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将明 > 将明第133部分阅读

将明第133部分阅读

    的雄心壮志就埋葬在游山玩水的好心情中。

    登基之前他为了博取高祖杨坚的赏识信任,所以刻意做出一副简朴爱民的样子来。穿在身上的不是绫罗绸缎,而是打了补丁的旧衣。吃的吃粗茶淡饭,便是比起一般富户还不如许多。

    或许是那个时候装的太狠了,所以登基之后他变本加厉的都找了回来。出则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同行,日常生活更是奢华到了极致。再后来在陆地上巡游已经难以满足他的欲望,于是下旨建造龙舟,巡游必有上万船只随行。他甚至想过,有朝一日定要遨游大海,去看看海外是否真有仙山,仙山上是不是真有不死药?

    大隋初立国时候便如春日枝头上的新绿,每日都能看到树叶生长,只一个春天便绿满枝头,看起来茁壮青翠的古今少有。大隋之衰败,如秋风扫过这棵参天巨树,一夜之间,便吹落了一地残叶。

    松林湖边南侧的官道上却看不到有多少落叶,原因无他,风自西北吹来,落叶自然不能再向北边飘。或许这几年来松林湖畔都没有人烟的缘故,所以密林中的落叶也不知道有多厚,人踩在上面软的如同踏在棉花团上一般柔软舒适。

    燕云寨辎重营的车队缓缓经过,趴在大树上监视着车队的瓦岗寨斥候却被之前两天便埋伏在此的密谍清理了个干净。按理说密谍应该留在此处监视瓦岗寨那一万伏兵的才对,也不知道怎么了,杀了人之后的密谍们便悄悄退出了密林,甚至都没有回望一眼,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密林深处埋伏着一支上万人的敌军。

    上百名密谍撤出之后不久,李闲亲自领队的中军便也到了松林湖畔。

    官道居中,北侧便是日渐收缩的松林湖,因为是一池死水,经历了也不知道几十上百年,湖水看起来一池碧绿景色不俗,可若是离着近了,便能闻到湖水中散发出来的腥臭气味。幸好已经到了深秋,若是盛夏时候,也不知道这臭味会随风飘出去多少里。

    官道南侧便是密林,本来这密林是紧挨着松林湖的,开皇年间开出这条官道的时候,将沿湖畔而生的树木尽皆砍了,砍下来的树木太多,弃之于荒野也没什么用处,恰有一个自北方渔阳不堪突厥南下战乱之苦而搬迁南下的家族途经此处,见那么多木材丢了没用,于是便在此处停了下来,以砍伐丢弃的树木建了一片小小村落。

    或许是自渔阳而来,还念着北寒之地的翠柏苍松,所以老族长便将村名定为松林镇,这便是松林镇松林湖名字的由来。

    如今二十几年过去,松林镇里再也看不到了一个百姓。

    只余下在松林湖西侧那一片已经破败了的房屋,残垣断壁,看起来格外的凄凉,如那一地的枯枝败叶一样让人有些心酸。

    此时的李闲,便站在这座破败村子的外面高坡上,看着不远处的密林微微有些出神。这片林子方圆几十里,其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参天古树,生长了几百年,两三个人合抱也不一定能抱得过来。

    尤其是在靠近松林湖的地方,有一颗歪脖垂柳,其树冠之大,竟然能覆盖方圆几十米之地。

    所以,看着那片林子的李闲说了句可惜。

    他是真觉着可惜,这些古树若是移栽到别处园子里,也是一道漂亮的风景,如今李闲却不得不毁了它。

    ……

    ……

    辎重营的人马过去之后,也就是半个时辰不到,李闲亲率的中军两万余人便到了松林湖畔。他站在废弃了的松林镇外土坡上,喃喃的说了一句可惜。只是他脸上却没有一分可惜的神色,微微上翘的嘴角足以说明心中在可惜之余还有些许得意。

    然后他将右手抬起来,往下压了压。

    四千精骑立刻启动,分作两队一南一北沿着密林外围冲了出去。飞驰的骑兵到了密林外之后,便将硬弓摘了下来,然后从箭壶中取出已经包裹了油布的羽箭。以火折子将羽箭点燃,四个千人队的骑兵便开始发光,那是一种炙热的残忍的光,能焚烧一切。

