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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儿第1部分阅读

纤指轻点抿紧的唇,眸如秋水的青莲轻轻一喟。“这便是你们的命运,苦尽甘来方可见青天。”

    人的一生早就注定好了,不会因仙人们的一时疏忽而有所改变,就算没有发生宝珠现世一事,风家也会因其他缘故而遭遇灾数。

    一切皆是命,这是她近日来开悟出的禅理,大士口中虽未明言,但由她放任的态度看来,仙婢们下凡是迟早的事,只是提早了几年。

    “难道没办法从旁予以协助,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受苦?”他做不到。

    兄弟同心,骨肉至亲,岂有割肉刨骨而不痛之理。

    “人生在世就是要吃苦受罪嘛!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成仙成佛,往西天极乐世界。”

    净水的话一出,顿时一阵静默,烧红的炭火无声地燃放热气,众人却感到一桶冷水当头淋下,冷飕飕地一如屋外的风雪。

    苦吗?

    应该不苦吧!

    喜孜孜的脏污小子一把抹去脸上的煤灰,留下一条比先前更脏的黑污,一身老旧又过大的衣衫挂在身上犹似披了口麻袋,松松垮垮地像随时会往下掉。

    不过那捧着油脂直滴、肥硕鸡腿的小手倒是干净无垢,细细白白恍若姑娘家的手儿,指头纤长浑圆不长粗皮细茧,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小姐偷跑出来玩。

    一间饭馆前面若蹲坐着活似饿死鬼的叫花子,通常生意会大受影响,不少本欲上门的客人会打消念头绕道而行,免得被乞丐沾上秽气。

    可这家就叫“饭馆”的饭馆则无此现象,反而宾客盈门,络绎不绝的前来,对着坐在门槛前的小子会心一笑,再抚抚摇摆不停的头直道可爱。

    这是“饭馆”的特色之一,不只菜色佳,大厨厨艺一流,活像招财猫的伙子也是一大卖点,光看那一脸状似好吃得不得了的吃相,有谁能不垂涎三尺,想一尝其口中的美味。

    当然啦!那讨喜的笑脸也叫人拒绝不了,不管日子再怎么过不下去,一看到那张有得吃就十分感恩的小脸儿,大伙儿就会忍不住发笑,所有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想不笑都很难。

    “饭馆”开张三年,赖着不走的小子也待了三年,打人家开张的第一天就来死守着,每一份送到客人面前的菜肴都能先尝为快。

    原因无他,只因“饭馆”的老板兼厨师是他硬拗来的结拜大哥,即使人家抵死不认有此丢脸的兄弟,他依然厚颜无耻的大哥长、大哥短地喊,跟前跟后地怂恿人家要研发新菜色,好一饱口腹之欲。

    “大哥,今天的油鸡酥得很爽口,汁多肉嫩不油腻,含在口里都快化了,满口生香好不甘美,吃得我魂儿都快升天了。”

    “……”。

    瞪了一眼,满脸胡子的男人喷出和灶下的柴一样盛的火,手劲不弱地将挡在前面的障碍物拨开,任由他像球一般滚到墙角,省得碍手碍脚。

    “下回弄个杭州月醉鲤尝尝如何?听说滋味……吸,我口水都往下流了。”美味到极点了,口齿留香。

    “脏。”又一推,又一个驴儿打滚,小小的身影滚了一圈又滚回他脚边。

    “不脏、不脏,待会儿我打盆水给你洗洗脚,包管你的脚臭味马上就没了。”呵呵……好香的红煨羊肚片,真想吃一口。

    “我说的是你。”他已经懒得再动手了,遇到比牛皮胶还黏人的家伙,根本无法可拖。

    怔了怔,随即咧开嘴大笑。“我哪有很脏,你闻闻看我身上香得很呢!没有你臭啦!”

    “你说我臭?”握着锅铲的手倏地一紧,似要往那颗晃来晃去的小脑袋砸去。

    “是臭了点,满身的汗臭味,和这一屋子的香味格格不入,不过锅底哪会笑炭黑,身为义弟的我决计不会嫌弃你,即使你臭得熏死三头牛我也会挺你到底。”

    只要给他好吃的,他连玉皇大帝都能卖。

    “甄瓶儿,你活腻了是不是?”真想宰了他,火烤油煎。

    “谁,你在叫谁?”头一摇,两颗发直的眼珠子盯着刚掀锅的干贝绣球肉丸。

    “除了你还有谁,你再给我装傻试试。”气黑一张脸的大厨一把将他拎开,不让他有机会“试菜”。

    他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对喔!我叫甄瓶儿,甄瓶儿就是我,我怎么一时给忘了。”

    瓶儿、瓶儿,大家都这么喊嘛!谁晓得到了这地方要冠上麻烦的姓氏,只好临时编了一个以备不时之需,免得还得向大家解释一番。

    “我看你唯一不会忘记的只有吃而已。”还偷吃,不知死活。

    瓶儿手脚极快的一缩,捞到一粒肉丸子就往后退,“知我者,大哥是也,不枉我们结义一场,瓶儿为了吃可以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呀!就算不当神仙也快活……哎哟,疼呐!”

