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望着侑子的眼睛，试图在那之中找到能令自己安心的什么证明……
“我想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地响起，因为其中承载了过多的期待，甚至显得有些滞涩和沙哑。
然而对面的魔女，却在得到了他的回复以后，非常美丽地轻笑了起来。
“穿越时空……这可要付出相当巨大的代价的哦？”她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好像要穿透他的眼睛，直达灵魂深处：
“你确定自己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吗？就算……我索要的，是你身为妖狐的力量？”
3易主的白团子
身为妖狐的……力量？
藏马闻言不由怔住。
——别误会，他并不是觉得侑子要求的东西过于珍贵以至于令他无法割舍。
正相反，藏马感到惊讶的，是侑子竟然提出了如此【简单】的要求。
在来这里的路上藏马已经设想过了好几种侑子可能向自己索取的代价，其中他认为最重要也最可能被索要的，一个是他对于自己最初降生的那个世界的记忆和情感，一个是他对幽游世界众人的记忆和情感。
其中，藏马认为侑子索取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虽然这两者对藏马来说看上去似乎是同等重要的，但是要知道，藏马之所以想要找侑子交易，目的正是返回幽游世界。
如果他都已经失去了对那个世界的情感和记忆，那么与侑子交易的意义也就不再存在了——这本身就是一个没有终点的死循环，聪明如侑子，自然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那么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藏马对自己最初属于的那个世界的记忆了。
当然，且不论侑子究竟知不知道藏马前前后后的所有离奇经历，单说在藏马心中，两个世界共同的经历叠加起来所造就的那个人，才是真正完整的他。少了其中的任何一方面，他的人格和情感都将变得不再完整，或者说，他会变得不再是自己。
但他又实在想不出其他能与这两者分量相等同的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这着实让他感到有些苦恼。
而现在，他这边还纠结着该如何说服侑子换一个条件来进行交易呢，那边，侑子自己就提出了一个藏马之前完全没想到，但却正和他意的条件，这怎么能不让藏马感到又惊又喜？
“真的只要付出身为妖狐的力量，就可以了？”他端整了神色，郑重地再次向侑子确认。
黑发的魔女微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过很快地，侑子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露出颇为有趣的微笑。
“你原本以为我会向你索取另外的东西？”她挑眉，“而相对于那样东西来说，你认为身为妖狐所拥有的那份强大的力量，对自己而言竟远不如它重要？”
藏马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失去力量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作为没有丝毫异常的普通天朝少年的那一世，藏马才只活了二十几年，然而在那之后作为妖狐藏马所度过的时间，却是那一世的好几十倍。
在这段漫长的时光之中，身为妖狐所拥有的力量对藏马而言早已如同本能，是和身体器官一样必要且自然的存在。
然而，比起被交换走两世之中任何一世的记忆，让构成自己这个人的这两大部分其中的任一部分消失，进而使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根本就相对于某种程度上的失去了自我的这件事，却是比失去力量更令藏马无法忍受的。
侑子看他的表情大致就猜出了他在纠结些什么，不由颇觉好笑：
“等等，藏马你之前好像误会了什么？是什么让你觉得……穿越时空让你付出的，就一定是‘最珍贵’的东西？”
“的确，我向客人们索取的代价，从来都是与他们的愿望等价，并且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这并不代表在那么多重要的东西里，我就一定要挑走最珍贵的那一份啊？”
“如果一直那么做的话，这家店是开不下去的。毕竟，有决心和信念付出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什么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可不多见。”
“所以，我向来是根据客人们的能力来索要代价的，而这个代价，通常只要‘非常重要’就可以了，并不一定要是‘最珍贵’的——现在，你明白了？”
藏马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说“我是在漫画里看到的”吧？
不管侑子对他最初的那次穿越究竟知不知情，他都不可能主动吐露自己心底最大的秘密。
他对于换取穿越时空的能力需要付出相当巨大代价的认识来自于《翼》中小狼小樱黑钢法伊四人需要共同支付代价才能得以交换到这样的力量的描述，然而此刻这却被侑子说是一种认识上的误区，这让藏马越来越有些理不清思绪了。
然而这场交易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却不是他而是侑子，要索取怎样的代价才称得上是等价也是由侑子说了才算，所以藏马纠结了一会儿也就把这件事干脆地抛开不再去想了——他现在的情况貌似有点类似于孤注一掷以后什么风险都不想再去考虑也不想再去在乎了。
这心态……藏马摸下巴，略有点危险啊。