    数千支火箭射入密林中,噗噗噗的戳在落叶层上。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一早北风就已经停了,可火箭射在落叶上,火苗腾地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这火烧起来的速度快的有些怪异,即便是落叶干燥也不至于顷刻间便形成了一边火海。而且火海蔓延的速度快的有些惊人,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火苗就已经蹿上了枝头。四千骑兵分作两队,从南北两侧不断的将火箭射进密林中,每个人仅仅不过射出四五箭,火势竟然超过了骑兵,以至于骑兵都不得不停止发箭催马疾行,冲到前面去才将火箭射出去。

    处在密林最深处的王君可正有些焦躁的来回踱步,不时往北看一眼。在他身后,数不清的瓦岗寨弓箭手已经整装待发,只待信号传来,他们便向北侧冲过去,用他们手里的羽箭将官道上燕云寨的人马尽数钉死在地上。

    “怎么还没到?”

    王君可焦躁不安的说道:“李生不会是趴在大树上睡着了吧?”

    “他怎么敢!”

    李文相笑了笑道:“你这人什么都好,武艺一流,带兵也一流,可偏偏性子太急了些。你想想,李闲那厮行事多谨慎?这段路最是凶险,他怎么可能莽撞的冲过去?估摸着,燕云寨辎重营的人马不走完,燕云寨的大人人马是不会上来的。”

    “我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啊!”

    王君可想了想说道:“为什么李闲会派辎重营先走?”

    他皱眉道:“李闲也是个身经百战的,不可能这么草谁才对吧?你也说他谨慎,谨慎用兵的人,怎么可能让辎重营先行,而且和后队主力人马相隔这么远?若是中了埋伏,前面的辎重营被人一把火烧了,他大队人马赶过去救援都来不及!”

    “对啊!”

    李文相听王君可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有这样行军的?这都不算是草率,完全就是个白痴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君可急迫道:“快派人去前面看看,是不是燕云寨的人使诈!”

    李文相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向军中要派人去查看,一时间走的急了,绊在一根露在地面外的树根上,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趴在了厚厚的落叶上。幸好落叶足够厚,这一下摔得并不重。

    “啐!”

    李文相被亲兵扶起来,不住的啐着唾沫。

    “进了一嘴的土!”

    李文相骂道:“真他娘的背气!”

    他一边啐着,一边用手背在嘴角上抹了抹:“咦……这他娘的是土还是鸟粪,怎么这么黑!”

    只是他却没有心思再管嘴里吃进去的是尘土还是鸟粪,快步往军中走去:“崔会!带几个人去官道那边看看,燕云寨的人马怎么还没上来!李生那个王八蛋到现在都没派人送回来消息,总不能是被人发现干掉了吧!”

    他大声咒骂着,嘴里觉得特别苦。

    他手下斥候队正崔会立刻带着十几个人往林子北边冲了过去,李文相看着崔会等人的背影消失在树木掩映中,随即叹了口气,他看着王君可问道:“你说,这次咱们再立了功,密公会不会封你我个冠军大将军?”

    “不好了!”

    王君可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崔会却带着人惶惶如丧家之犬般跑了回来。

    “火……火……着火了!”

    脸色惨白的崔会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眼神中的慌乱,就跟见了鬼一样。

    ……

    ……

    燕云寨的四千骑兵在绕着密林发箭,如果从高空看下来的话,分作两队的骑兵就如同两支巨大的画笔,在灰黄铯的树林上涂抹着色彩,红色,笔锋是红色的。随着画笔的涂抹,灰黄铯的树林从一侧开始变红,而且变红的速度快得有些吓人,很快就蔓延了出去。

    只短短二十几分钟,火势大的就让人看了心悸。离着几十米,已经能感觉到气温高的发烫。李闲站在距离树林足有百米左右的地方,依然觉着热浪一股一股扑在脸面上。

    “吹角,让骑兵们撤回来,再不回来,浓烟滚起来就来不及了。”

    李闲摆了摆手下令。

    他身后的亲兵跑出去传令,不多时,几十个传令兵便同时呜呜的吹响了号角。与此同时,王启年这边也射了一阵火箭,见火势已经大起来,他怕烧了马车,立刻下令车队往前跑。

    裴仁基的兵器已经被卸了去,双手也被捆住。

    他回头看了一眼滔天大火,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

    “这是在造孽啊!”