    好过分喔!人家也不过才咬了一口,就惨遭没道义的毒手,亏自己还喊了他三年多的大哥,真是没情义呀!

    “凭你也想当神仙?”他满脸鄙夷的斜睨,一指往其眉心戳去。

    “神仙好、神仙妙,人人都想当神仙,瓶儿我是有仙不当陪你同堕落,大哥你感不感动……”哇!又来了,他真想让他死不成?!

    “堕落?!”

    两颗冒火的黑珠燃起熊熊烈焰,怒视着滑溜的小身子钻来溜去,活似泥鳅还不忘端盘片鸭,得意扬扬地坐在干柴上仰起下巴,非常嚣张地吃着。

    人称雷爷的大厨有着极其暴躁的脾气,无人知其真实名讳,只知他早时尚能压制一触即发的火气,可是每每遇到皮得要命的甄瓶儿时,那团火就越烧越旺,几乎把屋瓦烧出一个洞。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早该死上一万次的瓶儿如今还活得好好的,而“饭馆”的屋顶也没给烧了,只是三不五时听见后堂传来几声雷吼,然后就不了了之。

    听跑堂的伙计说,雷爷和乞儿差不多的瓶儿早些年就认识了,因为雷爷的手艺实在太好了,不想到处找美食的瓶儿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磨呀磨、蹭呀蹭,让受不了他磨功的雷爷一发狠,索性开了间饭馆。

    瞧!就只有“饭馆”两字的招牌多简单,本为顶多开个三个月就能收了,店面一开几张桌子拼凑着用,也不见得有多少诚意在招徕生意,反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呃,是随缘。

    没想到招财童子往门口一站,竟然出人意料的大发利市,“饭馆”越开越大根本收不了,三张破桌子演变成三十几张的大酒楼规模,跑堂的伙计多了七、八位,让原本脸有点黑的雷爷更加火大,三天两头的吼声连连,看能不能赶走一些客人,宣布倒闭。

    “大哥,看到座无空席,你有没有感到些许的快意无比呀!”瞧他们吃得多开怀,恍若人间美味一般。

    “如果把你切片搬上桌,我会更畅快。”刀起刀落,鲜甜的肥鸭身首分家,腹剖肚破的削得只剩骨架。

    口水一吞的瓶儿不知是嘴馋还是害怕,肩一缩地干笑。“大哥真爱开玩笑,人怎么能吃嘛!那会造孽的。”

    “你吃猪鸭鱼肉的时候怎不记得造孽一事。”他一火,端走整盘芙蓉蟹黄羹。

    “又不是我杀的……”一见他又要变脸了,瓶儿连忙见风转舵的送上几句软语。“我是说大哥福厚心肠好,将来一定能得好福报,娇妻美妾艳福享,儿孙满堂过百年。”

    “福报?”他冷哼,墨黑的眸瞳中流露出一丝轻诮的不屑。

    若有福,他就不会家破人亡,受尽世人冷眼,为一餐温饱而看人脸色,连为人最起码的自尊都丢弃于地,任人践踏。

    顿时一阴的黑眸隐隐流动着冷然的残虐,似嘲又似笑地失了温意。

    “知福惜福才会有福气,做人千万不要太小气……欸!欸!欸!藕粉圆子给我留一点啦!桂花放多一些,糖水别太甜……”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贪吃的瓶儿猛吞涎液,眼巴巴的盯紧近在眼前的苏州小点,那一副好吃的模样就像街口饿了好几餐的老黄狗,见着食物就猛摇尾巴。

    “滚远点,别挡着跑堂的上菜。”长腿一抬,他毫不留情的一踹。

    雷厨子到现在还是想不透为什么自己会留个白食客混吃混喝,搞得像人们口中的善心人士,让这小子死皮赖脸的吃定他。

    想来他们之间并无太多交情,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交集的陌路人,错身而过也不会多瞧彼此一眼,陌生得谈不上一句话。

