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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妻第14部分阅读

繁极了

    行昭捂嘴笑,倒也没说破。

    行明却像陡然来了兴致一样,凑过身来,悄悄摸摸地附在行昭耳边说:“上回娘还在问,大伯母方家的那个桓哥儿是不是十四岁了,说亲事了没有,却遭爹横眉竖眼地骂了一通”

    行昭愕然,随即大笑起来,二夫人愁行明婚事的心,不比她挂忧母亲的心少啊!

    大夫人从荣寿堂回来的时候,贺琰已经候在正院了,难得地将四个小辈都叫出来一道用晚膳。

    贺行晓一见行昭,便赶忙敛袂屈膝。

    行昭挑了挑眉毛,也没再搭话,只让人将她扶起来,便再也没往那头瞧一眼——连行明那处都懂得讨好卖乖,却不见对怀善苑有什么动静,可见贺行晓对那个梦深信不疑,笃定正院这一支会如梦里繁花一样,昙花一现罢了。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行景少言寡语,行昭谨言慎行,行晓讨好卖乖,行时一向都是讷言的。

    看贺琰搁了筷子,其他人再不敢吃喝了。临散了时,贺琰叫住行景与行昭,对着行景温言缓语:“前段时间都还很勤奋,最近虽然还是照旧日日往明先生处跑,回来后却不百~万\小!说改看舆图了?”

    行景垂着头,不说话。

    大夫人出面打圆场:“他舅舅不是正在西北打仗吗?景哥儿这是心里牵挂呢。”

    贺琰蹙了眉头想开口,却愣生生地憋住了,皱着眉头摆摆手,索性让行景回去。又温声问起行昭:“玩闹了一个冬天,常先生开始上课了,心还收不收得住啊?”

    这是在享天伦之乐吗?行昭突然感觉有些想作呕,无利不起早,若是方家没能在西北声名鹊起,一反颓势,贺琰哪里能耐得住性子,挨个儿地问询啊

    心里在胡思乱想着,面上却还是轻轻点了头,找了个由头,就要告退了:“常先生布置了十张描红,还没写完呢。”贺琰笑着也让她回去了。

    夜已深,星月渐起,暮色浓重,临安侯府的灯从外院挨个儿熄灭到内院,除却游廊里头偶有几个小丫鬟提着羊角宫灯穿梭其中,留下窸窸窣窣的声响,便只能听见清风“呼呼”的声音了。

    万籁寂静之中,九井胡同外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踏踏”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从胡同口拐弯地方呼啸而过,将高高挂在杆子上的纸灯笼惊得摇曳四方,摇摆的烛火下能隐约看见一个穿着银灰盔甲,背后背着一柄红缨枪的男子俯身马上,前襟处已经被殷红的血染湿了一大块儿。

    有蹲在墙角尚未收摊的游街小贩被马蹄声一惊,呆愣愣地望着绝尘而去的人,边收拾东西边口里头喃喃念叨一声:“这么晚了,城门口都宵禁了怎么还能有人骑马进来”又探头往里望望,看那人停在了临安侯府的门前,那小贩不禁啧啧一声:“果真是皇亲国戚,这皇帝定下的条例都能说破了就破了”

    不多时,贺府的灯又挨个儿被点亮了,从外院以极快的速度亮到了内院。

    “姑娘!姑娘!”

    行昭被一惊,从床上兀地一下坐了起来,撑起身子,看着眼前神色焦灼的莲玉,没由来的胸口一窒,抬了下颌,示意她说下去。

    “姑娘平西关破了!”莲玉的声音头一遭这样的尖利,带着哭腔和沙哑,仿若直冲上了云霄。

    行昭头往前探了探,蹙着眉头问她:“你说什么?”

    莲玉眼眶红得很,忍着哭上前扶住行昭的肩膀,死命地咬住了牙关,一字一句地说:“舅爷镇守的平西关破了。刚刚有人来拍咱们府上的大门,被带到了正院来,侯爷和大夫人都被惊醒了,王妈妈去问黄妈妈,才知道昨天夜里平西关失守,鞑子已经攻进了苍南县。舅爷独身一人,带着三千精兵往西去,如今如今生死未卜”

    行昭感到脑袋像被庙里头的鼓钟重重撞了三下,听莲玉的声音,感到嗡嗡的,十分闷得慌。

    急急喘过几下气儿,手狠狠地扣在掌心里,刺破皮肉的痛让她脑子瞬间清醒起来,看着一张脸憋得通红,又想哭不敢哭的莲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说了句:“别慌!”又环视了一圈屋子里惊恐未定的人们,面色肃穆,沉声吩咐道:“穿衣!去正院!”

