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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惊蛰第25部分阅读

搀着妈。记住,一家人都要紧紧地挨在一起,千万不能冲散了。”他已预感到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孔祥云站在白果树下那块枕石上,他面色苍白,头发蓬乱,浑身的衣服破烂不堪。与以往唯一不同的,是他那两只脚上被套上了一双破鞋子。他满足的看着熟悉的村子,满足的看着熟悉的乡亲。他的目光在梭巡着,他极力在人群中梭巡着。

    突然,一位老人从门板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人群马上给她闪开了一条缝。

    “娘!”孔祥云的嘴唇哆嗦了好几哆嗦,他才清楚的发出了这个声音。

    “祥云!”孔祥云他娘喊了一声就往前跑,可她随即又跌倒了。

    另一扇门板上,孔祥云他爹慢慢扶着大儿子才站起身来,他又过来搀起老伴,“他娘,站稳了,好好走给咱儿子看!”说着,三个人便直朝孔祥云走去。

    孔祥云的大嫂在后面护着一群孩子,她连嘴唇都咬破了。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孔祥云周围有一排士兵端枪围着,其中有一个喊了一声。

    柳树走过来说:“这就是孔祥云的家里人,他爹,他娘,还有他哥。”他讨好地对一个长官腆着脸,“报告长官,井上峪的人全到齐了,男女老少一个不少,是我的人亲自查过的。”

    “很好!”那长官戴着白手套,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好看的眼镜。“柳队长,开始吧。”

    柳树就像得了圣旨似的,他急忙跳上那块枕石。人群顿时静了下来。柳树连连清着嗓子。“都听着,现在省里来的执法队刚刚下了火车,把分子孔祥云押回来了。下面欢迎卜队长讲话!”他自己率先鼓起掌来。

    不过,除去他的人响应外,井上峪没有一个人听他的,包括秀菊也在一旁愣愣的看着。

    卜队长看了看那块光滑的枕石,他却没有往上跳。柳树连忙让手下人搬过来一把杌子,他亲自扶着卜队长站上去,自己则双手掐腰在一旁立着。

    卜队长张口便说:“乡亲们,是不是惊着大家了?大过年的,兄弟也是没办法。此番公务在身,就是奉上级之命,押解要犯孔祥云,来井上峪给他最后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

    “也就是说,如果他能当着你们的面公开承认自己有罪,并且在这张悔罪书上签名,我立刻就放了他,这也是韩主席宽大为怀、治病救人怀柔政策的一部分。”

    他信手掏出一张事先拟好文字的纸朝人群晃了晃,“其实事情很简单,孔祥云如果识时务,生路就在眼前。他也可以立马回家过年、团聚,兄弟也好即刻回去复命。否则嘛……就不用我说了吧!”他从凳子上跳下来,又对孔祥云说,“请吧。”

    孔祥云的口气急促的,“我想见见我娘!”

    “好,让你见!”

    卜队长又放开喉咙说:“在韩主席面前,孔祥云问:是你怕共产党,还是共产党怕你?当时就把韩主席问笑了。因此,韩主席既没向左摆头,也没向右摆头,这才命令把他押回来,就是想给他一次难得的机会。

    “现在看来,共产党也不是六亲不认嘛,他还是知道想见他娘,让他见!”他手一挥,士兵们把枪刺移开了。不过,一个记者却凑了上来,他早就把镜头对好了。原来执法队随队记者也来了。

    吕志忠悄悄对福生说:“韩复渠有个外号叫韩摆头,他审问犯人,只要左右一摆头,不是杀就是放,孔先生既没被杀,又没被放,他们这是别有用心来了。”

    “不许说话!”一个联防队员高声喊。

    孔祥云他娘一步一步来到儿子面前,“祥云……”

    “娘!”孔祥云直接在枕石上跪下了。“爹,娘,恕儿不孝,让二老和大哥跟着一起受惊了。要怪你们就怪我吧!”