    早知道会有今日的情景,多年前他绝不会因一时的怜悯心而施舍一只烤兔腿,让濒临死亡的小乞儿能苟延残喘,把他当衣食父母赖住不放。

    这些年他想尽办法要摆脱赖着他讨吃讨喝的小子,居无定所的游走各地,可是——

    脸一抹,他恼怒的瞪着一脸天真的小世故,再次怀疑自己被鬼附身了,要是他能顺利甩开这包袱,如今岂会有“饭馆”的存在,他从没想过当个厨子,更遑论背负老板之名,“落地生根”的成为地方名人。

    “大……大哥,赏我一口饭吧!你忍心我挨饿受饥吗?”瓶儿没志气地抱住他的大腿,眼中含着令人怜惜的泪花。

    “你……你还没吃够吗?”可恶,养条狗都比他有节操。

    他摇着头,嘴一扁地好不可怜。“想吃、想吃,快喂饱我。”

    瞪大眼的雷厨子用力拉开紧抱的双臂,顺手把他往米袋上一丢。“丢人现眼。”

    为什么他会被小无赖缠上?这是老天给他的现世报不成,派个黏人精整治他。

    “嗯嗯,没错、没错,你丢人,我有眼睛。”瓶儿先指指他,再指向自己一双澄净大眼。

    “你……你……你给我滚出厨房!”总有一天,他一定要亲手宰了他熬汤。

    瓶儿的眼眨呀眨地看向炉子上正在烹煮的当归鸡,努力地一吸垂挂嘴角的馋涎,那副垂涎三尺的贪吃样让人想赏他几颗爆栗。

    “大哥……”

    我忍,我忍,我再忍……天杀的山老虎,他何必一忍再忍,“去,端到门口坐着吃,少来烦我。”

    忍无可忍的雷老板往他怀中塞了一碗核桃粥,打发乞丐似的将他往外丢,啪地一声将剁肉的砧板劈成两半,森芒颤颤的菜刀就插在灶台边。

    看不出年岁的胡子大厨就是被嘴上无毛的小子给吃得死死的,就算他死也不承认,可事实胜于雄辩,他的确逃不出瓶儿那张贪吃的嘴巴。

    第二章

    “小瓶儿,你又捞到什么好料,怎么雷厨子气黑了一张脸,暴跳如雷地想砍了你?”脾气真坏呀!也不怕吓着了客人。

    “没什么啦!就几块甜糕而已,我大哥那张脸天生长得丑,各位就委屈点,人丑手艺好,让你们暖了胃口。”瓶儿很小心眼地将玉兰菜糕往怀兜里塞,只拿一小块在嘴边细嚼。

    十分秀气的吃法,像个娘儿们似的,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尝,先含在口中等化了,再一脸满意的咽下喉,陶陶然的神情让人也想吃一口。

    说起来,“饭馆”的生意之所以兴隆,绝大半因素是冲着他美味到天理难容的好吃相,任谁一瞧见他那好吃到想哭的表情,都会忍不住受到引诱,进而踏入这间不起眼的饭铺。

    不过吃过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大声称赞,直道媲美御膳房的珍贵食材,即使店面有些老旧不见美观,可是尝过一次的客人总会一来再来,吃不腻的招朋引伴,把小馆子挤得水泄不通,不得不改建扩大,以免门槛被挤破。

    “小心点呀!瓶儿,你再背着老板说他坏话,那把磨得很利的菜刀就往你脖子招呼了。”人小胆子大,初生之犊不畏虎。

    “不会啦!王大叔,大哥挺疼我的,才舍不得我离他太远,你老的气色越来越好了,肯定是咱们饭馆的药膳养壮你。”好话不嫌多,笑脸人人爱。

    “呿!就爱自夸,你这张甜嘴儿是抹了多少蜜,改天买回去给我那婆娘甜甜嘴。”油嘴滑舌的小子。

    “哪有自夸,你们瞧瞧这城里有哪家饭馆的米比我家香,还有那滑不溜舌的东坡肉……”瓶儿一边说着,一边露出舔唇的馋相。“嗟!有谁不爱,你们倒是说上个名来。”

    一见他那好吃到不行的模样,众人跟着嘴馋地忙点头,连忙吆喝伙计上菜,一大锅炖得香软入口的东坡肉顿时锅底朝天,连残渣都被客人捞去拌饭,一滴不剩,让人吃得意犹未尽,明日再来。