    贺家宵禁,各处院门已经被紧紧锁住了,一路上却没有人阻拦行昭。

    行昭提起裙摆快步往前走去,总觉得还不够,索性小跑步了起来,气喘吁吁地转过拐弯,正院此时已经灯火通明,没有预想中的喧哗声,没有大夫人的抽泣声,也没有贺琰的厉声诘问,只有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却像是拼尽全身气力地在说话:“鞑子是在昨日申时三刻猛攻的,先是进行箭矢进攻,然后就火攻”

    “鞑子几万人逼近,瞭望和驻守的兵士看不到?不知道?”这是贺琰沉到土里的声音。

    “西北的天一向黑得早,将军还特意吩咐了人立在鹰眼台上,半步也不许离!”

    说话简洁明了,虽听得出来已是元气大伤,却仍旧能做到铿锵有力,一字一坑。

    这是舅舅的方家军亲信。

    行昭强迫自己清醒头脑,依旧从蛛丝马迹中,寻觅到有用的信息。

    第五十六章 尘埃(中)

    “那平西关是怎么丢的?方祈没错,定下的排兵布阵都没错,守城的兵士也没错,那错的难不成是苍南县近千平民百姓?”贺琰冷言拿话打断了他。

    那兵士一时语塞,随即压低声音,带着愤懑与不甘心低吼道:“将军三天三夜都没合过眼!城破之时,让我赶紧策马来京报信,说完便亲带了三千军马往西北去了!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贺琰冷笑一声,声音骤凉:“城在将在,城破将亡!”

    行昭垂头束手地站在窗棂外,静静地听,正堂大厅的窗棂上只显出了一个剪影,那是贺琰的身形。那一个兵士只能要么是跪着,要么是趴着。派来定京送信的军士衔不会太低,见到临安候根本不用跪。要不,就是兵士身上有伤,压根就站不住

    穿青着碧的小丫鬟们三三两两簇拥着围在门帘子外,眯着眼睛从帘子的那条细缝中偷偷往里觑,一个贴着一个,捂着嘴又不敢大声说话儿,又舍不得散去。

    “夜里的规章都忘了不成!”莲蓉越众而上,扬声出言,“该干嘛都去干嘛!不用值夜了吗!”

    小丫鬟们缩头紧脑,作鸟兽状往外散去,里头听见了外面动静,声音戛然而止,不多时白总管便撩起帘子出来,见是四姑娘穿着件儿粉绢素罗里衣,外头套了件白披风,可鞋还是在屋里穿着的木屐,不禁愕然:“这么晚了,四姑娘怎么在这儿?”

    行昭紧了紧裹在襟口的白貂绒薄绒披风,又朝着院子里头探了探,轻咳两声:“初春深夜凉,阿妩能不能进去说话?”

    白总管一时哑然,又不敢真的将四姑娘留在这庭院里头,若是真冻着凉着了,这账大夫人不找他算,老夫人那儿也讨不着好。可里头商量的可是朝堂上生死攸关的大事啊

    趁白总管犹豫的劲儿,行昭提了提披风,小步绕过白总管,单手“刷”地一声撩开帘子,快步转过用作隔板儿的琉璃八色并蒂莲大屏风,一进内堂果然那兵士灰头土脸地瘫在地上,光可鉴人的青砖地上已经能看到几点血渍了。

    “你怎么来了?”贺琰以为来人是太夫人,却不想最先来的是小女儿,蹙着眉头声音更冷了。却想起来素日里对小女儿的宽待,语气软了几分,扬声唤来白总管:“将四姑娘带到夫人那里去,正好陪陪夫人。”

    行昭先是向贺琰屈膝行礼,后蹲下身子,从衣襟里掏出一方帕子,轻手轻脚地给那兵士正沁血的胸口擦了擦,凑近一看,才发现胸前有一道深可见骨头的伤口。行昭对伤口没研究,可也知道这伤口又深又窄,肯定是一箭射穿的,后来这位兵士狠下心将那柄箭自个儿给拔了出来

    那兵士的伤口被手一挨,九尺的男儿汉带着明显压抑地“呲”了短促一声,让行昭顿时眼眶一红,小娘子稚气的声音却平和得让人心安:“我是方将军的亲外甥女。‘方家军,好儿郎’,定京城里没有夸错你们。”

    行昭话一出,这样铁血的男儿汉鼻头一酸,顿时有些撑不住了。一路颠簸,鞑子的暗箭难防,中了埋伏,只能找绝壁残岩里走。伤口再痛,也不敢停,因为西北还有正在撒着血,拼着命的弟兄们,还有那个混在军营里和最低等的士兵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将军!

