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不讲话。她所想的只是莎夏。当她又看见女儿时她的心都要碎了。把孩子搂在臂弯里时脑海里又勾回起那一大片回忆,她只感到她痛苦得都快要发疯了。她就觉得好象有人将一把刀刺入她的心脏。
她的女儿变了很多,但她确实是莎夏。她还记得她的气息,她的肤香。然后便禁不住悲慨万分,想到她们没能在一起的那么长的时刻。
而然后路金就把她带走了,她再也看不到她了。
那一刻在公园里,她真想死了算了,因为只有死才可以停止她的痛苦。而临到现在她又是满腹忧虑;她的女儿会被怎么样?
尽管史朗斯基想了法子救她,但她并不怎么感到欣喜。她看着路金驾着车。她对他充满了怨恨。怨恨他的身份,怨恨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她真想杀了他。
看着他的脸,她意识到他人已经近乎到崩溃点了。在地牢里的片刻工夫,她还对他存有点同情,但是现在一想到莎夏,她的怨愤又燃升起来。
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沉默。
“给我一支烟。”
路金看了她一眼。“你不要紧吧?”
“我说了给我一支烟。”
他将车停下,摸索着他的口袋。他给了她香烟和打火机,又将车驶离路边。安娜点燃香烟,发觉她的手在颤抖着。
“也给我一支好吗?”
她点燃另一支并递了过去。路金扫了她一眼。“史朗斯基一定是爱上你了。”
“为什么?”
“你看他这么个做法。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冒险,一个原因就是太过勇敢了再就是他爱你爱得太深了。”
“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爱。”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是因为他不想看着我被象你这种恶棍伤害或杀死。”
路金盯了她一眼。“安娜,我告诉你一件事。我这有生以来从没杀死过或伤害过一个女人。再说我也不是自己要求这份追捕史朗斯基的工作的,我是奉命行事。但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要是他伤害了娜蒂亚,我一定杀了他。”
路金关掉了引擎,并熄掉了车灯。当他跨出车子时,他对安娜说道:“求求你在车里等着,千万别跑开。”
他开始朝荒凉的修道院走去。走到一半他又回头朝宝马车望了一眼。安娜·克霍列夫仍在乘客前座位坐着。他听到一记猫头鹰叫声划过静空。
前面有一个拱道通往修道院。当他走到拱弯下时他停下脚步。一扇生锈了的铁格大门就在尽头。他朝那大门走去。门上用一条粗大的铁链绕缠着锁住。大门后面是一排坍毁了的建筑半绕着院子中央的一个小喷水池。
他听到身后有人发声。
“慢慢地转过身来。”
路金转过身,他的脉搏加速跳起来,史朗斯基从阴影中现出身朝他走过来,一把托卡雷夫在他的手里。
“背靠着墙,两腿分开。”
路金强捺住怒火照他吩咐的做。当史朗斯基搜完他的身子后,他问道:“安娜在哪里?”
“在车子里。”
“你一个人来?”
“只有那女人在一起。我妻子在哪……”
“等会儿。”
路金被拨转到右边,史朗斯基推着他朝前走。“到车子那边去。”
“我妻子……我们讲好的,史朗斯基。”
路金想要回头,但感觉到那枪管一下子顶在他的颈脖上。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在你们跳伞降落到苏联之前我们就知道你和那女人的全部情况。”
“你还知道其他什么?”
“你来这里要刺杀斯大林。”
身后顿时一阵沉默,然后路金感到那枪狠狠地顶在他的脖子上。“眼睛看着前面走。你要想动什么歪脑筋我立刻就叫你横倒在地上。”
“你很勇敢,但也是个十足的傻瓜。今晚过后你不可能有机会接近斯大林的。全部的军队都在莫斯科搜查你。听我一句忠告,忘了你来莫斯科想做的事,你会送掉你的性命的。还有安娜的性命。”
他感觉到他的脑后被狠狠地一击,立时一阵疼痛使他感到晕眩。
“现在闭上你那该死的嘴巴继续走路。”
他们走到宝马车边,史朗斯基打开电筒照了照安娜的脸。“就你一个人?”
