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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鬼子(遍地英雄)第15部分阅读

    间,和子的心碎了,她冲苍天跪拜着,她心里冲着苍凉的荒山和天字默念着,救救我和孩子吧。

    和子看见卜成浩和朱政委向自己走过来,她想站起来,这时她才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气力站起来了,心脏空洞地跳着。

    卜成浩和朱政委停在她的面前。两人默然地望着她。

    “大人还能熬一熬,孩子可咋办?”朱政委皱着眉头说。

    “卜贞他们也许能弄到点吃的。”卜成浩叹口气说,

    “要不想办法把这个女人和孩子送到老乡家。”朱政委说。

    “她是个日本人,说服不了老乡咋办,日本人又封了村,送她下山还不等于把她送到日本人的手里。”

    ……

    和子听不懂两人说的是什么,可她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关于她的话,她抬眼望着他们。

    朱政委向和子跟前迈了两步,朱政委俯下身说:“回窝棚里去吧,别冻坏了孩子。”

    和子听懂了这句话,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她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望着朱政委。朱政委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把和子从地上搀了起来。和子走进窝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朱政委叹口气从窝棚里走了出来。

    朱政委和卜成浩站在山岭上,向卜贞和金光柱走去的方向望去,他们等待着卜贞和金光柱早点回来。

    他们没有等来卜贞和金光柱,却等来了日本人。

    日本人是黄昏时分包围抗联营地的,哨兵发现日本人时,日本人已经离他们近在咫尺了。枪声响了起来的时候,和子就清醒了过来,孩子已没有气力哭泣了。她抱着孩子茫然地在窝棚里哆嗦着身子,她不知自己该干点什么。就在这时,两个抗联战士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时,两个抗联战士就把她连同孩子一起扶到了担架上。

    枪声响成了一片,子弹啸叫着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幕色中和子看见抗联的战士们向树林里冲去,一个又一个抗联战士在枪声中倒了下去。剩下的人,一边跑着,一边射击着。

    两个战士抬着她,冲过一片树林,又冲下一座山岗,枪弹仍没有停歇下来。间或响起一两声炮声,炮弹落在林地里,先是一片火光,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他们冲上了一片河道,那河道挺宽,上面落满了积雪。几发炮弹落在上面,冰碎了,水柱高高地被炮弹掀起,水没有了冰面的压迫,很快蔓延出来。

    和子回了一次头,她差点惊叫起来,她看见几个日本士兵离他们已经很近了,她还没有叫出声来,走在前面那个抗联战士摇晃了一下,然后就一头扑倒在冰面上,和子几乎同时也从担架上摔了下来,紧接着,走在后面那个士兵,叫了一声也倒下了。和子趴在地上,她看见几双穿皮靴的脚向自己走来,她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一个女人。”

    “还有一个孩子。”

    “嘿,带回去,咱们好久没尝到女人味了。”

    和子眼前又闪现出那一张张兽性的脸。此时,她跌在冰面上,恍似在梦中,她求救似地伸出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仍紧紧地抱着孩子,她摸到了冰面上漫过来的水。那几双皮靴踩着积雪,发出“咔咔嚓嚓”的声音,和子在心里高叫一声:“川雄——”婴儿在她怀里动了一下,这一切,让她马上清醒过来,她向前走了一步,冰水差一点让她滑倒,很快她又站稳了,她又向前走了一步,前方那个冰洞冒着腾腾的蒸气,冰下是汩汩流动着的水声。

    “哈哈,花姑娘。”

    “花姑娘,你跑不了啦,跟我们走吧……”

    和子循着水声走下去,在暮色腾起的水雾中,她看见川雄那张痴望着她的双眼,她叫了一声:“川雄——”她趔趄着向前跑了两步,川雄的那双目光仍痴情地望着她,她就顺着那目光走下去。

    几个日本士兵,惊愕得立住了脚,他们眼睁睁地看见,眼前这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一步步走进了那个被炮弹炸开的冰洞。水先是淹没了女人的胸,最后女人就消失在水里,连同她怀里的孩子。

    日本士兵同时还听见,这个女人消失在冰洞前,用日语在叫喊一个人的名字。几个日本士兵呆怔地站在冰洞前,水汩汩欢畅地在冰下流着。很快那个冰洞又结了一层薄冰,用不了多久,冰洞又会被坚实的冰层所覆盖。

