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铁索没能来得及接住她。
扑通一声,她笔直的掉进河里,河水淹没她的口鼻、浸湿她的衣裳,她咕噜咕噜的喝了好几口水,被衣裳的重量,拖得往河底沉。
倏地,一道黑影从船头跃下,单手破水而入,轻而易举捞起她,脚踏河中浮木,窜身往岸上飞去。
“咳、咳咳咳咳、咳……”被拎上岸的满意,先是咳个不停,当铁索放下她时,小嘴里就换了调,转成呻吟。
虽然说,从船上摔进河里,没有摔断她半根骨头,但是身子重击水面的滋味,实在不是娇生惯养的她所能承受,四肢百骸因为先前撞击,正在一阵阵的发疼。
“好痛。”她轻声呻吟着,透过眼前湿答答的发,看见一双黑靴,就停在她身前不动。
在呻吟的空档,她偷偷咽了口唾沫,慢慢的、慢慢的往上看去。
陈旧的黑靴、沾血的黑衣、宽阔的胸膛、双肩,逐一映入眼帘,她胆怯的视线,最后才落在铁索的脸上,瞧见他的表情。
戒惯恐惧的小脸,逐渐变得困惑。
严酷的脸庞紧绷着,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浓眉紧拧,黑眸更亮,却不再像先前那么锐利骇人。那股吓人的怒气消失了,他似乎不再生气,双眼紧锁着她,一丝细微却激烈的情绪闪过其中,就像是——就像是——
担心。
铁索在担心?他在担心她?可能吗?他不是从来冷酷无情,不动半点感情的吗?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担心她?
众多疑问涌到舌尖,红嫩的唇半张,刚想说话,却陡然觉得胸口一疼。
“唔——”她轻吟一声,本能的探手一摸,却发现触手温黏,跟河水的冰冷截然不同。她低下头,就着月光一看,赫然发现自个儿染了满手的鲜红。
血!
好多好多好多的血!
碎刀不但划破衣裳,也划伤了她的肌肤,鲜血正从伤口涌出,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裳。
满意只觉得一阵头晕,被满手满身的血,吓得全身发软,整个人颓然往后倒去。
黑影一晃,温烫的男子气息包围了她。铁索圈抱住她的身子,没让她软倒在草地上,大手疾挥,点住她身上的岤道,先止住出血,接着就去解开衣扣,检视她的伤口。
“我——我——我——”她喘着气,虽然头昏目眩,却挣扎着要开口。
他下颚一紧,俯耳靠近她嘴边。
“我——我、不要……”她的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模糊,纵然他内力精湛、听力过人,却也只听懂前几个字。
黑眸中忧色更浓,铁索深吸一口气,开口喝问。
“你说什么?”
红唇动了动,在逼问之下,总算说得比较大声了。
“不要——不要——不要解我的扣子!”
说完之后,满意脑袋一歪,在他怀中昏了过去。
夜深人静。
离京城南方约百里处,劭阳城外的一处庄园里,静得没有声息。
一道黑影落入庭院,迳自往书斋走去。书斋里灯火末熄,把门廊照得半亮,黑色厚靴从院内踏来,才刚走到书斋前,木门就打开了。
“铁爷,沈总管已经久候多时。”两个男人垂首而立,恭候在门旁,身上都穿着大风堂罗家的藏青色装束。
书斋里头,有个英华内敛的俊朗男子,身穿白色宽袖劲装,正坐在书桌后头,眼前搁着一张羊皮地图,图上尽是红黑交错的复杂路线。一见铁索进门,他起身拱手,微微一笑。
铁索看着那人,黑眸略眯。“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大风堂罗家做的是镖局生意,在各城各处都有落脚处,跟龙门客栈也交情匪浅,他为了救治满意,才挑了这处庄园,倒是没有料到,罗家的总管刚好也在这里。
“有趟镖出了事,我来处理。”沈飞鹰从容答道,看了他怀里昏迷不醒的小女人一眼。“这位就是包姑娘?”