“是的。”
“后面有人跟踪吗?”
“我……我没看见任何人。”
史朗斯基又照了照车里面。“好,慢慢走出来。”
当安娜钻出车子,史朗斯基说道:“修道院后面在河边有一条路。你会看见有一辆小汽车停在那边。有人坐在驾驶座上等着。现在快走,快点。”
突然间史朗斯基一枪打在宝马车的右前轮上。轮胎“嘶——”地泄了气。他又这般地打穿了驾驶位边上的前轮。
他走回来用枪瞄准着路金的头,然后对安娜喝道:“见鬼,你还在等什么。快走!”
安娜没有移动身子,她看着史朗斯基。“那路金的妻子怎么办?”
“快走。这事交给我。”
“别杀了他。”
“你就照我说的做。快走。快!”
“不。你要不放他的妻子我就不走,而且答应我你别伤害他们俩。你要不这样我就不走。”
史朗斯基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我的上帝,你到底是在帮谁?!快跑!”
安娜毫不退让。“我是当真的。我不走,除非看见他妻子安全了并且你不伤害他。”
史朗斯基脸上现出狂怒的表情,有那么一刻,安娜在想他会把她和路金都给杀了。
“求求你,埃历克斯。”
他火冒三丈地说道:“去那车子那边。那女人就在车里。带她到这边来。快一点。我可不能整晚在这里。”
“你不会杀了他?”
“不会。现在快去!带他的妻子过来。”
她转身朝修道院方向奔去。
史朗斯基用枪指挥着路金。“跪下来。然后趴在地上。”
路金脸色一下子转白。“你想杀了我?”
“趴下,不然我现在就打掉你的脑袋。”
路金跪下来,然后趴在雪地里。“如果你想杀了我,那么现在就动手吧。在我妻子来以前就动手。我不想让她看到这场面。”
史朗斯基将枪管顶在路金的脑后,跟着扳开了保险。
很长的时间里他犹豫着,最后他狠狠地说道:“我很想毙了你,但不是这一次,路金。我想你算是捡回了条性命。我也讲不清为什么会放过你。但我告诉你。今晚过后要再让我看见你,你就死定了。”
史朗斯基听到背后有声响便急转过身来。安娜从修道院的墙脚阴影下奔出来,并紧紧挽住路金妻子的手臂。
他们跑到一半时,史朗斯基大吼道:“够了!让她自己一个人过来。”
安娜松开那女人的手臂。史朗斯基已经开始朝修道院移身了,那托卡雷夫仍对准着路金。他跟路金的妻子错身而过,然后朝安娜大叫道:“回车里去。”
她迟疑了一秒钟,好象是要确认路金和他的妻子安全了,然后她转身就奔。史朗斯基开始跟着她,倒退着身子,那枪仍瞄准着路金,直到最后他一个急转身,朝修道院的墙那边小步跑过去。
当史朗斯基在二十米远的时候,路金霍地从雪地里跳起身子并一把抓住娜蒂亚。
“快进车子!”
他看见他妻子满脸惊恐的神色,忙将她推进宝马车里。
“尤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
“发动车子。开到街的尽头等在那里。开的时候小心,前轮胎被打穿了。但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快点,娜蒂亚,别再问了!”
他关上车门,他的手已探到左前侧的翼子板下。
他拼急地摸索着直到他摸到那个打了结的绳子便猛一抽,解开绳子。他感觉到那把托卡雷夫左轮枪随着绳结的打开而松落了下来。他将武器放在引擎盖上,然后又在翼子板下摸索着,又抽开第二根绳子,一支大口径的涅格夫照明弹枪“噗”地掉落在雪地里。
他拼命地快速动作,汗水从他脸上淌下来。他将托卡雷夫夹在胳膊下,并抓起那把照明弹枪。当他回头朝挡风车屏后望一眼时,只见娜蒂亚因看见那些武器而惊恐地瞪着他。
“快走!娜蒂亚,离开这里!”
