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次我一旦倒下去，就真的醒不来了。”
“没那么脆弱。假以时日。你只会越来越强。后遗症也会越来越轻。”
查吉吃惊着他说的话，心想，这家伙果然不是一般人。
“你也是僧侣么？”
他点点头，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
“雷漠他们跟我说起过你，看样子，是你没听说过我。”
查吉仔细回忆和雷漠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我叫荷修。”
“荷修？名字倒是有点耳熟，刚才，是你救了我？”
“谈不上救，我只是把你转移到一个更适合休息复原的地方，如果把你扔在巷子里，过几个钟头你也就醒了。”
看样子，这个荷修对瞬移法术很有研究，一定是某个特别高阶位的僧侣师。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灵修者。”
查吉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不仅会瞬移还会读心术？果然不同凡响。
“你刚巧路过，还是……”
“说刚巧也可以，我的确收到了一点消息，说你可能在马来西亚，其实，你出现在网咖那天，我也在场，料到这次瞬移的反应可能会超乎你的想像，而且，你应该也没想到身体的反应会延迟这么多天才爆发，说实话，我也有点意外，要知道，在人间碰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僧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么说，你不是普通人？”
荷修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然一笑，随手握住了灵魔权杖，那根亮白色的魔杖顶端立刻旋起了一圈银色的微光。
如果他不是一个人，就肯定是一个神！
查吉顿时心有戚戚焉，牛津大学的那些夜晚已经够让人骇怕的了，对于身份不明的神明，他依然有着敬而远之的恐惧，这点，眼前这个神态冷峻、语气和善的家伙也心知肚明的很，他究竟是哪一伙的神？在没有搞清楚身份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听说过信使之神么？”
查吉摇摇头。
“信使之神是个居无定所的老家伙，原本是一个游走在宇宙四界之间为神明传递消息的中立神，掌管着通往四界之门的钥匙，监督着大神们的信使，问题是，诸神之战把过去所有的规矩都打破了，因此，信使之神就失去了他的神职。后来，他遇见了一个名叫雷漠的少年塔罗师，还有他的几个小伙伴，他们为了保护信使之神遗落在人间的孩子、拯救他们父子失散的灵魂而战，于是，信使之神就留在了人间，成为了地球上为数不多、古神祗族神明中的一员。”
“那个老家伙，就是我。”
“可你看上去一点都不老。”
查吉说的是事实，荷修笑了。
“谢谢你的赞美，这全归功于那位少年塔罗师，是他保住了我这副臭皮囊。”
他说的话时深时浅，查吉没有办法全部理解，但是，他约莫已经确定荷修和雷漠他们是一伙儿的，心下安定了不少。
“你跟踪我，是为了要保护我么？”
“不完全是。”
“你的回答为什么总是那么模棱两可？”
查吉有点头昏。
“那是你问得太模棱两可，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到底想干嘛呢？”
“好，你跟踪我，把我救到这里来，到底想干嘛呢？”
荷修盯着查吉的脸看了好一会，嘴角轻轻一歪，似笑非笑。
“光缆瞬移，亏你想得出来。”
“你又答非所问了。”
“够胆，够绝，我喜欢。”
“信使先生，你到底打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收你为徒，你意下如何？”
〖
第十四章 深海炼狱（中）
太阳初升，酒楼的大红灯笼按时熄灭，小岛上，一片寂静。
希罗从深海里冒出了脑袋，海浪拍打着礁石的缝隙，把她瘦小的身体往岸上推，紧跟着，雷漠也浮出了水面，两人一前一后游上了岸。
“别跟着我。”
希罗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胸前火红滚烫的卵石渐隐熄灭，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深海的水滴，橙红色的双瞳悄无声息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我叫你别跟着我！”
她再次回头对雷漠喊，然后继续掉头往前走，雷漠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希罗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雷漠就住在她的隔壁，屋里的陈设和昨晚一样，看来，没有人发现他们俩整夜都没回房间睡觉，雷漠飞快地脱掉浑身湿透的衣服，打开浴室的水龙头。
热水冲在身上的感觉真好啊，深海的冰冷在浴室的蒸汽里迅速地蒸发。
如果不是他体内的神物让他保持恒定的体温，他恐怕早就在深海中失去意识了，当他坠入海底的时候，他没有料到自己会眼见那样神奇而又惊人的一幕——
希罗凝神屏气地将自己沉入深海之中，残月当空，便是她邪魔变身之时，她已经很清楚自己体内能量的运行规律，于是，她选择了一个最安全的地方来锻炼自己的控制力而不至于伤害到任何人。可是，她是怎么做到的？卵石爆裂，红光四射的时候，雷漠亲眼看见围绕在她四周的生物在那一瞬间全部被摧毁，她始终紧闭着双眼，让自己进入半休克的深层次冥想状态，那不是一般灵医可以抵达的境界。雷漠不敢贸然靠近。她周身的磁场太过强大，就像一颗在海底爆炸的原子弹，但是，她已经能够用自己的意志力来控制邪魔场能的辐射范围，约莫十米左右的境内。雷漠看着她悬浮在水中的身体。想起曼谷的那场大火灾，当时的摧毁力远不止十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已经能够控制场能爆发的范围，这无疑是一个奇迹。
这女孩体内的小宇宙绝对异于常人。
雷漠关闭水龙头，迅速擦干自己的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不能再等了，他必须跟她好好谈一谈。
