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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明第165部分阅读

    值得让人尊敬的。

    吴不善不是善人,在明面上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的总捕在这个地方可是主宰者。所以,在洺州府牢房中的吴不善和在明面上的吴不善简直就是两个人,明面上的吴不善小心谨慎,做人圆滑,而回到洺州府大牢,他则变得阴狠毒辣。

    洺州府地牢中总会关进来很多得罪了夏王或是宋正本的官吏,这些人有的只是小错不久就会放出去,有的则注定了死在里面,而很多窦建德都不好明目张胆处斩的人,就只能在大牢中“暴病而亡”,这些都是出自吴不善的杰作。

    刑部尚书裴余就曾经在窦建德面前不止一次说过,吴不善是个人才。

    吴不善确实是个人才,最起码他知道谁该死谁不该死。

    他这辈子做过最矛盾的一件事,就是他对一个他认为绝对该死,夏王绝对不会容下的人动了善心,一直敬畏有加。

    “听说主上在黄河南边大败……”

    吴不善给坐在桌案对面的虬髯大汉满了一杯酒,压低了声音说道。

    身穿一身布衣看着桌案上一盘熟肉怔怔出神的人猛的抬起头,一双虎目中都是震惊。这人四方脸,浓眉大眼,一脸的络腮胡子,身形健硕高大,虽然穿了一身布衣,但难以掩藏住他身上那种气势,这是只有经历过无数次大战,杀过无数人才会有的气势。

    王伏宝听到这个消息确实震惊,但很快他就苦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从南边传过来,夏王也没派人回来,但这消息已经传开了,有人说大将军苏定方在郓城中了燕云寨军师徐世绩的埋伏,苏定方大将军率军厮杀数日寡不敌众战死,殷秋将军倒是杀出来了,却因为作战不利救援不及被夏王杀了……”

    吴不善看了一眼王伏宝的脸色,又给他斟满了一杯酒继续说道:“又过了一个月,夏王准备渡河北返的时候被徐世绩带兵黏住,燕云军的大将伍云召带兵抄了咱们夏军的后路,七八万大军全都溃了,死了四五万,余下的大部分做了俘虏,逃出来的少之又少。”

    王伏宝忽然眼神一变,凛然看着吴不善冷笑道:“吴总捕,如果只是道听途说,你不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吧。”

    吴不善脸色一变,讪讪的笑了笑道:“大将军你别这么看我,你也知道我有多大的胆子。这些事确实不是道听途说来的,我有个同族的兄弟在南下大军中任校尉,在黄河岸边大败那天逃出来了,他没敢追上夏王的队伍而是隐姓埋名一路潜逃回来,不敢露面,如今就住在我家里。”

    “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说出去?”

    王伏宝看着他冷冷的问道。

    “怕什么!”

    吴不善叹了口气道:“大将军您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当日那一战败的那么惨烈,据说死的人尸体堆积起来几乎让黄河断流,几十里的河道都是红的。夏王只带着不到三千人顺着黄河往西逃了,若不是知世郎王薄带着残兵接应只怕杀出重围都难。我那兄弟虽然是逃兵,可也有情可原不是?有人传言夏王已经遭了不测,还有人说夏王带着几十个亲卫脱离了队伍已经过河回来了。”

    “夏王不会有事。”

    王伏宝笃定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宋正本有没有派人接应?”

    “独孤少将军前阵子带兵出城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去接应夏王。”

    王伏宝稍微松了口气道:“独孤少是个老成持重的,这次宋正本倒是没选错人。”

    “恭喜大将军!”

    吴不善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朝中的武将们都在暗中商议着,等夏王回来就联名上书,请夏王将您和程名振将军放出去。咱们大夏接连损了好几个大将军,正是用人的时候,我想夏王是不会拒绝的。等您出去了就还是冠军大将军,还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夺命侯!只求您到时候别忘了提点一下卑职。”

    “你也想从军?”