    伤口的旧肉在烂掉,新肉在长出来,可什么也不比上这一刻心痛。九尺男儿汉抹了把脸,挣扎着起身,要俯身跪拜,哽咽道:“西北五万兵士对不起苍南县的民众,是我们无能”

    行昭的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直拉着他,不许他再动了。

    贺琰面色冷峻,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女儿,听到‘方将军的亲外甥女’时,眉间蹙得更紧了。

    白总管掸着袖子绕过屏风进来,心里头直道晦气,四姑娘不遭排头,可有的是人遭排头。

    果然听贺琰沉着声音,耐住性子再吩咐一声:“把四姑娘领到夫人那里去,哪有小娘子家家的晚上到处乱走的!”

    行昭让莲玉扶住兵士,起了身,又冲贺琰福了个礼,垂着头,将眼落在襟口处的蝙蝠盘扣上,软声软语:“这位大人伤得极重,父亲要不要先请大夫过来瞧瞧?赶紧处理好伤口了,也能撑起气力同您一道去面圣啊。”

    一番话,两个意思。

    贺琰听出味儿来了,单手拦了白总管想上前去的动作,带了几分谑意看了看小女儿。方家的事儿他不着急,他与方祈素来瞧不对眼,方祈嫌他面和心苦,他嫌方祈粗鄙顽劣。鞑子这一次进攻的五万人想来是鞑靼里的青壮年全都上了,大周什么都不多,人最多,打车轮战,以多敌寡还是有信心的,所以多拖了拖,除了对方祈是生死攸关,对其他的事儿其实没多大影响。

    只是苦了方祈了,平西关没守住,方家的几世英名就败在他手里头了!

    脑中却无端浮现出了应邑宜娇宜嗔的面目,又想起方氏的愚蠢、懦弱和迟钝。

    “伤肯定是要治的,留在府里慢慢治吧。皇城早就落了锁,我朝还没有臣子半夜叩开宫门的先例。既然有方将军的书信,明日一早,我独自一人去面圣也能说得清楚。”贺琰沉声说,见面前眼睛红红的,脸蛋红红的,眼神却亮极了的女儿,第三次吩咐:“赶紧把四姑娘带下去!”

    白总管战战兢兢应了一声,上前就要来请行昭。

    慢慢治,明早再独自面圣!

    战场的事儿,争分夺秒,更漏每漏下了一粒沙,就是放弃了一条人命!独自面圣,还不是贺琰想怎么说,便能怎么说了?

    行昭明白过来贺琰的意思了,忍着气,更忍着伤心,挺直了腰板,仰头看贺琰。旁人都说她不像她那面带着福气像的大夫人,却像极了她那气度风华的父亲。连贺琰素日也常说,儿像舅,女像爹,待她多了一分其他子女没有的宽和。

    明明是牵扯至深的亲缘,为何一定要走到针锋相对的境地!

    “战机不可延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是父亲考校哥哥的文章。兵士中了伤,都能破开定京城的宵禁,一路敲到贺府的门口来。皇上是明治之君,您是肱骨之臣,臣至忠心则君至智。您为了国事敲开皇城,皇上只有赞赏您的”行昭手袖在袍子里,握成一个拳,心里头满是火气和悲伤,贺琰吃软不吃硬,可生性凉薄的人,向他哀求也是没有用的。

    贺琰一抬眸,眼神却落在高几上摆着的那盆蜀地矮子松上。

    行昭回头望了眼那兵士,莲玉已经打好了温水,又从小厨房里开了一盅烈酒过来,先清洗了伤口,再用烈酒去烫。那兵士吃痛,死命咬住牙关,一双眼睛充得满是血丝。

    舅舅、母亲、哥哥、方皇后,几个人的面容飞快地交叉浮现在眼前,最后定格在梦中母亲痛苦倒地,铁青的那张脸上。

    行昭上前一步,眼眶含泪,扯着贺琰的袖子,哀哀说着:“前朝有宋直谏当堂指着仁宗的鼻子骂,我们贺家是靠纳谏起家的勋贵,我们都不敢去敲皇门,还有谁敢?兵士大晚上的破城报信,明儿个全定京就能知道详情,到时候皇上问起来,您该怎么答?”