    晚到的客人则十分扼腕慢了一步,一再嘱咐要多炖些,今天吃不到就再等一日,非要尝到其中的美味不可。

    瓶儿的好人缘可见一斑,上至八、九十岁牙快掉光的老太婆,下至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儿,任谁瞧见他都乐于亲近,当作自家儿郎呵宠有加,有好的果子总不忘往他眼前一送,让他吃得眼眉带笑。

    很少有人因一张笑脸惹人喜爱,他是少数的例外,不过一棵树上总会长几颗燸果实,纵使他人见人爱不与人结仇,但见不惯他嘻皮笑脸而眼红不已的也大有人在,只是不常在“饭馆”出现罢了。

    有一回就有几个不长眼的世家子弟当他是姑娘调戏,口出滛语百般马蚤扰,难入人耳的下流话不知节制,雷大厨一听见立刻拿着汤勺冲出来,怒气冲冲地问候人家的子孙袋,赶狗似的全让他一勺子给撵出去。

    要说这对义兄弟不亲吗?

    众人掩嘴偷笑,连命都拿出来拚了,还能说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吗?说出去只会引来一阵耻笑,这胡子大哥和粉面小弟的感情可好的咧!不然怎能相安无事同在一个屋檐下,至今没瞧见少了一个。

    “对了,小瓶儿,你家大哥究竟几岁了,有没有意中人呀?”瞧那外表应该老大不小了,早该做个打算。

    “啊!这个……”问到他的心痛处了,做人义弟居然不知兄长高寿。“呵呵……没有四十也有三十了,徐大娘想替我家大哥作媒不成?”

    他胡乱猜测着,随便给了个数字,反正他那大哥长得也不俊俏,如熊似虎满嘴毛,真要有姑娘家看上他是他的福气,怕是偷笑也没人瞧见。

    “哎哟!我正有此意,东村张老爹有个年方二十的待嫁闺女,样貌生得好又善针黹,就是打北方来的,较咱们南方的女子高大了些,总找不到良缘配。”雷厨子的体型正好和张家丫头匹配。

    “好耶!徐大娘,我家义兄就是缺个老婆暖被窝,所以那脾气才怪得没人敢靠近,你要能替我找个嫂子,我也欢喜他少些火气。”老是吼来吼去的很伤神,肝火始终降不下来。

    “瓶儿呀!你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弟弟,年纪小小就懂得为人着想。”堆满笑的徐大娘掐了掐他粉嫩小脸,爱不释手的又揉又搓。

    小子生得唇红齿白,巴掌大的脸蛋儿比抹了牛油还滑细,轻轻捏就泛出水嫩水嫩的蜜色,难怪每个客人都爱摸那么两下,感受在指间滑动的细嫩。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此殊荣,瓶儿偏好粉味,只有女人家和小孩才可以轻薄比水还嫩的脸儿,一干臭男人有多远滚多远,别想碰他一根寒毛。

    “应该的嘛!平时大哥很照顾我,给我吃和住,我当然要为他多设想一番,不然人老珠黄又孤僻,晚景肯定凄凉。”他摇头又叹息的连连欷吁,仿佛已预见雷厨子晚年不堪的下场。

    “人老珠黄?”冒着火气压低嗓音似在磨牙,取代了大娘过于尖锐的母鸡声。

    “不是我要扯义兄后腿,瞧瞧他一身随时会喷火的戾气,谁跟了他谁都算委屈了,若是张老爹的闺女不嫌弃,凑合凑合也是一桩喜事。”至少日后偷菜吃少了一座大山挡着。

    “做大哥的婚事岂容小弟插手了?”这小子真的活腻了,想找块风水宝地把自己埋了。

    不觉有异的瓶儿继续发挥三寸莲舌,口沬横飞的说道:“话不是这么说,义兄生得那副德行很难有姑娘家会看上他,我要不帮他留意留意,可能到死他都仍是孤家寡人,连个送终、上坟的后人都找不到。”

    “真感谢你的用心呀!连我身后事都设想得十分周到。”不怕他不死,就怕他死不成。

    “哪里、哪里,自己人不用客气……”呃,这声音……这声音异常熟悉呀!让人有大难临头的感觉,“呵呵……大哥,你不去厨房忙和,怎么有空出来和大伙儿闲嗑牙?”

    瓶儿的手一比,那些“大伙儿”莫不慌乱地连忙低下头,假意热中盘中飧,相当忙碌地进食,一言不发地当个识时务的好客人。

    油嘴小子好相处,可不表示他兄长亦然,两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