    裴仁基叹道:“以这么大一片林子,为一万人陪葬!李闲的心,也太狠毒了些!”

    王启年冷笑着说道:“你勾结瓦岗寨的人在此设伏,若是得手的话死的人难道就少了?若不是主公在瓦岗寨中有个身居高位的内应,也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叛徒!燕云寨死几万人你不觉着狠毒,烧死一万瓦岗寨的伏兵你就觉着狠毒?”

    裴仁基被问的一愣,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父亲!”

    裴行俨将眼角的泪痕擦了擦,咬着嘴唇问道:“为什么?”

    裴仁基看了儿子一眼,歉疚的摇了摇头道:“元庆,你应该能想到。”

    “两边下注?”

    裴仁基忽然忍不住怒火,咆哮道:“可您想过没有,如此做,将置我于何处?还是说,为了裴家,就算是我死了,父亲也不在乎?!咱们父子二人都在燕云寨中有什么不好的,主公哪里就不如李密了!”

    裴仁基苦笑一声,忽然转头问王启年道:“能不能给我松绑?如今我已经落了个如此地步,难道你还担心我跑了?”

    王启年看了裴行俨一眼,终究心里不忍。他掏出短刀走过去,瞪着裴仁基将他手上的绳索割断。

    “你说你这人,这不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儿……哎呀!”

    他话还没说完,裴仁基忽然一脚将他蹬了出去。

    裴仁基将王启年踹倒在地,再一拳打歪了王启年的嘴,趁着王启年没反应,他一把将王启年手里的短刀夺了过来。

    裴行俨下意识的将铜锤擎在手里,看着裴仁基哀求道:“父亲,别再执迷不悟了,主公答应了我,只要你日后真心辅佐,主公不会为难……”

    他话还没说完,裴仁基已经笑着将短刀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父亲!”

    裴行俨丢掉手里的铜锤,冲过去将裴仁基扶住。他慌乱的不知所措,看着裴仁基淌血的心口吓得不住颤抖。他的双手慌乱的去堵裴仁基心口上的血洞,可是瀑布一样从伤口里涌出来的血怎么也堵不住。

    “主公答应不杀您啊”

    裴行俨嚎哭道:“您这是何苦?”

    裴仁基抬起染满了血的手,溺爱的抚摸着儿子的额头苦笑道:“傻孩子……我不死,日后你在燕云寨……如何立足?”

    他眼神不舍的看着儿子的脸,有句话想说却没有说出来。

    李闲怎么可能容我?我的傻儿子,你太小瞧他了……我现在才看清,李闲……李密……或许前者真的比后者要走得更远。

    第419章 松林镇(五)

    火海滔天,如天庭之怒,烧起来的林子火苗蹿上了树梢,似乎能烧到天上去烧穿穹宇一般。埋伏在密林深处的一万瓦岗寨士兵,当他们发现树林燃起大火的时候,再想往外冲已经来不及了。四周都是火海,自外向里吞噬,无论他们往哪边冲,都有一堵高高的火墙拦在他们面前。

    人在绝望中的哀嚎凄厉的让人听了心都会碎掉,人们疯狂的奔跑着,从东至西,从南至北,浓烟中来回奔走的瓦岗寨士兵们很快就变得呼吸困难,浓烟钻进嗓子里,每个人都在剧烈的咳嗽着,每咳一口都会咳出来一大口黑乎乎的东西。

    有人将皮甲脱了,撕下衣服堵住口鼻往外冲,只是才钻进火海里,毛发立刻就被点燃,紧接着就是他们身上的衣服,等火苗起来再想扑灭就难了。身上起了火的士兵满地打滚,可这样在厚厚的落叶上来回滚,非但没有将身上的火焰碾灭,反而将落叶也引燃起来。

