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宣声音,他微感错愕地抬起了头。
“你放心。暗夜有人去救了。”
白昭宣知道他想说什么,忙让他安心。看了看房内哭喊的碧心,又看了看凤筠舒怀中的上官情,白昭宣正欲问发生了什么事,耳畔却听凤筠舒淡淡地道:“昭宣,渡一口真气给我。”
白昭宣的心,立刻结成了冰。
山崖边,风,很冷。
又下雪了。白雪飞扬,天地间的寒意几乎要渗进人的心底深处。
上官情安静地躺在雪地上,神色安详,就仿佛睡着了般。
慢慢地,凤筠舒伸出了手,轻抚上那张苍白但依旧美丽的娇颜,清冷的眼底掠过了一抹伤痛。
还记得她临死时,哭着要碧心带她走!
他从未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如此撕心裂肺过。即便是家毁人亡的那一夜,她也不曾哭得如此绝望。
因为那时她的身边还有他。
情儿,那一刻你一定恨极了我,是吗?
凄凉一笑,胸口的痛又猛地窜了上来,他伸手微扣了下心口,又放了下来。
昭宣的这股真气撑不了他多久,但现在他绝不可以倒下去。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老大,挖好了。”
身后传来了昭宣的声音,他将上官情抱了起来,脚下还是禁不住颠了颠。
“老大——”白昭宣慌忙扶住他。
凤筠舒轻轻一挣,挣开了他的扶持,往白昭宣挖好的雪坑走去。
将怀中的人儿放入雪坑里,凤筠舒赤手捧起一?又一?的寒雪往坑里撒去。那沁骨的寒意将十指冻得僵硬如死,但他似无所觉般,神色淡漠如昔。
谁也没有发现,在对面山林里,有一双好奇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们。
蓦地,身后又传来了碧心的声音。
“公子——小姐还没有死,你不可以埋了她——不可以埋了她——”碧心哭喊着,就要往上冲,却被白昭宣一把拦住。
“你如果真对你小姐忠心,便让她安心地走。”白昭宣紧紧拦着碧心,冷声道。
“不要——我知道小姐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碧心又哭又笑地跌倒在雪地上,撕心裂肺地喊,“为什么总是留下我一个人呢?我不要一个孤独地活在世上——我不要——”
忽然,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发了疯般往反方向冲去。
那面前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山谷。
“小心——”
白昭宣没料到她会突然发疯去跳崖,急忙冲过去,但忽觉脑后生风,一道白影已越过了他,一把拉住已临近崖边的发疯女子。
“啪!”的一声,凤筠舒毫不留情地甩了碧心一巴掌。
白昭宣错愕地怔在原地。
碧心似被这一巴掌打醒,不再发疯,只是紧紧捂着脸,不断地流泪。
凤筠舒清清冷冷地盯着碧心良久,忽然轻叹了口气,“情儿若是在天有灵,她并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碧心哽着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凤筠舒看了她一眼,便落寞地转过了身。
“公子,小姐死了,为什么你不伤心?以前你对小姐的情,难道都是假的吗?”
碧心的质问让凤筠舒的身形微晃了晃。
凤筠舒低着头,轻然一笑,显得落寞而哀伤,“若是你这样认为,便是这样吧!”
哀,莫大于心死!
此刻他已是万念俱灰。无论旁人怎么看,都已与他无关。
只是情儿!
在你的心底,你是否也是这样认为?
抬起头,他望向不远处的雪坑,脸色却变得惨白一片。
——情儿的尸体不见了。
“小姐——”原本已恢复了神志的碧心,同时发现了上官情的失踪,神色为之一变。
白昭宣眼明手快地一个手掌打在了她的后颈,然后接住了她软倒的身躯。
哎,不能再让这个女人发疯了!