    王伏宝冷笑着问。

    “我可没那胆子!”

    吴不善连连摆手道:“我听说武阳县,观城县那边的官都被燕云军杀绝了,宋纳言正在发愁选谁补过去,毕竟现在朝廷里的人也不够用,如果大将军出去的话帮卑职美言几句,放我出去做一任县令,卑职感激不尽。”

    “你这总捕是从六品,武阳县令不过是从七品,你不求升官反倒想降两级。”

    王伏宝喝了口酒说道。

    “卑职只想离开洺州,这个地方……水太深了。”

    “你死心吧。”

    王伏宝忽然笑了笑说道:“谁都可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唯独我不可能。你求错了人,这样,现在你去将程名振请过来一块喝酒,他是还有机会出去的,你求他,说不定能帮上你。”

    不等吴不善诧异,王伏宝摆了摆手道:“去吧,另外……如果郡主再来的话你帮我拦着,就说我不想见她。”

    拦着?

    吴不善心里叹了口气,郡主经常来地牢连宋正本和夫人蔡氏都不敢管,我一个小小的洺州总捕敢放个屁么?就算是放屁也得憋着挤出来放个没声的,还不许有臭味。可他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起身去请程名振。

    第519章 吴不善

    程名振是个脸色微黑但带着一股书卷气的人,他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因为在地牢中没有王伏宝的待遇所以显得有些狼狈落魄。身上的衣服一直没换过,不但脏还散发着一股霉味。可即便如此,他的衣服依然显得很整齐显然经常整理。

    他也是官宦出身,父亲曾经做到过鹰扬郎将,也是大隋立国之初颇有名气的军中将领,可惜,因为贺若弼案受到了牵连,他父亲因为是贺若弼的亲信而一同被斩,他和老娘被虽然没有被问死罪,但因为宅子被查封只能做了难民。前些年去馆陶县投亲戚,那亲戚施舍了几个钱就再也不问他们母子死活。

    母子二人在馆陶城里租了个破旧的小院住下,程名振便在运河边上做苦力谋生。后来巨野泽大贼张金称打到了馆陶县,城破之后他们母子都被迫从了贼。因为程名振从小读过不少兵书,他父亲也没少手把手的教他,武艺不俗,还懂兵法,渐渐的在巨野泽军中就越发的凸显出来,得到了张金称的重用。

    张金称手下的二当家见他年轻有为,就把女儿许配给他做了老婆。没多久,他就成了巨野泽里排名最末的当家的,他麾下人马最少,但训练最精战力最强。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被燕云铁骑两次碾压之后他还能活下来。在岱山下,他眼睁睁的看着几千燕云精骑砍瓜切菜一样把巨野泽的人马废了,大当家张金称生死不明,他带着几百人杀出重围一路逃到了黄河北岸,连头都没敢回。

    派人将老娘和妻子接到了北岸之后,他就在洺州落草。后来与官军打了几次都大获全胜,名号越来越响,来投靠他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洺州就成了他的地盘。他在洺州屯田养民,老百姓的日子过的极好,虽然手下兵力只有几千人,但在绿林道上也有了自己的名号。再后来,窦建德势力越来越大,他知道无法抗衡,为了给手下人谋一个好前程,索性投靠了窦建德。

    窦建德从他手里得了洺州如虎添翼,对其也颇信任,后来窦建德占据河北之地,封他做了魏州郡守。

    因为王伏宝的事受到牵连,他也被窦建德下到了洺州府大牢。说起来,如果不是王伏宝有窦红线照应着顺便也偶尔看看他,说不得他也是在地牢中暴病身亡的一个。

    “见过大将军!”

    虽然看起来落魄,但程名振却没少了一点礼数。

    王伏宝连忙过去扶着他,不肯受他的拜:“你我患难兄弟,怎么还这么多繁文缛节?你若是再这样就回去吧,我可不待见穷酸书生!我就纳闷,明明你是个军伍出身的,怎么一身的酸腐书卷气!”

