中都握着根点燃的花火,新郎与新娘穿过灿烂的火树银花,在无数道羡慕祝福的目光下,来到主婚的公主面前。
公主起身,亲自赐给两人花火香,为两人点燃。
火影与水月举高细长的棒子,让美丽的花火在空中交会,缱绻缠绵。
点点烟花如春樱,旋舞洒落,即便到生命最后一刻,也坚持潇洒。
“恭喜你们。”公主笑道。
两人对望,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丝迟疑。
他情愿娶我吗?她想。
她甘心嫁我吗?他想。
烟花飞坠,辉映在她与他的眼,他们视若无睹,只想看清那藏在璀璨后的深邃幽思……
“送、入、洞、房!”司礼官高昂的声嗓震开了那隔空交缠的眸光。
两人俱是心神一凛,这才惊觉婚礼还在进行中。
一名巫女捧着香钵,等着接下在他们手中烧尽的残香,按千樱国婚典的规矩,钵里的香油象征了新人永结同心,情爱绵绵,届时在喜房里点燃了,缭绕一室熏香,伴一对新人酣眠至天明,甜蜜迎晓光。
巫女捧着香钵离去后,火影收回彩带,直接牵起水月的手。
软细的柔荑,似乎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冷,彷佛还有些暖。他扬眉,奇怪地瞥她一眼,她别过头,粉颊嫣红。
是胭脂?还是羞赧?总是冷静自持的她,也有害臊的时候吗?火影胡乱猜测,不知怎地,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几乎有股仰天长啸的冲动。
只是这激动的好心情,在转过身,望见风劲远远对他们笑的时候,立刻敛去。
他看着他们……不,正确说来,他是看着她。
那阴邪的、狂肆的、霸道逼人的目光,胶着的对象,是水月!
火影神色一凛,不知不觉紧握掌心里的柔荑。
她是他的!水月……是他的!他握紧水月的手,在风劲意味深刻的注视下,高傲地抬起下颔,像头被惹毛的猛狮,暴躁地拉着她往他的“非影宫”走。
既然两人已经成亲了,水月便是他的人。不论风劲或任何人,谁也不许跟他抢,谁都不许!
他忽地顿步,展臂揽过水月娇躯,将她定在自己怀里。
“你怎么了?”她惊愕地望着他,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狂躁。
“你是我的。”炙热的眸紧盯她。
“嗄?”
“你是我的!”他固执地重复,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水月轻蹙翠眉,正茫然间,眸光忽然捕捉到风劲的视线,身子顿时一僵。
火影感觉到她的僵硬,明白她正与风劲四目相接,胸口妒火更炽。
他们正看着彼此……在看着他的时候,她究竟想些什么?
愤恨、不舍?哀怨?还是浓浓的爱意?
火影懊恼地咬牙,一时克制不住,竟然捧起水月的脸,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火烫的唇占有而放肆地落下……
石破天惊的一吻,从此在千樱的宫廷轶史里,写下浪漫的一笔。
第五章
在先王赐于火影居住的非影宫外,栽着一片梅树林,林树深深,是火影平常练剑的地方,也是水月每回从王宫正殿回天神殿必经之处。
偶然巧遇也好,有意徘徊也罢,两人曾无数次在此处相会,梅香隐隐,勾惹一腔回忆。
来到这儿,火影不觉缓下步履,负责提宫灯前导的巫女们讶然回首。
“你们先离开吧!”他接下一盏宫灯,挥手屏退巫女们。
“可是……”巫女们犹豫着,照规矩,她们得将这一对新人带进喜房才行啊!