    老人家摇摇头,“儿啊,娘不惊,爹和你哥也不惊。起来,快起来!”她双手颤抖着抚摸着儿子的头,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掉。

    卜队长凑上来,“老人家,还是赶快劝劝你儿子吧,现在迷途知返还不晚。”

    “对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柳树在一边附和着说,“卜队长刚才不是说了嘛,只要他认个罪,签个名,马上就能回家过年,多好啊!省得还麻烦人家卜队长,人家和弟兄们也要回家过年嘛。哎,你们都帮着劝劝他。”

    孔祥云他爹是个老实人,现在他一言不发,只顾拉着儿子的手看了又看。

    “祥云,你受苦了,哥又替不了你……”他回过身来招招手,“都快过来见见你叔!”

    孩子们哭着扑到跟前,“二叔!”

    “祥云,我的好兄弟,你可让爹娘想死了呀!”孔祥云的嫂子也哭着扑到他的面前。

    孔祥云他娘把一群孩子推到一边,她看了看卜队长,却没有理柳树。“是该劝劝了,要不是你们给俺这个机会,俺想见儿子还见不到呢。”

    她把孔祥云抱在怀里,抚摸着儿子柴瘦的身架,内心就像刀搅一样。两个月不见,儿子已经被折磨成这个样了。“儿啊,爹和娘生了你们兄弟俩,哪一个都是娘的心头肉啊!本指望一家人穷也罢,富也罢,能守在一起过日子也就行了。到俺和你爹老了呀,还有两个儿子给养老送终,也不会无依无靠的掉在地上。可这年景哟……啧啧。”

    她猛地捧起儿子的头,“祥云,你做的事儿,娘不懂,你爹和你哥也不懂。可娘知道,你是娘的好儿子 ,永远都是,爹和娘不会怪你的,娘怎么会怪自己的儿子呢?”1876580

    “娘,谢谢。”孔祥云的眼泪流下来了。7658

    “谢什么?俺的傻儿子,谁让俺是你的娘呢。”老人家忍悲给儿子擦去眼泪,“他爹,你还有什么话对儿子交待的?”

    孔祥云却大声说:“哥!爹和娘就交给你了。兄弟我欠你的情,就让我下辈子再还你吧!”

    卜队长刚开始时还听得有门儿,可听着听着却变了味儿了。于是他气急败坏的把手一挥,孔祥云的亲人统统都被赶下去了。

    “兄弟!”孔祥云他哥死命拉着弟弟的手,却被恨恨的戳了一枪托子。哀号声顿起,井上峪的乡亲们再也忍不住了。尤其是那些学生,他们蜂拥着从后面往前跑,“老师——!”“孔先生——!”人群一时大乱。

    呯!呯呯!枪声骤然打响了。“谁他妈的再往前跑,老子可就不客气了!”柳树又站在了枕石上,他冲着自己的部下喊,“有不听话的,直接给我往死里打!卜队长还回去过年呢,这点儿小事儿就不劳他动手了,省得晦气!”有柳树鼓气,那些联防队员在人群周围又胡乱拉了一阵枪栓,躁动的人群又安静了。

    卜队长把孔祥云揪下来,他还嫌不解气,又狠命扇了两个耳光。“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我就知道你是个老顽固,可他妈的上峰……”他干脆命令,“执法队,准备!”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十章 4

    4

    卜队长把手一扬刚要行刑,“慢——!”一个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济嵛烜大步来到面前,紧紧相随的还有韩春雪。而张剑南则被学生们搀着站在一边,他的怀里还抱着冬春。

    卜队长问柳树,“他们俩是什么人?”

    柳树瞭瞭济嵛烜,嘴角蔑视的撇了撇,“他,在我们村里还有些脸面。另一个和孔祥云一样,都是学校里臭教书的。”

    济嵛烜不卑不亢地说:“长官,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不就是想让孔祥云回到你们身边吗?我叫济嵛烜,想代表老少爷们儿劝劝他,你要给这个机会,我就和他说两句,管不管用在两可。

    “如果不方便的话不勉强,我们都是老百姓,你们都是带枪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嘛。不过,最好让你的人往后退一退,孔先生他脸皮薄,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在生人面前他万一磨不开面子呢?放心,有你这么多兵围着,还有我们东三峪的联防队,你就是让他跑也跑不了。这些话请长官考虑。”

    卜队长见济嵛烜谈吐不俗,气度也不像是山里人,因此他用心琢磨上了,如果通过和孔祥云比较亲近的人能说动他,自己这趟差也就算没白跑,回去以后上司能不另眼看他?