    “你赶我也不回去。”

    程名振笑了笑道:“没进门就闻着陈年老酒香,还有城中孙记老店的酱香肘子,我口水都忍不住往外流了,怎么可能走?”

    王伏宝拉着他的手在桌案边坐下,亲自给他慢了一杯酒笑道:“你这鼻子还是贼灵,离着这么远都能闻出味道来。”

    他看了一眼程名振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微微皱眉道:“我让红线也给你带了几件衣服进来,你怎么就不肯换换?”

    “我跟大哥你可不一样!”

    程名振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又喝了一口酒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大哥你在这里无论做什么都没事。”

    他指了指外面不远处站着的吴不善道:“就算给那货十几个嘴巴子,甚至一刀捅了他都没事。可我若是在这里太过张扬,只怕别想再到大哥你这里来蹭酒喝。”

    “委屈了你!”

    王伏宝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因为我,你也没有这牢狱之灾。”

    “大哥你怎么尽说胡话,你明明知道,就算你出事我躲得远远的做缩头乌龟,难道夏王就能放过我?”

    “这里是洺州。”

    程名振将酒饮尽,也不客气自己又到了一杯:“我自投靠夏王那天开始就在担心自己没个好下场,但后来夏王重用我的疑虑也就渐渐的消了。现在看起来我才知道自己多无知幼稚,这是必然要有的事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是啊……”

    王伏宝叹了口气道:“这里是洺州。”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没有说出口:这里曾经是你的洺州,就因为这个,夏王万万也不可能容得下你。

    “说起来我也是运气。”

    程名振像是饿坏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道:“若不是和大哥你一块进了这地方,我怎么可能有这待遇?偶尔有酒喝有肉吃,身边还有个能说话的朋友。所以大哥你也别自责,我可不是因为你的事才进来的,相反,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咱们兄弟不说这个!”

    王伏宝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夏王败了。”

    正在往嘴里塞东西的程名振身子一僵,随即笑了笑问:“大败?”

    “大败”

    “其实这话不如不问。”

    程名振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巴,想起当年自己两次经历过的惨烈大战依然心有余悸:“燕云精骑之下,哪里有小败。”

    “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推崇李闲那厮。”

    王伏宝皱眉道。

    程名振叹了口气道:“有些可怕到了极致的事,经历一次就永生难忘,更何况我还经历过两次?”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夏王这次南下,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是跳进人家挖好的大坑里,燕云寨的人拿着铁铲等着埋土呢,怎么可能不败?出兵之前我就想,怎么可能有这么便宜的事这么轻易的出现在面前,李闲绝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做傻事?现在看来,傻的好像是咱们洺州军。说起来,要是放在两年前夏王绝不可能上这个当,这些年咱们打的胜仗太多了些,人也变得轻浮。”

    “别太悲观,夏王只要回来就没多大影响。”

    “对谁没影响?”

    程名振忽然坐直了身子,严肃的问道:“对大哥你,还是我?”

    ……

    ……

    王伏宝看了一直站在外面不远处的吴不善,知道他一直在偷听自己和程名振的谈话,所以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一直声音压的很低,倒是程名振的反问让他有些心酸。他知道程名振的意思,因为自己和窦红线的关系,虽然窦建德毁了婚约,可在窦红线以死相逼之下窦建德也不敢真就急着杀了自己。

    可程名振不同,原来洺州这地方是他的,后来他为了洺州百姓和手下弟兄们着想才带兵投靠了窦建德,而窦建德自从称王之后一心还想着称帝,对谁都有疑心,程名振曾经在洺州很得民心,这个人窦建德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的。诚如程名振自己所说,就算没有王伏宝的事牵连他也逃不了这个宿命。

    “放心”

    王伏宝安慰道:“夏王在东平郡兵败,连苏定方都折了,殷秋也死了,至于曹旦就别说,活着还不如死了有用。如今夏王能用的大将不多,只要夏王还没有糊涂透他就不会难为你我。刚才吴不善说,朝廷中的武将正在暗中商议联名上奏折,将你我保出去。”

    他顿了一下有些怅然的说道:“但我没打算出去。”

    程名振一怔:“大哥你说的什么话,难道你打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过一辈子?”