“退下吧!”水月在一旁接口。
“是。”既然祭司大人如此吩咐了,巫女们也不再坚持,先行离去,留下新人在默林里独处。
闲杂人等都退开后,火影牵着水月,来到一座红色凉亭。凉亭凭着梅树梅香,在林苑深处悠然静立,顶上八角状的飞檐,雕着美丽的凤凰鸟。
梁柱上,刻着一幅对联。
沐雪梅初绽,浴火凤重生。
水月在心底默念,扬首,看向一幅横匾,横匾上,是苍劲挺拔的三个字——梅香亭。
“还记得这儿吗?”火影低声问。
水月轻轻颔首。
“那年,你八岁,我十一岁,千樱和羽竹间的争战刚刚结束不久,为了安抚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勇士们,先王在宫里举行了一场英灵祭……”火影停顿下来,思绪坠入当年。
那年,他们都还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随家人入宫参加国殇葬礼。
从小养尊处优的他们,虽然不曾像百姓们受过战争流离颠沛的苦,可却同样尝到了痛失至亲的滋味。
他失去了最崇拜的父亲。
她失去了最孺慕的姑姑。
他那位素来享有“战神”美誉的父亲,为了保护家国百姓,率领军队在边境守了整整三年。三年来,千樱官兵伤亡惨重,边城遭羽竹拿下数座,眼看着就要挥军直入王城。
幸而有他那位勇猛如虎的父亲,安下计策,一人单枪匹马杀进对方主帅营帐,不但斩了大将军的首级,还拿下当时御驾亲征的羽皇,逼迫他签下和平协议。
虽然最后他父亲仍逃不过万箭穿心的命运,但协议已成,羽皇也只能悻悻然退兵。
他的父亲,以自己的性命,为千樱换来短暂的和平。
而她的姑姑,则自愿和亲,嫁予羽皇为妃,以清丽绝尘之色,侍奉年岁足足比她大上一倍有余的老男人。
“我讨厌战争。”那时候,和他偶然这亭子里相遇的小女孩对他说道。
“我讨厌我们国家这么弱小,老要受人欺负。”她如是说,一张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墨眉倔强地拧在一起。
“我也讨厌战争。”他记得当时的自己如此响应,“可这战祸的起因不该怪千樱,要怪就怪羽竹狼子野心。”
“就是因为我们国小力弱,才会惹来战端啊!”她反驳。
“怎不说对方恃强凌弱,野心勃勃?”他不同意。
“你的意思是,我说错话了?”
“你是说错话了。”
“你!”她气得嘟嘴,跳起身,质问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先问你的!”
“问人话前,先报上自己姓名,才是礼貌。”
“我……”她咬牙,紧绷的小脸依然冰雪般的白,可明亮的眸,却燃着熊熊烈火,“我是水月。”
她回话回得好不甘心。
至今,忆起她当时那气嘟嘟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火影仍不禁莞尔。
初次相遇,他们如两柄拔鞘而出的利剑,相互碰撞,火花四迸。
“……那时候的你,脾气比现在呛多了。”火影拉回思绪,嘴角淡淡一牵。
水月不说话,端坐在椅上,水眸含烟,直视遥远的彼方。
火影一震,她真的……好美,今夜这袭红嫁衣,真把她整个人衬托得像朵丹芙蓉一般,美得令他心悸。
她一直迷茫地看着远方,片刻,纤纤五指忽地扬起,轻触发颤的唇瓣。
火影见状,全身肌肉倏地紧绷,体内一道灼热血流窜过,有股冲动,想一口含住那娇艳似樱桃的美唇。
她在想什么?莫非想起了方才的吻?
“……你看什么?”察觉到他饥渴的目光,她回过神,手指一落,芙颊更显嫣红。
“没什么。”他狼狈地别过眼。
她凝睇他,脸色忽红忽白,变换不定,长久,才幽幽开口:“你方才,不该那样做的。”
方才?她指那个吻吗?火影气息一促,“我知道。”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们以后怕要成为笑柄了。”她淡道,语气还是不疾不徐。
原来她是这么想,“我知道。”他懊恼,下颔紧绷。
她瞅着他,明眸蒙眬,教人看不真切,“我们都长大了,很多事情,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瞇起眼,“你在暗示什么?”
她默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蓦地怒上心头,掐抬她脸蛋,强迫她看着他,“你想说,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藏不住情绪的小丫头了,对吧?”