有那么片刻,她看起来还在犹豫着,他便用涅格夫的枪把猛敲着引擎盖朝她大声吼道。
“快点呀女人!走!”
宝马车吼叫着发动了起来。
车子开始动了起来,一开始还是慢慢地动着,直到最后那射扁了的轮胎在雪地上控制住了,然后车子一下子蹿了出去。
当宝马车轰鸣着开走时,路金回头再朝修道院那边望去。他仍能看见史朗斯基的身影在墙壁的阴影下朝河那边移动,有六十米远。
有那么一刻只见史朗斯基转过身来,倾听着宝马车吼叫着驶远。路金将托卡雷夫扔在雪地里,扳开涅格夫照明枪的保险,高举过他的头顶,然后狠狠地扣了下扳机。
随着一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夜空中爆出一团耀眼的橙黄铯的光芒,那照明弹将黑夜一洗成了白昼。
在明亮的光芒下路金看见史朗斯基停下了脚步,他的身影被照得通体透亮。他同时已转过身来,愣怔于这一骤变。
就在这同时,一辆黑色的埃姆卡尖吠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它的引擎声就象是一头受伤的动物在尖鸣着。当车子在路金跟前嘎然急刹住时,帕沙从驾驶座位上急冲出车门,手里握着把小型冲锋枪。
路金丢下照明弹枪,抓起托卡雷夫。随后动作一气呵成地跪下一条腿,肘臂倚在膝盖上,扳开左轮枪的保险并瞄准着。他现在看史朗斯基是一清二楚,然后就扣动了扳机。
这一枪没能击中,打飞起修道院墙壁上的石片。当他再瞄准时,一旁帕沙突地端着冲锋枪开火了,火舌从枪管里不断地蹿射出去,直奔史朗斯基,飞出的弹片将史朗斯基前面的雪溅飞起来,遮住了路金的瞄准视线,修道院的墙上霎时被打出一圈枪洞。接下来发生的事令路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史朗斯基跟他一样的动作,镇定地跪下身子,举枪瞄准着扳开保险连开了两枪。
第一枪打飞起雪块,但第二枪打中了帕沙,帕沙惨叫了一声,滚倒在地上。
路金还想再瞄准,那橙黄铯的光芒却开始闪烁减弱了,一须须青烟蹿落到地上,那光芒开始熄灭了,光线渐渐地消隐在黑暗之中。路金听到一台汽车引擎在“咯-咯-咯”地发动着。
路金忙站起身来,顾不及倒在雪地里的帕沙,拼命地朝前追,在夜色中朝着史朗斯基的方向盲乱地开着枪。
当他奔到河边公路时,刚能来得及听到汽车开走的轰鸣声。
第四十九章
拉蒙基区
莫斯科
斯戈达停在那别墅屋外面,史朗斯基、安娜和依丽娜钻了出来。
依丽娜将他们带到里面,她点起烤木的炉子和油灯,然后走进厨房里,走出来时拿着一瓶伏特加和三个玻璃杯。她为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手在颤抖着,然后一气喝干她自己的那一杯。
等她抬起头来瞪着史朗斯基时,脸色因气急败坏而都发白了。
“今天晚上那个样我们都会送命的。我还记得你口口声声说不会有任何事的。”
史朗斯基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镇静点,依丽娜。事情都结束了,你也很安全。”
“安全?当我看见天空被照亮并听到枪声时,我想我今天是死定了。发生了这一切,没有半个城市的军队出动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真的是算我们幸运的了。这没那么容易结束。你看看我,我到现在还在发抖呢。”
史朗斯基拿起他的杯子。“但你仍还活着,安娜也自由了,也没有人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不管怎样,我得说,今晚的结局还算不坏。”
依丽娜看见史朗斯基脸上那丝怪异的微笑,不禁气恼而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是你想开玩笑的话,那么你是在浪费你的幽默——我的神经已经被刺激得够厉害了。”
她倒了另一杯伏特加跟着又是一口吞下,然后她对安娜说道:“我不知道我更希望跟谁打交道。是跟你这个疯狂的朋友呢还是跟克格勃。这个人跟拉斯普丁一样疯狂。”她放下她的酒杯,将手搭在安娜的手臂上。“你怎么样,还好吧?”