不过就像前面说的，藏马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以后轻易不会动摇的家伙，所以他的纠结也就只是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而已，很快，他就再度扬起脸，对侑子露出了毫无破绽的温和微笑。
“那么，就麻烦侑子小姐了。”
魔女这会儿倒是不急着完成交易了。她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藏马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从藏马身前拽下了一根柔亮的红色长发。
“这个，就当作是提前预支的一点小小的报酬吧。”
说着，不容分辩地直接将那根头发收入了袖中，侑子对身边的小多小全点头示意了一下，两个小萝莉马上起身，快乐地拽起一头雾水的四月一日，一边异口同声地说着“去库房～去库房～”，一边前拖后拽地把人给拉走了。
藏马又是好奇又是好笑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隐隐猜到四月一日被两个小萝莉拉去库房应该是去取侑子准备交易给他的能够帮助他穿越时空的物品了。不过具体是什么东西，藏马可就猜不出来了。
总归不可能是白摩可拿吧？那可是翼四人组专用的！
藏马半是打趣半是自我娱乐地想。
然而，几分钟以后，当看到归来的四月一日少年怀里捧抱着的一黑一白两只造型奇异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可爱萌软的圆团子的时候，藏马不淡定了。
“哦呀？看来……你知道摩可拿？”
从四月一日手中接过白色的那只圆团子，侑子看着一脸惊讶的藏马，“那么，关于摩可拿的事情，我也就不用介绍得那么详细了吧？”
“……不，请您务必可能详尽地为我解惑＝＝”藏马这次反应可快了，要是侑子真的什么也不给他说，那他才真要哭了！
曾经看过的动漫小说毕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就算成为妖狐以后记忆力提升了不止一点，但也架不住随着时间的流逝印象在一点一点地变淡啊！
大致的情节虽然暂时还不需要担心，但是有些小细节已经有点记不清了。如果因为这点疏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那真是太冤枉了。
藏马的表情显然很好地娱乐了侑子。
魔女大人轻捧着手中的白摩可拿，将他贴在脸颊上反复地蹭了蹭，眼中极不明显地闪过一丝不舍……
“这孩子的名字叫做摩可拿·摩多基，会带你前往你所希望的异世界。”侑子轻声说，“不过，在把他交给你之前，我要先说明一件事情。”
“那就是，摩可拿虽然拥有穿越时空的能力，但是他并不能自主确定即将前往的空间的具体坐标。”
“意思也就是，你想通过摩可拿的力量一举回到你所属的那个世界，这是在极其幸运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奇迹。”
“与之相比，更可能的是在你找到真正想要前往的那个世界之前，将会经历许多个并不是自己期望前往的世界。而摩可拿每穿越一个世界，都需要停下来吸收那里的能量以补充自己的损耗，所以直到蓄满下一次穿越时空所需要的能量额度为止，你们都要在那个世界一直待下去。而充能的时间长短，取决于你们所在的世界本身的能量状况，和摩可拿吸收能量的方式。”
“也就是说，放着摩可拿不管让他自己去吸收空气中游离的能量因子，和找出每个世界特有的能量集合体给摩可拿集中吸收所起到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当然，要让摩可拿在哪一个世界选取哪一种能量吸收方式，就是你所要思考的事了。”
“好了，这就是我想说的。那么现在，你还想要维持原本的决定吗？”
侑子的指尖轻轻抚弄着白摩可拿的耳朵，脸上的表情不再是慵懒肆意的笑，而是严肃端整得让四月一日侧目。
藏马闻言略垂了眼睑，沉默了几秒钟以后，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侑子小姐，我看起来……像那么容易就临场变卦的类型吗？”
他笑问着，伸过手去从侑子手中接过了软软暖暖的白团子摩可拿：
“那么，交易成立？”
侑子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也跟着笑了。
“你果然很有趣。妖狐……藏马。”
藏马保持着跪坐的姿态，却不伦不类地对魔女行了个优雅的绅士礼，“很快就不再是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许惆怅，但更多的却是洒然和决绝地说。
侑子没有回声，然而那双暗桃红色的眼眸深处，却极难察觉地滑过了一丝调皮的笑意——
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什么是“绝对【绝对】”的呀，藏马君。
4转机和踏上旅程
既然交易已经顺利达成，白摩可拿也被交到了藏马手中，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藏马来支付代价了。
藏马绷紧了身体，背脊挺得笔直地跪坐在原地。
同时，侑子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抵住了他的胸口，“放轻松，别紧张，也别想着抵抗，闭上眼睛，这并不会让你感觉到痛苦……”
魔女的声音优美又磁性，其中似乎满含了某种难言的魔魅和蛊惑，令心智坚定如藏马，也不由随着她语声的渐低，瞬间恍惚了一下心神。
而一切的变故也正是发生在藏马这一瞬间的恍惚之中！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侑子的手掌已经离开了他的胸口，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也已经凌空悬浮起了一团拳头大小的红色球体……