    3

    是红狐使三个人躲过了那场屠杀。

    那天下午,朱政委来到郑清明的窝棚里。郑清明正在擦拭那把猎枪。

    朱政委捂着冻得流着脓水的耳朵说:“这鬼天咋这么冷咧。”

    “满山的畜生都猫冬了。”郑清明瞅着朱政委流着脓的耳朵说。

    “要饿死了。”朱政委看见柳金娜,柳金娜已经怀有几个月的身孕了。她浑身浮肿地站在窝棚门口,默然地看着郑清明在擦那把猎枪。

    朱政委看了柳金娜一眼就低着头走了出去。

    郑清明柱着枪立起来,他看见了柳金娜,柳金娜也在眼巴巴地望着他。他的目光停留在柳金娜隆起的腰身上,有一股很热的东西从郑清明心里流过。他想,自己终于要有个儿子了,虽然孩子还没有出生,但他坚信,柳金娜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个儿子。他的目光又移到柳金娜的脸上,柳金娜正无怨无悔地望着他。他抖着声音说:“让你受苦了。”这是郑清明对柳金娜第一次这么关心地说话。柳金娜的双眼就潮湿了,很长的睫毛在她浮肿的脸上扑闪着。

    谢聋子提着两只烧熟的老鼠一头闯了进来。他一天都在干着这件事情,他先是在雪地里发现了老鼠洞,他便像猫一样地蹲在洞旁等待着老鼠,这是一大一小两只老鼠。两只被烧熟的老鼠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谢聋子把两只老鼠送到柳金娜面前,谢聋子说:“嫂子,吃肉吧,有肉吃了。”

    柳金娜看见了那两只老鼠,艰难地咽了唾液,她没有立即去接那两只老鼠。谢聋子就说:“嫂子,你饿,你吃。”谢聋子说这话时,声音哽咽着。柳金娜又看了一眼郑清明,郑清明躲过柳金娜望过来的目光,他在看手里那杆猎枪。柳金娜嗅到了飘在眼前的那缕异香,她的肚子里“咕咕”地叫了几声。她接过了谢聋子手里那两只老鼠,她试探地吃了一口,便很快大口地吃了起来。她似乎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香美可口的肉。她先吃完了那只小的,双手又迫不及待地去撕扯那只大的,她把那只大点的老鼠,一分两半,她看见了两只红色的小肉球从撕开的老鼠腹中滚落下来,这是只怀孕的母鼠,她突然“哇”的一声呕吐起来。柳金娜冲到外,面的雪地里,她蹲在那里,呕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聋子看见了那只怀孕的母鼠,被撕开了扔在地上,他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头,就那么呆怔地望着那只已经被撕碎的母鼠。谢聋子突然“嗷”叫一声,大哭起来。谢聋子的大哭,弄得郑清明莫名其妙。他在心里想:“这个聋子是咋的了?”

    柳金娜也被谢聋子莫名其妙的大哭弄得呆愣在那里。她忘记了呕吐,张大嘴巴,呆望着痛哭的谢聋子。

    郑清明终于下定决心,出去再狩猎一次。他知道,这样奇冷的天气去狩猪,不会有什么收获,但他还是出去了,谢聋子和柳金娜跟随着他。

    雪野苍茫,三个人的身影,艰难地在雪野中前移着。山风忽大忽小地吹在三个人的身上,三个人的心里都苍茫一片。雪地上很难再见到野兽的痕迹了,野兽们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似乎已经灭绝了。

    谢聋子搀着柳金娜,跟着郑清明往前走着,谢聋子望着苍茫的雪野就说:“该死的东西呀,咋就不出来一个咧。”

    柳金娜冲郑清明说:“真的啥都没有了,咱们回去吧。”

    郑清明没有说话,这时,他在风中嗅到了一股他所熟悉的气味,是那缕久违了的气味。他浑身一震,他几乎脱口叫了一声:“红狐。”便大步地向一片林丛中走去。郸清明此时似换了一个人,他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精神,那精神又转化成一股力量,牵引着他顺着那股熟悉的气味走下去。