“……”
“你是不是想,我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控制不住情绪,当众闹出那种笑话,令你难堪?”他气恼地追问。
她摇头,“难堪……倒是不会。”
“只是瞧不起,对吗?”他冷道。
“不,你误会了。”她急忙否认。
“那是什么?刚刚那个吻,究竟让你想到了什么?”
“我只是……忽然懂了。”
“懂了?”火影一愣。
水月敛下眸,藏在衣袖里的双手,十指互绞。
她懂了,懂得他对她并不是无动于衷。
他想要她,想占有她,他的吻,火热而霸道,重击她心房。
那时,她心韵狂乱,头晕目眩,一时间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能瘫软在他怀里,由着他肆意所为。
她害怕他那样的强悍,害怕自己终会抵挡不住他的侵略,她,怕他……
“你知道吗?从前的你,比现在讨人喜欢多了!”见她久久不语,他挫败地低吼,“现在的你,像冰雕似的,冷得教人生气!”
她像冰雕吗?水月樱唇一颤,是啊,比起旁人,她是冷得像座冰雕。
现在的她,是千樱首席巫女,必须清心养性,以身作则,无故动情动性,只会折损她的灵力,对千樱而言,并无益处。
这冷,是应当的,在水月夜诞生的她,本来就注定了体温较一般人低,性子当然也得比寻常人冷。
这是应当的,就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应当——
“火影,你可记得那时候你在这亭子里说的话?”她忽然问,语调清淡,依然冷透如冰。
这样的声嗓令火影烦躁,“当然记得!”
“你说,你讨厌战争。”
“我是讨厌。”
“那么,为了止战,你应该明白有些事,不得不牺牲。”
“什么意思?”火影拧眉,英眸炯炯。
她别过头,不敢看他,“我们成亲,就是为了止战,为了解除千樱的国难。”
“那又如何?”他冷声问。
“为了守护千樱,我的灵力绝不能在此时有一点点削弱,必须保持在最佳状态,因此……”水月停顿,方才还嫣粉的芙颊此刻白得吓人。
“因此怎样?”他催促她,“你说啊!”
“……你不能碰我。”清冷的嗓音如冰刀,直刺火影胸膛。
他瞪大眼,胸膛遭她划了口,却怔得不晓得痛。
“你说什么?”他问,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回过眸,眼眸清如水,冽如霜。
他不能碰她?
他不能碰她?!
她居然能以那么冷静的语气,说出那般绝情的话!
火影怒气勃发,握剑狂挥,斩树、斩叶、斩夜风,最想斩去的,是脑中那不曾稍稍淡去的雪色容颜。
可他,斩不去。
连日来,他发了狂似地练剑,慧剑挥了千百次,却斩不断一根情丝。
他懊恼,愤恨,脑中气血上升,蓦地仰天长啸,啸声连绵,愤慨激昂,划破沉沉夜色。
末了,他忽尔觉得累了,啸吟低哑,化成一声叹息。
她恐怕……一点也不在乎他吧!他颓然坐下,倚着树干,仰望黯淡苍穹。
苍穹无月无星,晦涩暗沉,正如他的心情。
他娶了个不能碰的女人!一个名义上委身于他,却仍妄想对另一个男人守贞的女人。
说什么为了保护国家,不能减弱灵力,所以必须保持处子之身——她当他是傻子吗?
火影嘴角一勾,勾起浓浓自嘲。这世上,没哪个男人比他更窝囊了吧?哪个男人能容忍娶进来的娘子这般侮辱?哪个男人能如他这般容忍她……
该死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得容忍她的任性,论道理,论规矩,他完全有资格漠视她的要求。
可他,漠视不了,在她拿那样清冷的眼神瞧着他时,他无法视而不见。
强要一个女人从来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夜深了,风寒露重,饶是身强体健的火影,也开始觉得冷了。
该是回房的时候了。他站起身,虽满腔不情愿,却还是一步步越树过林,回到非影宫。
透过新房的纸窗,他能见到她的剪影在窗上晃动。她似乎正在梳发,低着头,握着发,玉手在发丝间温柔地穿梭。
那头墨黑秀丽的长发啊……他瞇起眼,几乎能想象那绝佳的触感,肯定如丝如缎,醉人心魂。他想着,方寸微乱。
下一刻,纸窗上的剪影淡去,她站起身,吹灭了烛火。
接下来,她想必拉上了床榻上那张隔开他与她的纱帘,静卧在床,倾听他归来的声音吧!