除了刚才上官情躺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痕迹,四周的雪地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
上官情就如同在这个世间突然蒸发了般,无影无踪。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了。黑沉的夜幕上,只有一弯冷月冷冷地洒下一片昏暗而迷蒙的光芒,映出一片凄清寒意。
天地间的寒意也越发浓重起来。
白昭宣不知道凤筠舒究竟是靠着怎样的毅力坚持下来的,那样沉重的伤势,那样虚弱的身体,他却还能像个没事人一般穿梭在崖边林间,寻找着上官情的下落。
凤筠舒……他从来没想过影门的门主会有这样一个清雅的名字。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老大曾经是一个清雅温柔的人吧?虽然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原本俊雅的公子沦落为一个杀手组织的门主,但身处在这个江湖,就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许多人也都各自怀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像老大、像暗夜,还有他自己……
然而此刻白昭宣最为挂心的却不是凤筠舒真正的身份,而是害怕若是凤筠舒心底紧绷的那一根弦一旦崩断,也许……也许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凤筠舒这个人了吧……无法自制地握起了掌心,白昭宣身形一掠,直接拦在了凤筠舒的面前。
“老大,回去休息,好好养伤吧!”
笑影白昭宣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他紧紧盯着凤筠舒苍白无血色的脸庞,沉痛地道:“小夜一定还在等着你回去。小夜若是知道,我没有救出他的义父,他一定会很伤心。”
有那只j商在,小夜那方面应该是没问题的,也许此刻正在落梅轩苦苦等着老大的消息吧?
在小夜的心里,老大的位置是无可替代的。
凤筠舒微微一牵唇角,“影门已经解散了,你不必留在这里。而暗夜——也没有必要再叫我义父。”
白昭宣漂亮的眼眸掠过一丝痛心,“凤筠舒,难道在你的心里,我们真的只是门主与下属的关系吗?影门一旦解散,是不是所有的东西也都可以抛下了,包括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情感——”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呼门主的名字。
与暗夜一样,他也是从心底里尊重凤筠舒的。虽然每一天他们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但人在江湖,又有谁不历经这些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十年了,很多东西已经在心底积累沉淀,那是谁也无法抹杀的。
凤筠舒平静地凝视着白昭宣,良久良久,他才沉沉叹出了一口气,“笑影,你永远也成不了一名合格的杀手。”
“是。我承认我从来都没有合格过。”白昭宣眼底的神色逐渐坚定起来,深深望进凤筠舒的眼里,“但我入影门,并不只是为了当杀手。十年前,是你救了我,才有了今天的白昭宣;十年后,我不可能就这样丢下你——”
凤筠舒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淡漠,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复杂之色。
“你和暗夜都没有欠我什么,真正欠下的人,是我。”
白昭宣双眉一扬,“我从来不觉得你欠过我什么。但如果你真觉得自己亏欠暗夜,那你应该当面跟他说清楚,把欠他的东西都还清了——”
白昭宣的眼神清澈得像会发光。也许,在众多的影门杀手里,也只有他的眼睛才能一直保持着这份清澈吧?
“还清?”凤筠舒微微垂下眼帘,盯着自己那双苍白的手。这双手曾欠下了多少血腥?多少人情?他又真的还得清吗?
第8章(1)
再度见到暗夜,是在洛阳的落梅轩。
那个时候,重伤的暗夜几乎已断了气息,看着暗夜身边那名伤心哭泣的女子,他想起了情儿。
如果情儿还活着,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这样为他而伤心欲绝,为他而痛哭?也许不会了吧?就算此刻在黄泉,情儿也必是恨他的,刻骨铭心地恨着……
暗夜终于活了下来。他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量,救回了暗夜的性命。
终究是他欠暗夜的太多太多,让暗夜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是他唯一可以为暗夜做的。
至少,让他这一身邪魅杀人的武功救到了一条性命;至少,那些曾经因他而双手染上血腥的人,有一个人可以得到幸福了……这就足够了吧?