    谢聋子和柳金娜那一瞬间,似乎也受到了鼓舞,他们追随着郑清明走下去。他们越过一片林丛,又越过一座山岭的时候,郑清明终于看见了红狐留在雪地上的蹄印。“哈哈——”郑清明激动地大叫了一声。已经很久了,他没有见到红狐的蹄印了,他跪在雪地上,仔细地端详着红狐留下的蹄印,他浑身颤抖着,此时,郑清明想对这雪岭痛哭一场。谢聋子和柳金娜气喘着站在他的身旁,不解地望着郑清明。郑清明终于在激动中清醒过来,他站起身,这时他看见了落日。落日红红地托在西边的山岭上,映照着雪山一派朦胧。夜暮很快就要降临了,他知道,自己将会在夜幕中一路走下去,去寻找那只久违的红狐。任何力量也不能阻止他去寻找它。

    郑清明想到这,看了一眼柳金娜和谢聋子说:“你们回去吧。”谢聋子听不见郑清明说的是什么,但他明白了郑清明的意思,谢聋子就说:“大哥,你打着了猎物就回去,我们等你。”

    柳金娜也说:“天就要黑了,黑灯瞎火地能打啥猎,咱们一起回吧。”

    郑清明果断地冲两人挥了一下手臂,便独自向前走去,落日的余辉洒在他的背上,他走得坚定有力,义无反顾。他走了几步。又一次转回身,冲柳金娜和谢聋子挥挥手说:“明天早晨我就回去。”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顺着红狐留下的蹄印向前走去。暮色很快淹没了他的背影。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他这一走,是向柳金娜和谢聋子永别。

    柳金娜和谢聋子一直看着郑清明消失在暮色中,才相扶相携地向营地方向走去。他们还不到营地,便听到了枪声和炮声,他们远远地在火光中看见了成群的日本人,向他们的营地冲去。

    “日本人。”谢聋子喊了一声,便一把把柳金娜推倒,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推倒柳金娜。密集的枪炮声震得山岭都瑟瑟发抖,谢聋子趴在雪地上,感觉到了山岭的颤抖。

    柳金娜叫了一声,她腹中的胎儿动了一下,肚子便抓挠似的疼了起来。柳金娜痛苦的呼叫,很快使谢聋子清醒过来,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日本人,眼前的景象把他吓傻了。

    柳金娜在雪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使谢聋子很快清醒过来。他蹲下身子,把柳金娜背在背上。谢聋子说:“日本人来了,咱们找大哥去。”谢聋子快步地向前奔去。这时天已经黑了,背后是枪声、炮声、喊杀声,谢聋子已经搞不清东南西北,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日本人来了,抗联完了,他要背着柳金娜去找郑清明。

    谢聋子因饥饿而虚弱下来的身体,使他一次次跌倒在雪地上。谢聋子每次从雪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都抓一把雪填到嘴里。谢聋子疯了似的跑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谢聋子和柳金娜连自己都不知道到了哪里。枪炮声听不见了,眼前只是一片茫茫林海,谢聋子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野山老林就哭了,他一边哭一边喊:“大哥,你在哪咧?”

    柳金娜脸色灰白地坐在雪地上,她望着眼前的一切,也不知自己该往那里走,哪里才是路的尽头。她听见谢聋子的哭喊,她自己的眼里也滚过一串泪水。

    很久,柳金娜从雪地上站了起来,她扶着谢聋子的肩头说:“我们走吧。”此时的谢聋子,成了柳金娜唯一的依靠。柳金娜擦干了眼泪,冲谢聋子笑了一下,然后柳金娜说:“找你大哥去。”

    谢聋子看见了柳金娜的笑,他心里陡然溢出一股巨大的幸福和温情。他扶着柳金娜,心想:我怕啥咧,我啥也不怕了。谢聋子和柳金娜一步步向那片野山老林走去。

    4

    郑清明每向前迈动一步,他便感受到红狐离自己近了一点。红狐不仅留下了清晰的蹄印,连同它那缕气息一同留在了郑清明的记忆里。那份激动和渴望,像涨潮的海水,在郑清明的心头一次次地泛起。

