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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的苦第1部分阅读

台阶坐下来,她双臂抱胸,台阶上的湿气渗透睡饱的衣料。

    她害怕、寂寞又绝望。

    她想到咪咪因受不了这种孤单绝望的感觉而自杀,真怕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向同样的命运。

    她到伍德维尔高中,在家政教室里懒懒地摸摸弄弄挨过一天,想到还要再教一年连续教了15年的课程,实在和一个人煮饭一个人吃一样没意义。

    黄昏时分她打电话到医院,得知咪咪依然命在旦夕。

    那天晚上她做了两片法国土司,才吃一片她就失去胃口,游魂似地走进书房,坐进菲力的绿色大皮椅里。

    她本来想套上菲力的海鹰运动衫,但是衣服已经不在了,因此她改而打电话找娜妲,电话响了13声仍无人回应。她再试着找黛安,结果亦然,梅琪终于想起她带孩子去贝尔山度假。她又拨给可蕾,这回有人接听,不过她女儿说母亲去开会,很晚才会回来。

    她挂断电话,愣愣地注视电话机,一面咬指甲。

    她想找克里,但他是泥菩萨过江,如何帮她?她继而想到母亲,却是不寒而栗。

    当其他的选择都用尽时,她才想起费医生所开的处方。

    找找老朋友,联络那些多年不见而且失去联络的朋友……

    但是找谁呢?

    答案似乎已经预设好了:露露。

    这个名字引发一连串历历在目、生动如昨的回忆。她和莉兰(小名露露)并肩站在吉伯高中合唱团前排,随兴所至引吭高歌,唱得荒腔走板,直到指挥老师受不了,命令她们到外面唱个够再回来参加正常的练习。她们一同担任啦啦队长,互相按摩酸疼的肌肉;她们一起约会,借穿彼此的衣服,时常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当时的露露和梅琪想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不分离。

    但是梅琪离家到芝加哥念西北大学,嫁给航空工程师,举家迁往西雅图;莉兰则在绿湾念美容学校,后来嫁给威斯康辛州杜尔郡栽种樱桃的果农,陆续生下六个——或七个——小宝宝,从此和美容院绝缘。

    有一阵子她们还保持频繁的联络,然后信件往返越来越稀少,减至一年一度的圣诞卡,最后终于断了联系,音讯全无。

    过了这么多年还叫她打电话找露露?要说什么呢?她们还有什么共同点呢?

    梅琪纯然出于好奇,倾身翻阅菲力桌上的电话联络簿。是的,露露的名字还在上面:柯莉兰(柯奎恩太太)。

    梅琪冲动地拿起话筒拨号。

    铃声三响之后,有人接起电话。“喂?”一个男孩声音宏亮地开口。

    “请问莉兰在家吗?”

    “妈!”男孩吼道。“有人找你!”话筒砰的掉在木头桌面上,片刻之后又有人拿了起来。

    “喂?”

    “柯太太吗?”

    “有!”

    梅琪忍不住笑了。“露露,是你吗?”

    “哪位……”隔着电话线,梅琪依然能察觉彼端露露的惊讶。“是你吗,梅琪?”

    “是的。”

    “你在哪里?杜尔郡吗?你能过来吗?”

    “我很想去,但是我在西雅图。”

    “噢,见鬼,等一下。”她扭头对某人大叫。“泰德,去别的房间,吵死了。抱歉,梅琪,泰德和几个朋友在爆玉米花,简直吵翻天了。你好吗?”

    “还好。”

    “真的吗,梅琪?我在报上看见你先生飞机失事,本来想寄慰问函,可是正逢樱桃收成,我忙得忘记了。梅琪,我很难过。我常常想起你。”

    “谢谢你,露露。”

    “你近来好吗?”