这里是凤家庄。
房间里的摆设一如十年前般清新雅致,什么也没有移动过,什么也没有改变,但曾经住在这个房间的人却早已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案几上的香炉散发着袅袅轻烟,淡淡的香味在悄然弥漫着,也让那些曾经深埋在心底的回忆一分分地清晰浮现。
这是一种可以安神的香料——叫凝神香。十年前,大哥凤彦民每晚都要为他点上这种香料,看着他安然入睡才安心离去。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十年前,他不辞而别,离开了凤家庄,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还可再度回到这里。
他守住一个人十年,却也因此舍弃了另一些人——那些爱他、惜他的亲人。
这一生,他真的对不起太多太多的人。昭宣说,有些债必须要由他自己来偿还,但他又有多少时间可以偿还欠下的一切呢?
指间满满都是冰冷之意,即使是在燃起暖炉的房间里,他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他是个医者。他很清楚,当一个人支撑到极限的时候,除了冷,已经没有其他感觉了。
门外忽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他轻咳了两声,敛去了眉宇间的倦意。
“进来。”
门开了,走进来的,除了白昭宣,还有另一名丰神俊朗的年纪男子。他的年轻虽然看起来并不大,但他眉宇间却藏着一份远超过年龄的狡诈和算计。
他叫凤筠豪,是大哥凤彦民的儿子。
十年前离开凤家庄的时候,筠豪也只有十三四岁吧?当年还是个孩子的他,如今也已经长大成丨人了,就连凤家庄也管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虽属叔侄辈,但名字里却都有一个“筠”字。他很清楚,在大哥凤彦民的心里,他这个弟弟也许更像是亲子。他是大哥一手抚养成丨人的,大哥几乎将所有的心血和精力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却狠狠地伤了大哥的心。
心口蓦地涌上一阵绞痛,他不由伸手轻扣住了胸口,微合起双目。
“老大。”白昭宣面色一变,掠至床前,一脸焦急之色。
凤筠豪却是二话不说,伸手把上了他的脉搏。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凤筠舒的口中。
“二叔,现在你内力全失,心脉俱伤,最忌伤心劳累,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想。”
凤筠舒缓缓睁开了眼,也许是刚才凤筠豪那颗药丸产生了效果,原本苍白的脸色已微现出了一丝红润。
“筠豪,你爹呢?”他已经回来这么久了,却都没见到大哥。大哥是伤透了心,不愿意见他吗?
“二叔想见我爹?”凤筠豪看着他,竟是一脸的淡漠。
白昭宣看着凤筠豪脸上的神色,不由微蹙了蹙眉,正欲开口,却被凤筠豪抢先了一步,冷冷地道:“爹不会见你。”
凤筠舒眼底微微一黯。
“筠豪——”白昭宣二度开口,但还是被无情地拦了下来。
“其实爹并不是不想见你。而是因为,他把自己关了起来,并责令所有的人不准给他送水送饭。”凤筠豪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凤筠舒,“二叔,你应该很清楚,爹这是自己在责罚自己。他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他的二弟,对不起凤家列祖列宗。”
眼看凤筠舒脸色又惨白了一分,白昭宣三度爆发。
“凤筠豪,你——”
可惜,话头再度被拦截。
“二叔,若真想见爹,也许我还有个办法可以逼爹出关,但二叔必须先与我做一个交易。”凤筠豪话语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二叔可愿意?”
凤筠舒还未回答,白昭宣已再也按捺不住,拉了凤筠豪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叱道:“j商,你还有没有人性?他是你二叔,你不仅拿话刺激他,竟还在这时候趁火打劫吗?”
凤筠豪淡淡看了白昭宣一眼,不答反问:“铁公鸡,你说病人与大夫之间,应该听谁的?”