铁索点头,眼角一紧。
这细微的表情,没逃过沈飞鹰的眼。他不动声色,抬手示意仆人。“去请大夫过来。”
仆人还没踏出书斋,铁索就开口了。
“不用了。”
沈飞鹰难得一愣,随即又一笑,撩袍往外走去,亲自为铁索引路。“请这边走。”
庄园虽小,却极为雅致,穿越过几道月洞门,就来到一栋小楼前。铁索抱着满意,在门前站定,不再往前走。
“还需要什么吗?”沈飞鹰也跟着停步,克尽主人责任的问道,知晓对方不愿意旁人跟进去。
薄唇紧闭,没有说话。
“干净的衣裳?”沈飞鹰又问,看了看浑身湿透、双眼紧闭的满意。
铁索点头,然后迳自推门,抱着她走进小楼之中。
小楼内打扫得整洁素雅,像是老早就预备着,随时等待娇客光临。他笔直走到绣榻前,搁下怀中软绵绵的小女人,动作出奇的温柔。
全身湿冷的满意,仍旧昏迷不醒,娇小的身子离了他的怀抱,立刻因为寒冷,开始轻轻抖颤。她冷得脸儿发白,衬着那几络湿发,看来格外狼狈,也格外让人心怜。
一抹暗色闪过黑眸深处,铁索潜运内力,黝黑刚硬的双手,轻按她的胸口及小腹,灌入充盈的热力,为她祛除寒意。直到她止住颤抖,他才收回内力,用最快的速度,为褪去她身上那件已经残破的湿衣裳。
那阵暖如春阳的热力,让她的脸色,逐渐转为红润。她轻吟一声,因为渗透周身的暖意,悠悠醒转过来。
才一醒来,她就发现,铁索正在脱她衣服。
在河边的时候,他只是解了她的衣扣,现在则更过分,他竟然要脱她的衣裳了!
“不要!住手、住手,铁、铁铁铁铁大侠——你、你不可以这样——啊——不要脱我衣裳——”刚刚才被鲜血吓昏的满意,一醒来就发现清白受到空前威胁,她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像只小猫似的,在他的大手下努力挣扎。
只是,猫儿终究是猫儿,哪里敌得过他这只猛兽?
那件潮湿的衣裳,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剥去,圆润的粉肩,以及暴露在绣兜之外的细嫩肌肤,全都在他的眼下一览无遗。他虽然只脱了她的上衣,没去动她下身的衣裙,她却已经吓得大惊失色。
“不要看,不要……”满意全身轻颤,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度的羞耻。她苦苦哀求着,抖着小手想遮掩自己。
他的动作却更快,单掌一探,就锁住她的双腕,毫不留情的拉高,不让她有遮掩自己的机会。那双黝暗的黑眸,更是漠视她的哀求,紧盯着她的胸口。
老天,他正在看她!
他、他正在看着她的……她的……
羞意染红了她的全身,双颊如抹胭脂。束手无策之下,她只能选择逃避现实,紧闭着长长的眼睫,不敢再看他,像只待宰的小羊,在他的注视下瑟瑟轻颤。
只是,当粗糙的刀茧,刷过胸前肌肤时,她像是被火烫着,身子战慄卷缩,红唇再度逸出哀求。
“求求你,你、你不能、你不能碰……”
哀求还是无效,男人粗糙的指掌,在粉雕玉琢的肌肤上游走,虽然没有多加流连,更没有恣意轻薄,却已经让她羞耻得无法承受。她颤抖着,甚至感觉,他的触摸让她觉得疼。
呜呜,这下子,不能脱也脱了,不能看也看了,不能摸也摸了,她甚至连唇儿,都被男人吻过了。她的清白已毁,一定嫁不出去了!