火影冷笑,站在原地,待房内所有细碎声响归于静寂后,方悄悄推开门屝。
室内昏暗,唯有案上一盏半明微亮的烛火,嘲讽般地迎接他。
他眼一抬,锐利的眸光直逼床榻上那一道纱帘——她果然还是拉下来了。
他怒上心头,冷冽地质问她:“你打算用这纱帘挡我一辈子吗?”
“……”
窒闷的沉默更加激怒了他,握拳狠狠搥墙一记,“如果我真想碰你,这一点用也没有!你懂吗?”
“……”
“说话啊,水月!”
“……”
还是一声不吭。很好,她够狠,够绝!
火影愤然转身,踢开门,刚要跨越门坎,细柔的嗓音蓦地在他身后扬起。
“火影。”她终于肯开口了,虽然还是那样冷淡的嗓音。
火影咬牙,纵然胸膛里闷火放肆地烧,仍是停住步履。
“你要去哪里?又要喝酒吗?”她轻声问他。
“我去哪儿你管不着!”
“你……不能再喝了,这些个晚上,你老是喝闷酒,对身子不好。”
“哈!”他嗤笑,“我不晓得你还在意我的身子骨好不好。”
“我当然在意。”她淡淡地说,“我们是夫妻啊!”
他猛地旋回身,两道锐利眸刀往她身上劈去,她分毫不动,端坐在榻上,玉手执起纱帘,回迎他凌厉的眼神。
“你真当我是你丈夫吗?”
她默然颔首。
她竟有脸点头!他拧眉,瞠视她半晌,跟着一阵狂笑。
他走上前,一把从她手中抢过纱帘,“那就摘下这个!若你还自认是我娘子,就别用这玩意儿挡在我俩之间!l
她默然,片刻,颤颤抬起雪白秀颜,“如果我撤去纱帘,你能保证不碰我吗?”清澄的眼底,掩不住犹疑。
轻颤的睫,发白的唇,真格是我见犹怜,可说出口的,却是那般伤人的话……
火影蓦地一甩头,齿缝间迸出冷冽至极的讽笑。
到如今,她依然坚持守贞,为了另一个男人。他受够了!
“你放心吧,有没有这纱帘我都不会碰你。”他冷觊她,“烬管做你的贞洁烈女吧,我不在乎!”
语毕,他不顾她祈求的眼神,转身离去,房门一甩,砰然声响在寂寥的夜里,听来格外令人惊悚。
房内,纤白的秀影却没有受到惊吓,敛下眉,垂下眸,编贝皓齿紧紧咬着唇,慢慢地,咬出一弯月牙印……
数日后,风劲忽然在御书房召见火影。
“瞧瞧,是我们春风得意的新郎倌呢!”火影一进门,风劲立刻搁下正在批阅的奏章,起身迎向他。
“这几天过得快活吧?”他朗笑问,“新婚燕尔,肯定是快活似神仙了。”星眸斜睨,异芒闪烁。
他在讽刺他吧!火影站立不动,强逼自己无视风劲试探意味浓厚的目光。
他不相信风劲不知道他和水月过的是什么样的新婚生活,这一切,肯定早在他计算当中了。
除非他还不相信水月,意欲藉此求证,看水月是否确实为他守住了贞洁。一念及此,盘旋在火影胸口的怒焰更加翻腾,他强自忍住,若无其事地看向风劲。
“摄政王找我何事?”
他的冷静似乎令风劲有些惊讶,俊眉一扬,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