“这就是你属于妖狐的那部分力量实质化以后凝结而成的妖力核。很美吧？”侑子捧着那颗小球，这样说着的时候一脸由衷的赞叹。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艳红色的美丽球体此刻正滴溜溜地流转在魔女莹白如玉的掌心，那似雾非雾似光非光的奇异质地，以及球体内部隐约翻涌着的金绿色电光，都让它显得美丽异常且神秘莫测，好像只要再多看一眼，就能将人的灵魂都给吸收进去一样。
然而藏马此刻却并没有那份兴致与闲暇去与侑子一起沉醉于这份来自于他自身的美丽了——随着大量的妖力被侑子抽取出体外，一阵猛烈的空虚和无力感迅速侵蚀了他的身体。
如果不是还有属于人类形态的南野秀一单独所拥有的那一小部分妖力在勉力支撑，藏马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干脆就这么脱力昏厥过去！
——失去全部力量的八成以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尤其，是当藏马已经习惯了体内无处不在、满溢充盈着的磅礴妖力以后。
这感觉实在称不上好，或者该说……糟透了。
微微闭上眼睛，藏马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去缓解因为陡然空荡下来的妖力储存而引起的一系列强烈不适。
侑子就坐在一边安静地等待着他。
藏马的妖力凝结核已经被小多小全带走，封入特制的匣子以后放进了店里的库房。看样子短期内藏马不必担心它会被当作交易品交换出去了。
不过……或许也不一定，毕竟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绝对呢？
深深呼出一口气，藏马慢慢睁开了眼睛。
“感觉怎么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在四月一日一脸囧然的伺候下开始喝起了清酒的侑子几乎是在藏马张开眼睛的瞬间就凑近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近乎呼吸相闻……
藏马一脸淡定地眨了眨眼睛。
“我之前也曾经有过差不多的经历，所以适应起来其实还好。”他语气平常地说。
“啊，是吗。那就好。说起来，在开始你的旅行之前要不要先来杯清酒？这可是超赞的高级货哦？”
“这样么……那，打扰你了，侑子小姐。”
“不会，好酒就是要人多一起喝才有味道！四月一日，给藏马倒酒！另外，再去准备几样小菜。”
侑子转过头，极其自然地对满眼茫然的眼镜少年吩咐。
四月一日怔怔看着她没有回话。
侑子挑了挑眉，撑起身来伸出一根手指像平常一直在做的那样轻轻勾住了他的下巴：
“四月一日？”
这下四月一日总算是回神了。
他茫然的目光在藏马和侑子之间似乎毫无意义地来回游移了几下，接着突然起身，一脸受惊过度地跑走了。
侑子在他背后抬手托着下巴，一脸标准的魔女式微笑，“噗哈哈～藏马你看到了吗？他的反应好好笑！”
红发妖狐坐在桌前但笑不语。
一直沉默地坐在和室一角充当布景板的百目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最后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侑子小姐，还请不要把他玩弄得太厉害了啊。”
他无奈地说着，站起身向着四月一日跑走的方向寻找而去。
于是，和室之中现在就只剩下了藏马和侑子，以及两只互相依偎在一起，小小声地彼此诉说着临别前最后的悄悄话的黑白团子。
“好了，刻意支开了那两个人，侑子小姐是想和我说什么？”
藏马这时候已经从突然丧失绝大部分妖力所带来的那种虚弱状态中稍微恢复过来了一点，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侑子回头静静与他对视了几秒，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你其实……很难过吧。”
藏马闻言猛地一僵。
低低垂下眼睑，他并没有出声回应，然而侑子看向他的眼神，却愈发柔和起来：
“你真的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虽然看上去似乎非常温柔好说话，像是那种脾气好到让人暴躁的老好人，但是其实……”
“内里，比谁都倔强和阴险。”
藏马听完不由苦笑了一下，“这可不像是夸奖呢，侑子小姐。”
魔女无谓地耸肩。
“本来也不是想要夸奖你。只是……”
只是因为你实在和那个人很像，让她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心软了起来。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消沉。”于是忍不住还是提前把原本打算在送人走之前的那刻才告诉他的事情现在就讲了出来，“你的力量的确是作为代价交换给我了没错，但是……我从来也没有说过它们是不可以被用其他东西交换回去的啊？”
话音未落，对面的妖狐已经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灼灼发亮地看向了魔女——
“你说真的，侑子小姐？”
侑子顿时好气又好笑。
“我骗你干什么？”她笑骂。
藏马一瞬间的表情好像她拯救了他的全部人生一样！
“这真是太感谢你了，侑子小姐！”他由衷地道谢。
然而侑子这一次却并没有那么痛快地接受他的谢意。
“先别忙着道谢，”她摆了摆手，“我只是说了你的妖力可能被再次交换回去，但并没有说，这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藏马这个时候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只是眼睛里还是控制不住地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侑子小姐，我要怎样才能把妖力交换回来？还请您指点。”
换回妖力并不只是藏马对自身力量的不舍和执着，这也关系到他在之后的漫长旅程之中的生命和安全保障——只有实力够强，才能自由来往于任何世界之间，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