    更重要的是,上峰对孔祥云一案如此重视,不惜大年三十安排这场苦肉戏,不也是想在韩主席面前邀功求赏吗?韩主席一高兴,他们还能不跟着沾光。他用手一指韩春雪,“她呢?她是你什么人?”

    济嵛烜从容说道:“她和我没关系。不过也是想劝劝孔先生,我们俩目的都是一样的。”

    韩春雪近前一步说:“我是井上峪学校的老师,叫韩春雪,和孔先生曾是同事,既然见面,能不说几句吗?总不能眼看着失之交臂吧?”

    济嵛烜和韩春雪这些中性的话,还真把卜队长打动了,他朝周围的兵挥挥手,“后退十米,保持戒备,人群一律往后退!”他又对济嵛烜和韩春雪说,“过去吧,时间不能耽搁的太久,每人最多五分钟。”

    “福生,酒!”济嵛烜那声慢刚落地,吕志忠便和福生低吼了一句。紧接着他们双双来到卜队长面前。

    “干什么?”卜队长乜斜着福生手里的酒和碗。

    吕志忠说:“长官,我和孔先生一块坐过牢,知道那牢房的滋味儿。如今我没事出来了,也不想看着他受罪,所以我就想和他说几句。你让前边的那两个人过去了,也不在乎多我一个吧?我和孔先生同病相怜,有些话也许他能听进去,你说呢?”

    柳树赶紧和卜队长说:“队长你千万别听他的,这小子可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没准儿他揣着什么花花肠子呢。”

    福生顶了他一句,“你才是茅坑里的石头呢!”

    吕志忠连忙把福生拽到身后,“噢,长官你看,我这么一个拄拐的病人,能有什么花花肠子?孔先生要听劝,我就帮你劝他几句,亲不亲故乡人嘛,也就是想尽点儿心意罢了。

    “万一他不听劝,好歹我们一起坐过牢,今天又是大年三十,想让他喝碗酒也不为过吧?长官你是善人,一开始那些话,我都记在心上了。你要是觉得我这人不可信,我立马回到人群里去,绝不给你添麻烦。”

    卜队长刚刚把手举起来,他正准备让吕志忠进去,却又被柳树拦住了。“卜队长,不能啊!万一他们背着你说些什么呢?”

    卜队长烦了,“滚一边儿去!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一群乡巴佬,背着我说个屁!”

    柳树吓得连连点头,“是是是,当然是听您的了,我也就是提个醒嘛。”

    一个士兵嫌他啰嗦,直接把他拽到后面去了。

    吕志忠和福生也进去了。

    张剑南连忙将怀里的孩子交给身边的学生,他也一瘸一拐的来到前面。卜队长未开口,他自己先说上了。“长官,我是井上峪学校的校长,也和孔先生一起坐过牢,我想……”

    卜队长张口打断了他,“怎么又是一个坐牢的?不行,都他妈的成了走马灯了。”

    张剑南还想争取,“长官,我就和他说一句话,难道……”

    “回去!”卜队长扭头断喝一声。柳树一看机会来了,他上来就把张剑南推倒在地,“滚!再不滚把你架出去。”郑志同一看,连忙跑过来把张剑南搀了回去,和他一起的还有谷满仓。

    学生们还想往前跑,却被田甜、吕乡贤、赵红玉、梁津和郑向学死死的拦住了,他们手挽着手组成了一道短短的人墙,可每个人嘴里都在无言的喊着“孔老师!”

    济嵛烜和韩春雪首先来到孔祥云面前。“祥云,真没想到还能见上你!”济嵛烜心疼的看着他,“孩子,有什么话你就交待给我吧。你爹你娘有你大哥,还有这么多乡亲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就是舍不得你呀祥云,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给我送信了。”

    孔祥云眼里含着泪花,“济先生,多谢了。放心,我没什么牵挂的,我唯一难以割舍的就是那些学生们,特别是从济南逃难出来的那80多个学生和老师。

    “济先生,他们是从小日本鬼子的刺刀下来到咱井上峪的,从今以后我不在了,你和乡亲们可要一如既往的关心他们呀!济先生,拜托了!”

