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我一语,说什么的都有,但无疑,只允许应届生报考中师这一条,让大多学生燃起了希望。
“曲阳,你报什么?”李冬梅走过来问。
“让考中师就考中师呗,混个铁饭碗再说,总比种地强吧,你呢”
“没想好,看看预选的成绩再说。”
“唐娜他们呢?”
“不知道,我估计大部分报中师吧,你的语文笔记本借我一下,让我抄一下这节课的中心思想。”
“哪有什么中心思想,自己总结吧。”
“小气鬼,还舍不得让人看。”
“真没有,你看,我从来不抄中心思想。”曲阳说着把笔记本摊开来,洁白如此,一个字都没有。
“那考试怎么办。”
“能怎么办,套呗,千篇一律,用点好词,用点高尚的词,最后再表表决心,估计差不多了。”
“你这是什么办法,能行吗?”
“你把后面那个‘吗’字去了,直接念,能行。总结中心思想是最无聊的事情,非要在白开水一样的文章里总结出高尚的情操,还要陶冶你我,可笑。”
“我也觉得挺无聊的,可要考试呀,能怎么办。”
“唉,考试就没办法了,只能按照出题者的想法胡写一通,中国的教育者真的很奇怪,非要一个模子往出扣人,最后所有的人都像是电视台新闻播音员,官话、套话、大话。反正中国字也多,意思也多,总能说得慷慨激昂,但说了和没说一样。”
“你这什么理论。”
“什么理论,一切从不总结中心思想开始,让每个人自由发挥,对于一篇课文,我们应该允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而没有必要统一成所谓的中心思想,比如说孔融让梨,我就觉得这就是一很可爱的小孩,而老师非要让我们看到高尚的中华美德,四五岁的娃娃,懂什么美德。所以中国人的表里不一有教育的成分”
“你这歪理还挺多的,不过好像也对,考试让你总结中心思想怎么办。”
“比如鲁迅的文章,我们学过挺多的吧,有《故乡》、《祝福》、《孔乙己》等等,中心思想有一个就可以了,你就写什么封建礼教吃人、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压迫什么,然后你再写些对万恶的旧社会的愤恨和对新生活的向往,就行了。”
“我到时照着你的办法答,错了找你,你刚才说的是小说,那散文、议论文呢。”
“议论文最重要的要看论点、论据了,议论文古人写的好,看看《古文观止》,随便拿一片策论,都好得惊人。至于散文,现代散文有的实在太散了,凌乱地散了一地,于是学校培养了咱们这些人,也就得靠咱们这种人,拿两个红布袋子,一只套在手上,一只提溜着,东拿一根腿骨,西拿一个脑瓜子,通通装到袋子里。”
李冬梅杏眼圆睁,“你这是中心思想,还是收尸?”
“给散文总结中心思想,还不就是收尸吗!”
李东梅被逗得一片笑盈盈地浮在脸上,面若桃花。
“曲阳,我发现你歪点子挺多的,你最好别和他们混了,好好学,我们一起考中师。”说着,不自然地看了后排一眼。
后排挤着几个男生,令东平手里拿着一根大钉子,足有三寸长,他用力一掷,钉子扎到椅子上,拨出来再掷。这都是一部电视剧给闹得,里面的武林人物把普通的钉子当飞镖,精准得很。曲阳也挤过来,抢过钉子往椅子上扔。一会儿,大侠们不满足近距离的椅子,开始往门上飞。就听得“啪”一声脆响,后门玻璃被令东平的飞钉打了个粉碎。一股凉风迫不及待地灌了进来,使人瑟瑟。
晌午时分,曲阳和令东平量了玻璃的尺寸,匆匆去配,晚了还得定个破坏公物的罪名,再搭上一份千余言的检查,令东平可不希望自己的墨宝以这样方式流传后世。
“东平,好长时间没见田芳兵,哪去了?总不是你那膜不好用,肚子大得来不了。”
“人家是那天上的鸟,飞了。”
“飞了,是什么样的妖精,还能飞过你这座火焰山。”
“这山看着那山高,说是她家什么圪留把弯的亲戚在包头给找个一个哄娃娃的营生,上个星期就走了。”
“噢,我知道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奶妈。”
“奶你个头,是小保姆。”
“哦,保姆,没准保姆混成主母,算是修成正果。”
“靠,乌鸦嘴,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呀!”