一滴羞极的珠泪,滚出眼眶,悄悄滑下粉颊。
蓦地,双腕的压力松了,粗糙的触感离开胸前,来到她的颊畔。她长睫颤抖着,又羞又惧的睁开迷蒙大眼,却看见铁索伸手,用粗糙带茧的指,轻轻抹去那滴泪。
这个轻柔,却与他极不相称的举止,让她讶异得忘了哭,泪光滢滢的双眸往上抬,正好望进他的眼里。
幽暗的黑眸,定定的看着她,紧锁着她的视线,带着某种说不出的专注,以乃她无法辨认的笃定。
她像是被催眠似的,张着红彤彤的小嘴,愣愣看着这阳刚的男人,被脱被看被摸的难过,不知怎么着,竟神奇的一点一滴的浅淡了,就连她的胸口,也没先前那么疼了——
突然,啪的一声,石桌上的烛火,迸出丁点烛花。
细微的声音,却让她陡然惊醒,理智与羞意,瞬间又回到脑中,粉嫩的小脸比先前更红润,再也不敢迎视那双黑眸,低低的垂到胸口。
这么一低头,她才发现,原本沾满胸口的鲜血,已经被擦拭干净,只剩下绣兜上还残留着血迹。娇嫩的肌肤上,有着几道长却不深的伤口,出血老早止了,伤口上还抹着一层淡淡的药膏。
一瓶金创药,就搁在绣榻旁,正散发着药香。
那种味道格外熟悉,就像是她刚刚才闻过——晶润的眼儿,怯怯扫向铁索的大手,又火速收了回来。想起自个儿,是从他的指掌间,闻到那阵药香,粉颊又烫了几分。
原来,他刚刚的举动,是为了要检视伤口,为她的伤抹上药——
满意拉起绣杨上的被褥,紧握在胸口,仍旧低着头。
虽然说,铁索救了她;虽然说,他替她疗伤。但是想到,他刚刚的所作所为,她就心慌意乱,羞得不敢看他,红唇轻头着,别说是道谢了,她甚至连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然后,他一声不吭的站起身,走出去了。
直到铁索离开,她才抬起嫣红的脸儿,睁着迷蒙的大眼,呆呆的看着那扇门,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那张严酷的脸庞、深幽无底的黑眸,以及眸底的些微波澜,一一浮现脑海。
满意心跳莫名加快,双手捧着发烫的脸儿,羞得低呼一声,急忙掀起被子,红着脸躲了进去,整夜都不敢再探出脸来。
第五章
天色晴朗,倒是气候仍冷得有些冻人,地上还凝着薄霜。
高大的黑色身影,踏过薄霜,厚靴踩着薄霜,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笔直的走进小楼。楼门半掩,他入内之后,就站在花厅外,不再往内走。
昨晚被他抱进来的娇贵人儿,经过一夜休憩,早就醒来了,正由丫鬟伺候着,在小轩窗下梳妆。
黝暗的黑眸,注视着窗下的小女人。
她已经换上一套葱白斜绫小袄,看来素雅清丽。日光透过窗纱,照拂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让她看来眉更黑、眼更柔、唇更红润,粉嫩的肌肤白里透红,仿佛吹弹可破,一头流泉似的长发,被丫鬟梳理得柔亮如缎。
手巧的丫鬟,把长长的黑发盘成典雅的双髻,还取来一支白玉簪子,要为她簪上。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满意轻声说道,接过白玉簪子,对着黄铜圆镜斜簪入发。小手从额前滑到耳畔,拂开几丝发,脸儿在镜前微微左侧右转,确定仪容完美无缺。
丫鬟乖巧的福身退开,走到桌边,收起用过的早膳,预备端出去。只是,她才一转身,冷不防就瞧见门旁站了个大男人,吓得发出一声低呼。
“啊!”
满意的视线,被那声低呼引了过去。
看见那张严酷的脸庞,昨夜的点滴,一股脑儿全涌上心头。她匆忙起身,只觉得热气涌上双颊,小脸又红透了。
“铁大侠,晨安。”她敛裙福身,脸儿低垂,心里偷偷猜测,他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铁索就站在那里,把她对镜梳妆的模样,全看进眼里了吗?
虽说,这远比不上昨晚,被他剥去上衣疗伤来得羞人,但亲昵的程度却有增无减。一想到那双黑眸,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看尽了她的一举一动,她就心儿乱跳,羞得又想躲回被窝里。
“你的伤怎么样?”