白昭宣怔了怔,但依旧老实回答:“当然是听大夫的。”
“你知道就好。”凤筠豪剑眉一挑,唇边似笑非笑,“现在这间房里,没有叔侄,只有病人与大夫,所以,一切由我说了算。”
“你——”白昭宣想反驳,却又一时语塞,只能恨恨瞪了凤筠豪一眼,悻悻然放开了他的衣袖。
凤筠豪复又走到床前,含笑看着凤筠舒,“二叔还没回答我,是否愿意与筠豪做这笔交易?”
凤筠舒抬头看了凤筠豪一眼,淡淡地问:“你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凤筠豪眼底异芒一闪,“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与我爹打了个赌,我自认为,我的医术高于二叔,但我爹不信。”
凤筠舒沉默,静静等着凤筠豪说下去。
“所以,我便与爹打赌。若是十天之内,我让二叔身体大好,并且能下床走动,我爹便出关,为我办三件事;若是十天之内,我不能让二叔下床,我爹就继续把自己关十天,直到饿死为止。”
凤筠豪说得淡漠,白昭宣却早已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眼眸。
这……这究竟是怎样一对奇怪的父子?
无论是输是赢,这明显都是凤彦民吃亏啊!
原来这个j商不仅没人性,根本就是只魔鬼,万一十天之内治不好老大,凤老庄主不就要活活饿死自己吗?
真不知道该说这只j商是太过自信了,还是太过骄傲了?
凤筠豪含笑盯着凤筠舒依旧平静的脸庞,“二叔,你应该很清楚爹的个性,他若是倔强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头。”
凤筠舒掩唇轻咳了咳,语气有些疲倦:“你是想我配合你,养好身体,好让你赢了这场赌约,是吗?”
“二叔不愧是聪明人。”凤筠豪微笑着点头,“若是二叔帮我赢了这场赌约,我可以让我爹来见你,反正他要为我办三件事,其中一件分给二叔,我自是十分愿意。”
白昭宣听到这里已经听不下去了,索性走到门外透气。
这只j商分明是把人家设计了,还说得好像自己是活菩萨一般。无论如何老大都要答应吧?若是不好好养伤,可能就要搭上自己亲生大哥的一条性命了。
身后忽地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白昭宣头也没回,只是冷哼了一声,“j商,你果然名副其实啊。”
凤筠豪轻轻为凤筠舒关好房门,才走到白昭宣身边,笑问:“怎么,你觉得我这个交易做得不好?”
白昭宣又哼了一声。
他很清楚,其实凤筠豪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是为了让老大安心养伤,只是用的这个方法让他不敢苟同。
“j商,万一你治不好老大,你爹真的要再关自己十天吗?”
凤筠豪剑眉一挑,没有回应,唇角的笑容高深莫测。
白昭宣看了那抹笑容一眼,决定放弃追问,他始终觉得这只j商会挖陷阱给他跳,他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原本呆在j商身边就已经很危险了,更何况现在这可是在凤家庄啊!
也许,整个凤家庄遍地都是雷吧?一不小心踩上去,可就粉身碎骨了。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冰冷的黑暗里,她看见那一袭白衣剑舞如风,将她此生唯一的希望给毁了,彻底地粉碎毁灭。
她就这样呆呆地僵立在那里,看着漫天纸屑飞舞,不能动,不能言,似乎就连灵魂也被牢牢束缚住了……为什么……为什么她到了黄泉地狱竟还如此清晰地记着这一刻?
她应该喝下孟婆汤,忘记那令她心碎的一刻。
因为她不能恨,不能恨那名为她毁了一生的男子。
她欠了他太多,在她还未还清之前,又怎可以恨?
缓缓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娇俏明亮的脸庞,特别是那双秋眸,就好似寒潭能映出人的心。
原来……她竟没有下地狱吗?
还说是,她甚至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
自嘲一笑,她缓缓闭上了眼。
“既然醒了,就不要再睡了。”女子有着一副很好听的嗓音,就像一汪清泉暖暖地流入人的心田,“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救回你,不要枉费我一翻心血啊。”
她再度睁开了眼,目光却是没有焦距。
“你又何必救一个死人?”
“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