令东平来个拳脚相加,直到曲阳不住地求饶。
“曲阳,走了王二鹅,不是李东梅也看上你了吧!”
“不会吧,李冬梅要动了凡心,我舍生忘死、当仁不让董永一回。”
“死用不着,身估计得舍,来,把这拿上,舍身的时候用。”说着递过一盒避孕药膜。
曲阳一皱眉,“东平,你还有这东西。”
令东平表现出一脸伪装的无奈,“现在没用了,要不能送你吗!”
“你留着吧,没准儿哪天又有美女投怀送抱呢!”
令东平一撇嘴,“美女,田芳兵一走,现在学校哪里还有美女,王二鹅、李冬梅那样的,辟邪镇宅还差不多,你要找她俩其中之一,这辈子绝对不受牛鬼蛇神的侵扰。”
曲阳表现出愤怒的神情,“不带这么骂人的,你那田芳兵也太妖艳,要是拍《聊斋志异》,我看倒是能演聂小倩。”
“小妾,不行,怎么也得演个小姐太太什么。”
“什么小姐太太,我是说聂小倩,一个女鬼。”
“女鬼,她无论是人是鬼,都飘走了。”
“东平,你呢,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先混个毕业证再说,我爸说现在安排到乡里工作也不容易,估计还得托人办个高中毕业证,你好好学一学,考中师还是有可能的”
“我也想好好学,我们家里给我哥娶媳妇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我要考不上,我估计连那辟邪镇宅的都没有,打光棍差不多。”
“你哥什么时候娶?”
“听我大说,过完年,正月。”
“娶媳妇不是喜事吗,有什么可鸡飞狗跳的。”
“钱呢,现在不知怎么,什么都离不开钱,人家要一万元的彩礼,我大基本上把亲戚借遍了,你说我再万一考上,那才叫雪上加霜。”
“那你要万一考不上,还不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啊。”
“嘿,你怎么把这句用这了,你非看着我‘花落人亡两不知’而后快啊”
“哪能呢,我会给你‘锦囊收艳骨,’再来个‘一坯净土掩风流’的”
“我靠,我就这样被你埋了。”
“不满意,再加一棵引魂幡,三块墓门砖。”
“no,我是说,我那两件辟邪镇宅之宝,你得接收啊,二鹅同志是个好同志,冬梅同学也是个好同学,估计传宗接代没问题”
“好吧,我就当做好事了,那你放心地去吧,我一定不负你的厚望,勉强笑纳,照单全收,还不用你感谢。”
玻璃好歹装上了,凄厉的北风刮过也进不来,只好在几栋教室间转了个圈,卷起一堆黄叶,呼啸着离开。
将军中学的晚自习也经常在这种昏黄下进行,因为没有电,大家只好点起蜡烛,挑灯夜战。曲阳百无聊赖,独坐在黑灯瞎火中,看看前面的冉冉烛光。李东梅像是个光明使者似的点着一根蜡烛走过来,自然地用蜡烛滴了些蜡油,然后把蜡烛粘在上面,一个灯花爆起,火苗突突地乱窜,映衬着曲阳忽明忽暗的脸。
曲阳挪了一下椅子,李东梅坐了下来,把一本语文书放在桌面上。
李冬梅在烛光的掩映下,脸蛋红彤彤地,曲阳隐约觉得起了什么化学反应,嘴里却说道:“又来收尸!”