    “噢,时好时坏。”

    “今天不好?”露露问道。

    “呃……是的。以前更糟,但是……”梅琪突然崩溃了。“噢,露露,糟透了。凯蒂刚离家去念西北大学,我们『失亲情感支持团体』里有人自杀,而我正独自坐在空的屋里,纳闷自己迷人的生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哦,梅琪……”

    梅琪吸吸鼻涕。“我的心理医生认为和老朋友谈谈会有帮助……所以我来向你哭诉,一如以往遇到男生的问题时一样。”

    “噢,梅琪,我早该先和你联系的。可是孩子一多,就叫人忘记厨房和洗衣房外还有其他的世界。梅琪,我真抱歉……噢,我真希望就在你身边。”

    “有时候我——我只想趴在你肩上嚎陶大哭,倾吐一切。”

    “噢,梅琪……别哭。”

    “对不起,这一年来我似乎只会哭个不停。这一切实在太难忍受了。”

    “我知道,甜心,我了解。你尽量说吧,我在听。”

    梅琪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

    “呃,我们『失亲情感支持团体』试着向亲人告别,这个练习终于使我了解菲力已经一去不回。”梅琪毫无保留地倾吐胸中块垒,仿佛多年来她和露露未曾分开一般。她谈到自己和菲力多么幸福,她如何劝他不要踏上那架飞机。噩耗传来,她如何忧心仲忡地等待死者名单,以及葬礼上没有遗体,却有镁光灯不断闪烁的那种怪异感觉。

    “人一守寡,朋友似乎都当她得了麻疯病。别人双双对对,自己形单影只,吃饭、玩桥牌都自己一个人。菲力死后,俱乐部里竟然有两个朋友趁着太太不注意地向我求欢,那之后我谢绝俱乐部所有的活动,直到去年春天一个朋友说服我接受邀约。”

    “情况如何?”

    “简直一团糟。”

    “他是皮法兰那种人?”

    “皮法兰?”

    “对呀,你记得吧?处处想上垒占便宜的那个?”

    梅琪爆出大笑,笑得倒在沙发里。好一会儿后,露露才严肃地问:“谈谈那家伙吧,他是不是迫不及待想欺负你?”

    “对极了。凌晨一点就在我家大门口,简直可怕极了。露露,我当时愤怒不已,当他的面摔上前门,进屋做牛肉丸!”

    “牛——肉九!”露露哈哈大笑,几乎说不出话来。

    梅琪首度在羞辱中发现一丝的幽默存在,忍不住和露露一块笑了。

    “和你聊天真好,露露,我已经好几个月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呃,至少我除了下蛋,还是有其他优点的。”

    她们又笑了好一阵子,梅琪才严肃地说:“我真的变了。”她舒适地坐在椅子里,玩弄着电话线。“长期缺乏性和亲密的感情使我变得退缩。出去约会,每当对方试图吻我,我就浑身僵硬,让自己成了大傻瓜。已经两次了。”

    “嘿,别着急,梅琪。不过两个约会而已,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是啊……呃……”梅琪叹息地承认。“但你也明白有时x欲会蒙蔽人的判断能力。”

    “好吧,滛荡的老女人,既然你的告白没有吓死我,你觉得好些了吧?”

    “那当然。”

    “咻,真教人松了一口气。”

    “费医生建议我们打电话和老朋友联系,谈谈往日无忧无虑的时光,你果真没让我失望。”

    “我真高兴你打电话来。你和小鱼、丽莎或者德妮谈过吗?她们一定会很高兴听见你的消息。”

    “好久没和她们联络了。你有她们的电话吗?”

    “当然有。小鱼住威斯康辛的布鲁塞尔,丽莎在亚特兰大,德妮就在绿湾。等一下,我把电话号码念给你听。”

    露露念了几个电话号码,除此之外,她还建议梅琪也和一些男同学联络一下。

    “我也有席瑞克的电话号码。”

    梅琪倏地坐直身体。“瑞克?”她沉默数秒钟。“我不能打电话给他。”

    “为什么?”

    “呃……因为所以。”因为高中时代梅琪和瑞克曾是既怕被抓到或怀孕,又想偷尝禁果的恋人。

    “他就住在溪鱼镇,和他父亲一样,经营租船公司。”

    “露露,我说我不能打电话找他。”

    “为什么?因为你任他予取予求?”

    梅琪张大嘴巴。“露——露!”