“还好。”
“可你看上去不是这样。你的脸色就象死人一样。喝一杯吧,它会平静一下你的情绪。我是被彻底吓昏了,我得喝些酒压压惊。你需要洗个澡再换换衣服。我在后面的房间里有一些。我这就去拿出来再烧点热水。”
等依丽娜出去后,史朗斯基对安娜说道:“喝点吧。依丽娜说得不错,你看上去需要来一点。”
安娜没有看那伏特加。“我们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史朗斯基告诉了她。他刚才已经介绍过依丽娜,但当时在开回别墅的途中气氛是极其的紧张和不安,好象随时会有路障或警笛声出现,大家都顾不上讲什么话。
此刻史朗斯基问道:“有什么事不对劲吗?”
“我跟你说了,我还好。”
“那为什么给我的感觉是你有点不一样了?我还以为把你从卢比扬卡弄出来会有一场欢天喜地的庆贺呢。可现在,你看上去象是今晚被搅乱了兴致似的。”
当她站在那里时,史朗斯基看见她两眼木然无神,便说道:“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路金告诉我说你来莫斯科是要杀斯大林,这是真的吗?”
史朗斯基没有作声回答。
她站在那儿好一会儿,盯着他看,然后她说道:“要是这是真的,那么你真的是发疯了。”
“你说错对象了。斯大林才是发疯了。而且你问得没错,我来这里就是要杀了他。”
“你根本就做不到。这是不可能的事。你是在白白送掉你自己的性命。”
“这最好还是让我对此下结论吧。”
安娜还想再说什么,但又犹豫停住了。史朗斯基问道:“是不是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路金伤害了你?是不是这样?”
“他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我。”
“你知道你今晚差点要了我们大家的命?你不能相信路金。你怎么这么傻?你应该让我趁这机会一枪把他杀了。”
“他还没有坏到要被打死的程度。”
他张眼看着她并刺声笑了一下。“我真不敢相信你竟会这样说。这个人一心要置我们于死地,而你还在帮他说话。”
“路金带我去看莎夏了。”
他看见她脸上痛楚的表情,便忙放下他的酒杯。“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跟他讲了他在树林里失去了她以后发生的一切。
当她讲完后,史朗斯基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跟他一起在车子里?听我说,安娜,路金之所以会开恩让你去见你的女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叫你开口。”
“可我根本无从开口帮他找到你。我想路金从始至终也清楚这一点,即便如此,他还是带我去会莎夏。他今晚做的一切,任何一个男的处在他那种情况,只要是爱自己妻子的都会这样做的。路金怕他妻子因为你的下手也跟着受到伤害。他逼不得已而想要阻止你。”
“听我说,安娜。路金跟克格勃的其他混蛋没什么两样。他试图用一个悲惨的故事来打动你而让你上当而你也真的上了当。你应该让我利用那机会朝他头上喂一枪。”他摇了摇他的头。“他在跟你玩把戏,安娜。玩把戏来让你相信他。而且就算他说的是当真,要把你从行刑队手里救出来,那么你的女儿又会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关在劳改营里?”
他看见她强忍着眼泪。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
“安娜,我很抱歉。如果我能有什么办法弄回莎夏的话我一定会去做的,但这已经是太迟了,也太危险了,而且即使我知道她在哪里你也清楚今晚过后,路金一定会严加看守她。我不能冒这个险去救她,这样只会危及到我来这里做的事。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转过身去,一阵悲伤溢上她的脸庞。史朗斯基想要再上前慰抚她但她把他推开了,他看见泪水噙在她的眼角。
“我现在不能放弃,安娜,我现在已这么接近我的复仇目标了。而路金要是以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