李冬梅笑了笑,“别吓我,晚上睡不着可怨你,我是想和你聊聊诗词。”
“诗词,你好有雅兴,尽我所能,只是不要说我胡说八道就行。”
“我喜欢唐诗,比如李白,李白的诗大气、充满想象力,‘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你刚才那几句,只能说明两点,一、李白特能吹,二、李白是个疯子。”
“胡说八道。”
“哎,你说我胡说八道了。”
“好吧,不说了,你继续。”
“你看,吹牛不用说了,很好理解,什么三千尺,落九天,他一没有测量过,而没有调查过,无一不在吹牛,你说,谁人家得意地仰天大笑然后出门去,不是疯子是什么。”
“你怎么回回都有歪理。”
曲阳得意地说:“这就是中国文字的魅力所在,所以曲解一位作者,歪曲一部作品太容易了,我是想告诉你‘文字狱’就是这样发生的。当然李白无疑是伟大的诗人,许多诗都大气磅礴,气势宏大,想象力超群。比如‘白发三千丈’多有冲击力。
“你终于走上正途了。”
“不过我反对神话李白,人为地高尚李白。”
“李白没有被神话啊,即使后人称其为诗仙,但也不是神话。”
“我是说中国人喜欢因为李白作品的伟大进而上升到人格的伟大。”
“我理解了,你是说,李白也非完人,也犯错误。”
“李白何止犯错误,他‘仰天大笑出门去’正是去参加永王李璘幕府参与叛乱,谁知 ‘日近长安远’,致使自己也‘随风直到夜郎西’了,而杜甫恰恰相反,在唐肃宗即位后,屁颠着跑到灵武想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结果混个针尖大的官职,饭都吃不饱,以至于‘白头乱发垂过耳,岁拾橡栗随狙公’地满山乱跑”。
“曲阳,你这说了半天,到底什么意思”
“我想说他俩的诗都非常伟大,但人品不见得绝对伟大,做人也不见得成功,我反感扣在李白、杜甫头上什么‘不畏权力,藐视权贵,浪漫英雄主义’,什么‘忧国忧民,人格高尚’等这些高帽子。”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诗,什么样的作者。”
“诗的话只有《诗经》了,因为没有作者,作者是人民群众,老百姓向来不需要表扬,但是诗经的果实被孔子篡夺了,我不知道现在出版《诗经》要不要给孔子那群孙子们稿费。”
“就凭这一点,你就喜欢诗经,太肤浅了吧!”
曲阳坏笑了一声,“当然不是,最重要的是,对于《诗经》我也是蛤蟆跳井----不懂(噗咚),所以喜欢,我估计别人也不怎么懂,所以随便念念‘关关雎鸠、呦呦鹿鸣’显得自己特别有内涵。”
李冬梅也笑了,笑得特别甜,并且由衷地感叹道,“《诗经》太美了。”
“值得喜欢吧,可我就是搞不清楚《诗经》里到处存在的花花草草,大豆高粱,哪里有那么多名字,我只能记住,‘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中的黍,其它一概不知,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爰采唐矣?沐之乡矣。彼采箫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让我这个农民也搞不懂‘蒹葭’、‘荇菜’到底谁是谁。”
李冬梅笑笑,“不过,我知道,‘爰才唐矣’里的‘唐’是什么!”说着一脸的得意。
“唐是什么?唐明皇的唐,唐朝的唐!”
“这个你绝对见过,就是菟丝子。”
曲阳惊讶地说,“菟丝子,胡麻上缠着的,黄|色,开白花。”
“对呀,因为菟丝子与别的植物互相缠绕,所以古人常用它来比喻爱情,杜甫的《新婚别》就有两句‘菟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
“这怎么能比喻爱情呢,这分明是说菟丝子缠绕在蓬麻上,蓬麻被勒死,导致蔓都没有生长,所以,新婚的两个人分手了,要不能叫《新婚别》吗。”
李冬梅激动地说了句,“胡说!”同学们纷纷回头,不住地张望,李冬梅有点不好意思,当然不是大声的原因,而是和一个男生公然坐在一起。李东梅只好压低声音:“这两句的意思是,菟丝子刚缠在蓬麻上,连蔓都没有来得及生长,这比喻一对新人刚刚结婚,连爱情的枝叶还没有来得及丰满,就要离别了,你说能不叫人伤感吗。”
“噢,看来我是走火入魔了。”
“曲阳,那你再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诗人?”
曲阳看着笑盈盈的李冬梅,刚刚泄气瞬间又膨胀得有如刚充气的氢气球,飘飘然不知云里雾里,嘴上在没有把门的,索性信口开河。“诗人,我当然欣赏我的老祖先,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
“什么呀,屈原的‘屈’和你的‘曲’有什么关系,不要乱认祖宗哦!”