    孔祥云深深向他鞠了一躬。“济先生,咱井上峪学校刚办起来,我又不常在的那些日子,多亏了由你精心照料着,咱这大山里的孩子,这才有了一个学知识的所在。在次,我也一并致谢了。还有,你的信,学生们是会给你送的。”

    “孩子,别说了,你的话我都记下了……”济嵛烜难过的别过头去。

    机会难得,韩春雪机警的瞥了下周围,她轻轻地抚摸着孔祥云的双臂,只见两只手已经变得青紫一片,而拇指粗细的麻绳已深深的嵌进了他的肉里。1876580

    韩春雪的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上,“同志……”7658

    孔祥云一惊,他的目光成扇面状飞快的一瞥,“韩老师,你?”

    韩春雪含泪点点头,“孔先生,你受苦了,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学生们,老师们,乡亲们,大家都不会忘记你的!”

    一丝微笑灿烂的开在了孔先生的脸上,他也对韩春雪俯耳说:“同志!我是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被迫回到村里来的。请放心,我没有背叛组织,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组织的事。我想找组织,可就是找不到啊。九?一八事变之后,我想去东北找组织,杀鬼子,可被张校长留下了,具体原因我又不好和他明说……”孔祥云的话说的急促而又清晰,他早已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孔先生,我懂!”韩春雪和孔祥云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我也是一个‘没娘的孩子’。”

    柳树在远处不禁醋劲儿大发,他高声对着人群喊:“看见了没?还他妈的老师呢,守着自己的男人愣是和别人这么亲热,我看那张剑南早就被戴上绿帽子了!”

    “哈……”他的人和执法队的一连士兵接连发出了一阵狂笑。

    孔祥云猛的把韩春雪一膀子扛开,“都走!别说了,我不想听你们这些蠢话!”

    吕志忠走上来,“孔先生,今天是年三十,没有什么送你的,就请把这碗酒喝了吧。”

    孔祥云被吕志忠搀着一饮而尽,他朝吕志忠笑了笑,“吕大夫,谢谢你,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

    吕志忠强压悲愤,“谢我什么?看着你在这里受罪,我却帮不上一点儿忙。”

    孔祥云小声说:“志忠,你已经尽力了,在县大狱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我还有什么遗憾的?”他又急促的说,“快走!都走,离得越远越好!”

    士兵们又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济嵛烜、韩春雪、吕志忠和福生被连推带打撵了下去。

    孔祥云朝着韩春雪喊:“伙房里的菜刀不快了,去找张铁匠打把新的,千万让学生们吃饱肚子!”

    “孔老师!”学生们纷纷喊了起来。

    柳树幸灾乐祸的,“卜队长,你看我没说错吧?给他们时间,等于瞎子点灯——白费蜡。”

    卜队长恼怒的一摆手,“你来!老子们还要回去过年呢。”

    柳树一听乐坏了,“弟兄们,都给我统统到前边来!”

    孔祥云倔强的站在白果树前,他把全身的力气凝聚在一起,“乡亲们,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我孔祥云让大家伙儿受惊了。今天是年三十,我是不想来的,可我实在没办法。我也想让大家伙儿过个好年,能过上衣食不愁再也不受这些王八蛋欺凌、盘剥的好日子,可我现在做不到了。不过请你们相信,这样的日子一定会到来的!只是那一天,这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再也不会到处乱舞了。中国共产党万……”他想为自己的信仰喊出最后的祝福。

    可是,一阵乱枪却响了。随着不停的射击声,孔祥云羸弱的身子在急剧的抽搐、摇晃、颤抖,他的身上处处开满了红色的花儿,就像一朵朵山茶在怒放,那花朵累累而又鲜红,他终于仰靠在白果树上。

    不过,他的身子却没有倒下,他的双眼也大睁着,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那么平淡,而又那么谦和。他仿佛在深情的看着无比熟悉的村庄,青石铺就的街筒子,高低错落起伏在一起的片片村舍,以及村舍后面那皑皑白雪覆盖下的寥远而又无穷的座座高山。

    (未完待?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