    她噗哧一笑。“当时我们并非无话不谈,对吗?别忘了毕业舞会后我也在他父亲的船上。除了那件事,你们还能在船舱做什么?但那又何妨呢?我相信瑞克一定会乐于听见你的消息。”

    “但是他结婚了,不是吗?”

    “对,他老婆是个大美人,就我所知他们很快乐。”

    “这就对了。”阿们。

    “梅琪,长大吧,我们都是成丨人了。”

    “可是我要和他说些什么呢?”

    “说『嗨,瑞克,你好吗?』”梅琪几乎能看见露露挥着手。“我怎么知道呢?我只是顺便把电话号码给你,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梅琪不再争论。“我真的很感谢你,露露,你正是医生给我的处方。”

    “别这么说,梅琪,我们是好朋友。现在你好些了吗?不会做傻事了吧?”

    “我觉得好多了。”

    “确定吗?”

    “是的。”

    “好吧,我必须叫孩子们上床了,再联络好吗,梅琪?”

    “好的,再见,露露。”

    梅琪挂断电话,微笑着慵懒地坐在椅子里,一连串愉快的回忆闪过眼前。露露一点也没变,高中时代幽默善良的个性一如往昔。而藉由她,梅琪和过去似乎又有了联系。

    她倾身注视纸上的电话号码:小鱼、丽莎、德妮、柯大卫、罗肯尼,都是高中的死党和老同学。

    还有席瑞克。

    不,我不能打电话给他。

    她沉思好半晌,起身走向书架取出一本皮面烫金已失去金色光泽的纪念册,掀开封面,看见露露、德妮、丽莎、小鱼和她自己的照片。当时她们是多么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还有瑞克。17岁的他英俊而高大,透过黑白照片,梅琪开始想象他湛蓝的眼睛、金色的头发和古铜色的皮肤。

    席瑞克,我的初恋情人。

    她翻开扉页,上面有他龙飞凤舞的笔迹。

    亲爱的梅琪:

    我没想到会这么难以下笔。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年,我还记得第一次你答应让我送你回家时,我在心里大叫“哇”!而今毕业在即,我依然记得第一支舞曲,我在雪橇上第一次吻你,还有球队休息时间里,我偷窥你们啦啦队练习。我花许久才鼓起勇气约你,而今真希望自己不曾犹豫,陡然浪费三年的时光。我永远忘不了玛丽号的那一天,还有兰园那一夜。我到史特州立大学以后,一定会天天想你,别忘了我们感恩节,圣诞节有约。记得穿粉红色的,因为你穿粉红色最美。我永远忘不了你,我的梅琪。

    爱你的瑞克笔

    想到瑞克,她心中不禁泛起一股乡愁。露露说得没错,我们都已长大成丨人,而且他又有个快乐的婚姻。身为多年老友打电话给他,对他的婚姻或是我自己又有什么影响?这只是友善的问候而已。

    梅琪决定听从费医生的建议,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第二章

    电话铃声惊醒熟睡中的席瑞克。身旁的南茜咕哝地翻个身,他探手拿起桌上的电话。

    “哈——”他清清喉咙。“哈罗?”

    “哈罗,席瑞克在吗?”

    “哪位找他?”他粗声问道,看了电子钟一眼。

    “施……呃,毕梅琪。”

    “谁?”

    南茜懊恼地翻个身。“谁这么晚还打电话来?”

    “瑞克,我是梅琪,”电话彼端的女人说道。“毕梅琪?”

    “梅——”他挣扎地想着谁是梅琪。

    “哦,我吵醒你了对吗?对不起,瑞克,我改天再——”

    “不,没关系。梅琪?你是吉伯高中六五年班的毕梅琪?”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啊,真是意外极了。”

    南茜翻身问道:“谁?”

    他捂住话筒答道:“我的高中同学毕梅琪。”

    “你旁边有人?”

    瑞克回答:“是的,我太太。”

    “对不起,瑞克,我太无礼了。请向你太太致歉,我不该打扰你们的睡眠。”

    “等一下!”他命令道,伸腿下床。“梅琪?”