低沉的嗓音响起,地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铁索已经跨步入内。
“呃……不碍事了……”她小声回答,双手揪着领口,警戒的看着他,就怕他会再剥了衣裳,“察看”她的伤势。
好在,铁索听了她的回答后,只是略一点头,倒没有像昨晚那样,霸道的强脱她的衣裳——
晶莹的双眸,透过长长的眼睫,偷偷的看向身旁的男人,有些羞、有些怯,还有更多的忐忑。
虽然短短时间里,发生这么多事情,她被绑、被救,还受了轻伤,被铁索抱到这个庄园里疗伤留宿。但是,她没有忘记,这一切的起因,全是因为她拒绝龙无双的“安排”,冒险逃出龙门客栈,才会遇上这些千钧一发的险事。
为了逃出来,她还用上烈酒跟药,好不容易才让铁索倒下。她至今还清楚记得,踏出房门前,回眸看的那一眼,铁索脸上的表情,狰狞得好吓人……
唔,他会不会还在生气?
疑问在她心里滚啊滚,她抬起眸子,觑着那张阳刚的脸庞。
铁索冷目横眉,虽然默不吭声,眉宇间却不见怒色。她偷看了半晌,心里有些忐忑,小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反覆了好几次,却还是无法决定,是该要道谢,还是道歉。
就在她迟疑不已的时候,外头传来敲门声。
铁索回身,眯眼开口。
“谁?”
“铁兄,是我。”
“进来。”
宽袖劲装的男人,撩袍走进小楼。跟在后头的,是两个着藏青色衣装的仆人,手捧着热烫香茗,摆放妥当后,就垂首退到门边去。
“包姑娘您好,在下沈飞鹰,大风堂罗家的总管。”男人言简意赅,直接说明身分,对着满意微微颔首。“包姑娘伤势无恙吧?”
“多谢沈总管关心,满意已经不碍事了。”她红着脸回答,窘迫得抬不起头来,小手在裙上紧紧交握。
这个男人既然知道她受伤,八成也就知道,昨晚她是全身湿淋淋、衣衫不整的被铁索抱进来的。说不定,他还知道,是铁索亲自替她疗伤的……
呜呜,完蛋了,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啊?
她咬着粉唇,羞得无地自容,甚至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该冲出去,直接跳进大运河自尽算了。
“不碍事就好。”沈飞鹰倒是神色如常,看向一旁的铁索。“双桐城里的那处庄园,我已经安排妥当,包姑娘随时可以启程,去那里避居。”他气定神闲,说起任何事情来,都是条理分明。
听见这陌生男人的嘴里,提到了自个儿,她羞色未褪的小脸上,浮现了困惑,乌黑的大眼眨啊眨,先是看看沈飞鹰,接着又转而看向铁索。
怪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要去双桐城?
她记得双桐城在北方,离京城有将近千里之远,城内不但商事鼎盛,而且物阜民丰。她曾经听过不少关于双桐城的事,却从不曾涉足那座城。
在她困惑的注视下,铁索开了口,却没有看她。
“不用了。”
沈飞鹰挑眉。
“前几日,铁兄传信给我,不是要我瞒住无双姑娘,找个离京城较远的地方,安排包姑娘去避居一阵子?”他神色不变,就事论事的问。
“是。”
“铁兄是认为,我的安排不妥?”
“没有。”
两个男人一来一往的谈话,满意听在耳里,虽然默不作声,那双搁在裙上的小手,却是揪得愈来愈紧。
原来,铁索虽然受制于承诺,必须听命于龙无双,却也不是没个限度。事关终身大事,他决定另谋变通的办法,把她先送出京城,藏到某处去,让所有人都找不着,只要没了新娘,婚事就可以无限期的往后延。
要是那一晚,她没有逃出龙门客栈,这会儿或许就已经在沈飞鹰的安排下,远远的躲到双桐城去了。
满意思前想后,总算从两人的对话里,摸清了铁索的盘算。
这么说来,他也不愿意听任龙无双乱点鸳鸯,跟她成亲喽?这个抱了她、看了她、摸了她,甚至还吻过她的男人,原来并不想娶她……
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
这一大串字,在她脑子里绕过来绕过去,绕得她喉头发酸;绕得她呼吸困难;绕得她胸口发紧,既难过又惆怅……
等等,惆怅?!
小脸陡然一愣,露出茫然的神色。
她双手搁上胸口,难以置信的品味那阵不但货真价实,还让她胸口微微发疼的惆怅。
为什么当她知道,铁索不同意这桩婚事时,她的心?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