雷漠刚刚想要抬手敲门，门就开了，希罗也已经梳洗完毕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出去。没想到被他堵了个正着。
“我们必须谈谈。”
“他们就快起床了。我得赶着去厨房做早饭。”
雷漠毫不犹豫地把她推进了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雷漠！”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语气强硬，让她感到被动。
“我不是要质问你什么，昨天晚上我也在那里，我看到你是怎么试炼的，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很清楚你在做什么，但是。你必须听听我的解释。”
希罗转身走到窗台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雷漠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面前，她低头沉默着，没有看他。
“我知道，你想一个人呆着，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期，我也知道你很强，真的很强，从曼谷到芭提雅不过几天的时间，你已经找到了控制能量的要领，可是，你有没有站在我们的角度想过？有没有考虑过爱修觉的感受？就这样不告而别，一句话也不留，你知不知道老爱有多担心？现在，度恩、景寒、麦加他们肯定也已经知道了，我打赌，他们已经在寻找我们的路上，也许都已经到了芭提雅了！”
“对不起，这次是我太任性，我会回去的，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会回去。”
“如果回不去呢？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就过不了这关？”
“我可以的，昨晚你已经亲眼看见了，不是么？”
她倔强地抬起脸来看着他。
“你以为暗月期的任务仅仅只是学会控制它么？在所有关于月相之女的史料记载中都明确提到过暗月期是强化巫疗的最佳时段，你除了要学会控制它，还要学会在灵能、邪魔与你的自我意识之间设置一个可以自由转换的边界，这样的训练不是单靠你一个人可以完成的，而只有完成强化巫疗的试炼，你才能在下个月初的新月期让爱修觉为你做最后的灵能净化，这样，你的十八岁成|人礼才算是完整结束。”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很惊讶地看着他，雷漠所说的这些信息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我很早以前就开始寻找你月病的根源，只是，目前手头的资料还不够齐全，本来，我是想等到解开更多的谜团之后再一起告诉你和爱修觉，没想到你……”
没想到你一声不吭，说走就走。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希罗，逃避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相反，那是最糟糕的一个决定，我承认我以前和你一样，但是现在我不想再逃避了，所以，你也不要再逃避，你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我在，或者不在，你都不可能独立完成最后的试炼，那么，如果我可以留下来帮你，也许我们可以在月底之前找到顺利进阶的方法，将你体内的邪魔化为可操控的法术，只有这样，你才能说服所有的人，不必再为了害怕给周遭的人带来威胁而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是不是？”
他说得没有错，她深知孤独和恐惧正日日夜夜地侵蚀着她的内心，让她日益耗竭、心力交瘁，控制自己和释放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境界，她没有独自释放的自信，虽然她也知道，只有释放那股能量，才能真正了解它，掌握它，运用它，那才是真正收放自如的驾驭，不到这一步，她就会永远受制于它，永远赢不回真正的自由。
现在，距离月底还有两个星期，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倘若错过了这次的暗月期，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你真的愿意帮我？”
她终于卸下了坚强的伪装，茫然无措地站起身来，面对他。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我必须去做的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危险？”
“我知道。”
他义无反顾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坚定。
“一旦失败，你可能会……？”
“哪怕为你而死，我也无怨无悔。”
她赫然惊觉，从启程追寻她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了，所以，他才会那么淡定，才会跟着她毫不犹豫地纵身入海。
两行热泪悄然无声地从她美丽的瞳仁中潸潸滑落。
“雷漠，我是个魔、是怪物，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带着他们彼此之间永不需要言语的生死力度，牢牢地将她抱紧。
“我必须留下，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这么做！”
他浑厚的男人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回响，她只觉那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紧绷的身体，彻彻底底散了架，这些日子所积累的所有疲惫、惊恐、孤独、彷徨、压力、还有悲伤，一瞬之间，全部化为了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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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深海炼狱（中）2