    “嗯?”

    “我到楼下接听,你稍等一下,”他倾身亲吻南茜。“我下楼去接电话,待会儿替我挂上电话好吗,甜心?抱歉吵醒你。”

    “她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转身离开。“明天再告诉你。”

    他熟悉地摸黑下楼,到厨房扭开电灯,使用另一支分机。

    “哈罗?”

    “是的。”梅琪回答。

    “好了,我们可以谈话了。梅琪,这真是个惊喜。”

    “我很抱歉,瑞克,竟然愚笨得没注意到时差的问题。我刚和露露通过电话,她建议我打电话给你。我兴致高昂,根本没想到夜已深,你们都睡了。”

    “别再道歉了。”

    “可是你太太会怎么想呢?”

    “她经常旅行,常常睡在旅馆或飞机上,相信我,她没有失眠的问题。”

    “露露说你太太是个大美人。”

    “谢谢你,她名叫南茜。”

    “她不是杜尔郡当地的人吧?”

    “她是爱荷华人,我是在大四时认识她的。你好吗?你住在西雅图?”他的记忆一片空白。

    “我结婚18年,他一年前去世了。”

    “我很抱歉,梅琪……”他顿了一下。“有孩子吗?”

    “有一个,凯蒂17岁了,你呢?”

    “很不幸的,我膝下犹虚。”

    他的回答留下一个空隙,她急于找话题。“露露说你经营租船公司。”

    “我和麦克合伙,你记得麦克吧?他比我年长两岁。”

    “当然,我们开他的车子去参加毕业舞会。”

    “对,我差点忘了。目前我们有两艘船,我妈负责无线电联系、簿记和执照出售等事宜。”

    “你母亲总让我忍不住微笑,她还好吗?”

    “她一点都没变,仍然精神勃勃、神采奕奕。”

    “你母亲向来精力充沛又可爱,你父亲呢?我记得母亲来信提及他去世了。”

    “他去世六年了。”

    “你和他那么亲近,一定很想念他吧。”

    的确,即使已经过了六年,瑞克依然怀念死去的父亲。他的价值观,甚至目前的事业,都是父亲传授的。“呃……他的一生充实而美好,临终那一天还出海航行,寿终正寝时握住母亲的手,我们四个孩子环绕在旁。”

    “你的弟弟妹妹,他们在哪里呢?”

    “若丝在杜鲁士,莱瑞在密尔瓦基。我偶尔会遇见你父亲,他向来喜欢听我谈论鱼群吃饵的情形。”

    “我深信他非常嫉妒你以钓鱼为生。”

    瑞克呵呵笑着。“一个月前我到店里去,还邀他出海去玩一玩。”

    “我妈显然不会准他去。”梅琪嘲讽地评论道。

    瑞克还记得以前他和梅琪约会时有多怕毕菲娜。她像个老巫婆,镇上的妇女都不喜欢她。

    “听来她一点都没变。”

    “差不多,至少三年前我回家那一次,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控制别人。父亲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因此我也很少回去。”

    “上次的同学会你没来。”

    “……呃,菲力和我定居西雅图,虽然我们常常旅行,但似乎都错过同学会了。”

    她脱口而出的话引起片刻的尴尬。“抱歉,”她说道。“我偶尔会说溜嘴,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不,没……没关系,梅琪。”他停顿半晌,然后承认道:“你知道吗?我正试着想象你现在的模样,但是很困难。”在他心里,她仍然是那个17岁,红褐发、棕眼、脸孔清秀迷人的女孩,性情活泼而愉快,他向来轻易便能逗她开怀地笑。

    “我老多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

    瑞克拿起木碗里面柚木做成的酪梨,他不懂南茜为什么把这种木头水果摆在桌上,杜尔郡处处都生产真正的酪梨。

    “你非常怀念你的丈夫,对吗?”

    “的确,我们的婚姻生活非常美满。”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梅琪,对不起,我实在不善于安慰人。父亲去世时,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

    “没关系,瑞克,很多人碰到这种事都会手足无措。”

    “梅琪,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他迟疑半晌。“不,还是不问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