    数不清的火人在浓烟中发出凄厉的哀嚎,他们绝望的来回奔跑着,可是因为奔跑,身上的火焰反而越烧越旺。

    有的人坚持不住倒在地上,不多时便被活活烧死。在燃烧的肉体上滋滋的往外冒着烤出来的人油,不大一会儿功夫,哀嚎声消失不见,尸体变得焦黑,手指脚趾开始脱落,露出里面被烤得乌黑的骨头尖。

    在滚滚浓烟中想要逃生,尤其是他们身处在密林最深处,无论往那边跑都不是几分钟就能跑得出去的,就算几分钟他们能跑出去,可他们的生命却没有几分钟那么长。浓烟钻进肺里,人们逐渐窒息,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思维变得越来越迟钝,只要倒下,谁都不会再有站起来的可能。

    有人急中生智将水倒在衣服上,然后蒙住口鼻往外冲。也有人忙中出错,将酒壶中的酒倒在衣服上,才冲进火场中就被迅速引燃。

    衣服裹在脑袋上,火苗烧起来之后这出了错的士兵疯了一样的将衣服往下撕扯,每扯下一条燃烧的衣服,就能从脸上粘下来一层肉皮。等他将包裹在脑袋上的衣服撕扯干净,他脸上的肉皮也被撕扯了个干净。

    粉色的肉露出来,没了肉皮的遮挡,火焰烤在上面立刻就变得通红,看起来就好像煮熟了的虾子。很快,通红就变成了焦黑,人油滋滋的冒着,他却还没有立刻死去,两只手依然还在疯狂的在脸上抓着,随着他的手在脸上拍打抓挠,眼皮粘在他的手上被揭了下来。

    没有了眼皮,所以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的大。

    仔细的看着他的眼睛,会看到他眼球中反射出来的火焰还在剧烈的跳动着。

    王君可是最早开始往外冲的,他的运气比李文相要好很多。李文相仅仅是比他往外跑的慢了一分钟,他只是跑回去抓起了挂在树杈上的横刀和酒壶,等王君可回头再看的时候,李文相已经消失在滚滚浓烟中再也看不到了身影。

    王君可一边跑一边将水袋子里的水都淋在了头顶上,然后用双手捂着脸低着头疯了一样往外狂奔。

    他奔跑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可当他冲到树林边缘的时候还是被滔天的烈火挡了下来。追随在他身边的亲兵队正吓得嚎啕大哭,抓着王君可的衣服不停的哀号着将军救我,将军救我。王君可一脚将他踹开,然后冲过去一把抓着那士兵的头发,他抽出横刀在那士兵的脖子上来回抹着,动脉被切开,血瀑布一样喷出来。

    王君可让那士兵的血尽情的喷在自己身上,他甚至感觉到那血都是滚烫的。等那士兵脖子里再也没有血喷出来,王君可也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咬了咬牙,低着头猛的钻进火海里。

    挡在王君可面前的是一条足有十几米宽的火河,他就好像一个溺水者一样,在火河中奋力的扑腾着双手,试图抓着一根能救他性命的稻草。

    他足够狠,足够果决,所以他的运气也比绝大部分瓦岗寨士兵都要好,他也是第一个活着冲出树林的人。

    而在冲出去的时候,他被鲜血淋湿了的铁甲已经烧得通红。王君可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了冒着蒸汽的松林湖中。

    湖水很臭,但王君可却如喝着琼浆蜜酿一样狠狠的灌进自己嘴里几口,嗓子里黏糊糊的东西被脏水冲进肚子里,他却觉得无比的通畅舒爽。没有什么,比现在能呼吸更让人觉得幸福满足的事了。

    他奋力的往前游了出去,然后爬上一条松林镇村民遗弃的小船上。躺在船里,王君可如同一具复活的僵尸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只躺了几十秒钟,他就忍不住开始呕吐。

    当他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时候,他开始艰难的将身上的铁甲卸下来。衣服已经粘在铁甲上,肉皮粘在衣服上。

    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王君可终于将甲胄脱了下来。他狼狈的就好像一头被烤焦了的绵羊,躺在船上大口大口的呼吸。他身上的皮肤大部分都在卸甲的时候被粘了下来,包括脸上也一样。

    他躺在那里,这一刻却感觉不到身上有一点疼痛。

    过了一会儿,他挣扎着坐起来看着不远处的火海,看着那腾空的烈焰,他忽然哈哈的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