听到荷修想要收他为徒的时候，查吉饿扁了的肚子狠狠地咕叽了一声。
“我饿了。”
“饿了，就吃饭去。”
荷修拿起他的拐杖站了起来，查吉觉得那根白花花的东西不发光的时候就像是一根老头儿拐杖，而且还特别不适合荷修这种没有老头儿范儿的中年男子。
外头是熙熙攘攘的吉隆坡午后，找个路边摊，来碗生虾炒面或滑蛋炒牛河，再好不过，荷修依旧长衫蔽体斗篷严实地坐在路边，面前空无一物。这么热的天，穿成这样也不点东西吃，难怪摊子上的游客和路过的行人要忍不住对他频频侧目。
“我帮你点杯冰水好不好？”
“不好。”
“好歹装装样子嘛。”
“为什么要装样子？我在死神那么高级的厨房里都没装过样子。”
查吉尴尬地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荷修一脸严肃地说到死神二字的时候，坐在他们周围的人几乎全部安静了下来。
查吉一边吸溜炒面，一边用左手挡住自己的额头，有点后悔不该冒冒失失和他一起出来，如何跟神相处他压根没有经验，想当初误打误撞闯进伽德勒城堡的时候，他可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溜走了。
查吉正尴尬着，荷修忽然抬起手，跟老板要了一杯柠檬汽水。
“真的要喝么？”
查吉对他皱皱眉头，荷修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咬住吸管，开始吸冒泡的饮料。
“慢点！小心胀破你的胃。”
荷修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抬起眼帘木讷地问查吉：“柠檬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查吉被他严肃的表情逗乐了。想笑又不知道该怎么笑才好。
“很好笑么？”
荷修蹙眉，查吉赶紧摇头。
“关于人间的甜、酸、苦、辣，神明果然都很好奇啊。”
“雷漠说的？”
“是陈河告诉我的，他对你们的了解可比雷漠他们深刻多了。”
“哦……那个牛津后觉……”
荷修的话被自己的饱嗝声打断了，烦恼的眉头楸得更紧了。他从没喝过带气泡的水，更不知道它会让皮囊有这样古怪的反应，一个响亮的饱嗝才刚结束。他又打起了小嗝，一下接一下，怎么都停不下来。
“你看，叫你不要一下子喝这么多吧。”
“所以，呃，我，呃。才讨厌装。就算。呃，没有味道，呃，皮囊也会，呃，有反应……”
查吉忽然站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荷修的后背。
打嗝终于停止了。荷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再也不敢碰那剩下的半杯柠檬汽水了。
“我吃饱了。”
“吃饱就好。”
查吉看了荷修一眼，他似乎并不急着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是，时间不早了，他还得赶回家陪父母再吃一顿晚饭。
“你刚才说，要收我为徒？”
荷修非常认真地对他点点头。
“牛津不适合你，奇莲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你又不在奇莲。”
“你去，我就去。”
“可麦加说，奇莲根本没有僧侣系。”
“不光是奇莲，很多神秘学院都没有僧侣系，那是因为时空瞬移对人类生理机能的要求太高，僧侣灵修者的后代早在女巫时代就灭绝得差不多了，现在，要找到一个天生细胞组织异于常人又可以健康存活下来的孩子，实在太难了。”
“女巫时代？那是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陈河说起过。”
“女巫时代，是人类历史上贵族皇室和宗教盛行时期将巫师视为恶魔的化身而赶尽杀绝的年代，那时候，能够逃脱火刑柱的幸存者相当少，僧侣，是那个年代最大的牺牲者。”
“为什么会这样？就算被绑上火刑柱，还是能够瞬移逃走的不是么？”
查吉觉得难以置信，拥有这种异秉的人是天生的脱困高手，不可能坐以待毙。
“那个年代的僧侣，不是长得奇丑无比，就是身患残疾，很多还伴有遗传的精神疾病，生存对他们来说，原本就很困难，更何况是面临如此血腥的浩劫？他们是女巫时代最不堪一击的一群人，与生俱来的自卑与懦弱并不是他们的错，而是被他们恐惧的父母遗弃之后、没有尊严的苟且偷生所造成的后果，他们的念力根本无法进阶到想什么时候瞬移就什么时候瞬移的境界，唯有那些因为情绪波动而引发瞬移的孩子会意外地消失在火刑柱上。”
“那是因为怕死的恐惧到了极致，所引起的异秉防御机制的自行启动。”
查吉的插嘴让荷修有点意外，但又好像不是那么地意外。
“我真没看错人，你懂的还真不少。”
“所以，还是有人可以逃走的。”
“但是，他们总有办法找到那些孩子，将他们抓回来处死。”
“真可怕，听你说这些，就好像你真的曾经亲眼看见那么真实。”
荷修沉默地看着查吉依然无法理解的双眼，眼前闪过的却是好几个世纪前生灵涂炭的凄惨景象，是啊，真身所带回的记忆是那样真实，真实到他无法逃避。荷修要如何告诉查吉，那时候，身为中立神的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只能选择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人类泯灭人性、互相残杀，就算他曾经救过几个僧侣又如何？那些孩子得不到神明的庇佑，根本无法留在人间，除了继续流浪、乞讨、饿死街头之外，没有活路。
喧闹的路边摊，就这样在他们彼此的沉默中沉默了下来。
查吉不会读心术，却依然能够从荷修缄默的脸上体会到他无法表达的千言万语。
“这一年多来，我试图走遍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只为了寻找一个人，一个真正能够成为我徒弟的人。”
他想要拯救僧侣们的命运，重新延续他们仅存不多的基因和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