    红狐在他生活中消失了,郑清明便觉得生活中少了内容和期望。红狐让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灵枝,可他却觉得自己的生活中无论如何不能没有红狐。没有了红狐,就像生活中没有了对手,日子便过得无精打采。他是个猎人,狩猎是他最大的欢愉,就像农民收获地里的庄稼。红狐是他永远的猎物,他愈得不到它,便愈想得到它。后来,他已经不再把红狐当成一只猎物,而是他生活中的另一个影子,这个影子就是郑清明自己。神枪手郑清明在自己的影子面前,变得无能为力。郑清明疾步行走在夜色中的雪岭上。一夜间,他似乎明白了许多道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明白。自从发现红狐的一瞬间,他便又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猎人,那份机敏和矫健重又注入到了他的生命之中,他甚至已经忘记自己几天没有吃到饭了,这些天他和抗联战士一样,是吃雪水煮树皮过来的,此时,郑清明浑身是劲,郑清明自己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一天晚上,月光特别的清明。月亮早早地就升到了树梢,最后一直照耀在郑清明的头顶。远山近树一切都清晰可辨。山林里一片死寂,只有郑清明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响。

    红狐的蹄印,清晰可辨地留在雪地上,像一只航标,指引着郑清明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郑清明终于放慢了脚步,他像猫一样地提起前脚,再轻轻地落下去。他凭经验感觉到,此时红狐就在附近。红狐散发出的浓烈气味一阵阵地刺激着他的鼻孔。在这之前,郑清明已经握枪在手,他一次又一次地检查了枪里的子弹。只要他发现红狐,枪便会及时地响起。他握枪的手竟有了几分汗湿,因激动和紧张,他的牙齿“咯咯”地碰在一起。他咽了口唾液,又咽了口唾液,唾液滑过喉管发出的“咕咕”声,让郑清明很不满意。他小心地不发出一丝动静,唯恐惊了红狐。此时,他已经隐隐地预感到今晚的红狐不再会逃出他的手心了。他在心里欢快地叫了一声。

    他顺着一片柞木林绕过去。前面就是一道土坎,土坎上长了一片蒿草,他一步步地挪过去。他看见红狐的那一瞬间,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那只红狐老气横秋地躺在那片蒿草中。这是郑清明看见红狐的第一眼。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揉了揉眼睛,待确信眼前蒿草丛中就是红狐时,他差点哭出声来。眼前的红狐已经今非昔比了。红狐浑身的毛发几乎掉光了,只剩下了一身干瘪的皮肉,它仰躺在那里,毫无戒备地伸展着四肢,它歪着脖子,“呼噜呼噜”地打着鼾。

    郑清明把枪筒对准了红狐的头,红狐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眼前危险,它仍高枕无忧地鼾睡着,一缕唾液顺着红狐的嘴角流下来。散发着浓郁的腥臭气味。这气味差一点让郑清明呕吐出来。他用枪筒在它头上划了一下,红狐吧叽着嘴巴,懒懒地翻厂个身,把后背留给了郑清明。积攒在郑清明身体里的力气,一股风似的刮走了。郑清明扔掉了手里的枪,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这就是久违的红狐么?

    这就是朝思暮念的红狐么?

    这就是他的老对手红狐么?

    红狐哇红狐,你咋的了?郑清明的眼里突然滚出一串热热的泪水。他就那么呆望着那只可怜的红狐。一时间,郑清明不知自己在哪,过去和红狐的恩恩怨怨,变成了一场梦,那梦变得遥远模糊起来。在这月明风清的夜晚,郑清明守望着红狐,遥想着自己的过去,一切都变得那么虚幻,就像根本没有发生一样。郑清明的泪水,在脸上变成了冰凉一片。红狐仍在他面前可怜地熟睡着。郑清明觉得此时此刻也在做着一场梦,一场虚假的梦。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的时候,红狐终于醒了。红狐先是伸了个懒腰,接着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挣扎着从蒿草丛中站了起来。它无精打采地望了一眼郑清明,郑清明看见红狐迟钝地想了一会儿什么,然后本能地紧张起来,它跳了几次,才从那堆蒿草丛中跳了出来,然后一拐一拐地紧跑几步。最后又迟疑地停下来,蹲在那里,望着一动不动的郑清明呆想,一会儿它似乎已经认出了郑清明,苍老地嗥叫一声,便仓惶逃跑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