    这番话说得就有些重了,直直将了贺琰的军。

    为什么一大晚上知道了这样严重的军情,不去报给皇帝,而是压了下来?欺君,瞒上,还是另有所图?

    贺琰怕的是什么,怕的就是失了圣心,受到猜忌!

    “援军慢一刻去,将军的危险就多一重。我还撑得住,我同侯爷一起去!”兵士捂着伤口,摇摇欲坠地站起来。

    白总管左瞧瞧,右探探,终是叹了口气,上前扶住那兵士。

    贺琰心头百转千回,方祈带着三千人往西北去,西北是什么?是鞑靼的老巢,鞑靼连平西关都破了,还能怕别人送上门来?方祈若是战死沙场,倒是功过相抵了。可平西关破,总要有人来承担罪责。被皇帝迁怒的只能是方皇后,方皇后一倒,方家可果真是倒了

    行昭高声道:“舅舅是西北的战神!无往而不利!谁又能斩钉截铁地说舅舅没有个翻盘的机会了呢!”

    贺琰一听这句话,顿时想起了年少时候,他与方祈一同去拜骊山上隐居的何大士,何大士对方祈青眼相看,赞誉甚高,对他却只摸着美髯笑而不言

    “既然你还撑得住,那就进宫吧!”贺琰袖子一甩,将手背在后头,没往屋里再看一眼,便起身往外走。

    行昭抿嘴轻轻一笑,转过身,低声嘱咐那兵士:“见到皇上,不要一味地夸赞舅舅,你一定要牢牢记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是皇上的兵,拿着皇上的粮饷,不要提方家军,也不要过于推崇舅舅。”

    兵士一愣,随即重重地点头,靠在白总管身上,吃力地往外跟着。

    待几个人渐行渐远,再看不见身影后,行昭身形一软,顺势就瘫在了小杌上。

    这几日雨后初霁,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片四四方方的天空中,有星罗密布,却再无安宁。

    第五十七章 尘埃(下)

    一整晚,行昭都陪在大夫人身侧,大夫人坐立难安地在里间,先让黄妈妈去二门守着,说是一有消息就赶紧派人来报,而后月芳又问要不要派人去和太夫人说一声?大夫人轻轻摇头,只声音低低地说:“先别和太夫人说。”又抬头不知道望向哪里,语气十分低沉,轻喃一句:“到底祸福还未知呢,怎么能过早下定论”

    行昭已经习惯大夫人哭哭啼啼和凡事无主张了,大夫人这样达观的表现,让行昭欣喜若狂又深感诧异。

    她不知道方家的波澜到底是什么,再加上如今的一切都已经脱离了原有轨迹,她甚至不能笃定方家是否能够如同前世一样安然度过。行昭强压下心头惶恐,点点头笑着向大夫人回应道:“是呢,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舅舅骁勇善战,否则哪能将平西关守这么久?再说兵不厌诈,优劣之势如易如反掌,谁又知道舅舅没有存下一招杀手锏呢?”

    大夫人心事重重地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方祈有什么能耐,她最知道,十岁时,与三个壮汉互练,就能游刃有余地全部撩翻了,就这样爹爹还骂他“手段拖沓,处事软绵”,大概除了她的方家人都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本事

    这样想着,千钧重的心,好歹左右晃了晃,好像轻了些。

    大夫人像是想起什么,连声招呼人:“把纸笔备好,我要抄《地藏经》。”眸色一黯,低低道:“战死沙场的兵士千千万万个,在边疆,活人们连生死都来不及顾忌,又有谁会想起给牺牲的人超度呢”

    由己度人,行昭探过身子,小手覆在大手上,一切尽无言。

    整个夜里,一个正院的人都没合眼,供桌上裹银雕福纹烛台盛着的烛蜡一滴接着一滴地顺着留下来,却在半道上凝固了,像极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又像一颗连着一颗的珍珠。

    辰时初起,九井胡同里响起了打更声,行昭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