    “如果我出去官复原职,红线怎么办?”

    王伏宝叹了口气道:“夏王既然起了杀我的心思,就算把我放出去早晚也是一死,红红线见我出去必然高兴,可将来伤心难过也会加倍,与其这样不如就在牢狱中,我不出去,窦建德可以用抗旨的罪名杀了我,结局无非一个死而已,可我出去还要带兵厮杀……我已经过腻刀头上舔血的日子了,清清静静的死在这里对我对红线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哥……”

    王伏宝摇了摇头示意程名振不要劝他:“夏王对我有知遇之恩,就算他将我囚在这大牢里其实我心中也没什么怨言。当年我们兄弟跟着他才有了条活路,现在他要我们的命这也是天意,我不恨。可如果我出去了,我只要还碰兵权,所得到的只会是越来越深的猜忌,这种痛苦我受够了。”

    他微笑着说道:“刚才你问我,是对谁没影响……是你,你出去之后切记一件事,夏王若是打算重新启用你为将,你切不可答应,无论他怎么说你最少要推辞三次,让他觉着你没领兵的野心最好,这样他才会放心让你带兵,待有机会离开洺州你就逃走,拉着队伍走也好,自己逃走也好,总之不要再回来了。”

    “大哥!”

    程名振攥着王伏宝的手使劲的摇头,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你一直叫我大哥,你这兄弟我也认定了,如果你想博一个前程千万要选好投奔的人,依我看瓦岗寨李密,东都王世充都不是成大事的,倒是长安李渊已经有了根基,这天下十有八九归了李家,你可以带兵去长安投他。”

    “还有件事,夏王即便派你出征,你的家眷也会被扣在洺州,你出去之后去摘星楼找一个叫王云燕的,是摘星楼的主人,他这个人不一般,手段通天,和朝中那些官员关系都极密切,就连宋正本跟他都称兄道弟,有他帮你,家眷的事不难解决。”

    “就算知道这么个人,贸然找上去他也未必肯帮忙。在洺州帮我逃走,得罪了夏王他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程名振苦笑着摇了摇头。

    “吴不善!”

    王伏宝忽然回头大喝一声道:“你干脆直接进来听算了!”

    吴不善微笑着走进石室,一脸得意的说道:“你们说的事我可都听见了,这件事若是告诉宋正本,你们猜……我的武阳县县令是不是唾手可得?”

    第520章 摘星楼

    王伏宝看着吴不善笑了笑,缓步走过去将石室门关上。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吴不善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王伏宝走到吴不善面前站着,语气认真的问道:“你说,如果我现在扭断你的脖子,有没有人给你报仇?是洺州郡守宋宝来,刑部尚书裴余,还是纳言宋正本?”

    他的手微微抬起手心朝上,露出常年握刀才会磨出来的茧子。

    吴不善侧头看了看,程名振已经不动声色的站起来封住了他的退路,他的脸色变幻了一下随即沉默下来。

    在王伏宝动手之前,吴不善忽然笑了笑将握在刀柄上的手松开。

    “我仔细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虽然我手里有刀子,但单打独斗也不是您二位任何一个的对手,更别说是两人对付我一个。”

    “所以你决定跪地求饶?还是准备好了去死?”

    王伏宝问道。

    “我保证您说的这两个选择我绝对没想过,别说今天不会想,估摸着这辈子我都不会考虑这么无聊的事,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叫条条大路通罗马,虽然罗马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想来也是如东都洛阳和西都长安那样的雄伟大城。不过这没关系,这话中的意思我理解就够了,选择绝不会只有两个。”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程名振若有所思的问道:“怎么不直接说条条大路通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