“这个故事说起来话长,怎么也有两千多年了吧,想当初,秦始皇统一六国,对我们这些忠良之后大加迫害,所有我们这些屈原嫡系传人就改‘屈’为‘曲’。直到秦朝灭亡,一部分人想去继承屈原文化遗产,也就是版税,这才又改回到姓屈,而我们无疑是清高的那一枝。”
李东梅强忍着笑,神秘地说,“那我得告诉你,我其实是唐明皇的后代,也算是公主吧,我现在的任务就是重建盛世大唐。”
曲阳一本正经地说,“怎么可能,唐明皇姓唐,不可能有你这个姓李的后代。”曲阳又压低声音,“我听唐娜说,她才是唐明皇的嫡传公主,我猜啊,你的祖先最有可能是唐明皇的仇人,位置也非常高,当过宰相,伺候过两任皇帝的宦官李辅国。”
李冬梅顺手用她的粉拳在曲阳的肩头打了一下,“宦官,直接说太监不就得了吗!”说完欲起身离开。
曲阳意犹未尽,下意识地去拉李冬梅的手,猛然间觉得一股电流从指间传来,震颤了整个身体,两颗同样年青的心一时慌乱不已,四颊飞红。
时间停留了一刻钟,李东梅轻轻地把手收回,痴痴地看着曲阳,此时曲阳上嘴唇找不下嘴唇,颤抖着说道,“我…觉觉得你的祖先应该是青莲居士,没准还有海外关系。”
李东梅举起她的粉拳,似乎挥起,又轻轻地放下,柔柔地说:“你学习吧,我走了。”
“你的蜡!”
“你用吧!”
爱情,真像是菟丝子,在缠绕中不经意地鼓出一朵看似毫不起眼的花蕾,却也要孕育,只为那一次美丽的绽放。
第二天,令东平八卦地问曲阳,“听说你们进步神速,整个晚自习都卿卿我我。”
曲阳苦笑一声,“东平,咱们班也快成村里的妇女新闻传媒中心了,传播速度也太快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什么没一撇,那一个晚上在叨拉甚了?”
“叨拉李白、杜甫,圪沓《诗经》、《离马蚤》。”
“呀,你们玩得高深呢,自叹不如,继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
“那你和田芳兵都叨拉甚了?”
“我们比你们境界高,我们尽为国家着想,为社会担忧,经常叨拉一些,少生优生,幸福一生。计划生育,从我做起。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曲阳笑着打了令东平一拳,“不要瞎鬼嚼了,一会儿把黑板报出一下,稿子我让牛换小已经写好,你去拿,抄上就行。”
“遵命。”
中午时分,大家没有着急去吃饭,而是在看教室外墙上的黑板报,牛换小的稿子中规中矩,主要内容号召毕业班同学努力学习,争取考上,脱离农村,端上铁饭碗。令东平自作主张给安了个标题,用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勾勒出几个立体字,“幸福一生,从我做起。”
唐娜拉着曲阳昨天拉过的那只手,“冬梅,令东平的字越写越好,你瞧几个立体字,多有视觉冲击力。”
李冬梅点点头,“挺好,没想到他开了这么一窍,我的字怎么也写不好,像是小学生,哎,娜娜,这题目在哪里见过。”
唐娜皱皱眉,没想出所以然,瞟了一眼曲阳,“曲阳,这题目谁草拟的。”
曲阳也看着眼熟,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令东平这小子,乡政府的院墙上用白泥刷着‘少生优生,幸福一生。计划生育,从我做起’,令东平居然掐头去尾,跑到校园里宣传计划生育了。”
两位女生一吐舌头,转身逃走。
就这样,那副计划生育的宣传标语一直在校园里明目张胆地存在了整个冬天,直到来年一场春雨的降临。
第十二章:旦球三他兄弟----旦球四
第十二章:旦球三他兄弟----旦球四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淹没了回家的路,大部分住校生丢下自行车,发扬红军不怕远征难的精神徒步跋涉回家。曲阳路途是遥远中的遥远,选择留了下来坚守。空荡荡的宿舍显得异常冰冷,曲阳把炉火捅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