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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第29部分阅读

    训练的队友们做着拣球递水的活儿。

    “在这里干什么?”张迟也学他们的样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他手里也端着个搪瓷碗,颜色花纹和魏鸿林手里的一般模样,看来也是在基地小卖部里买的——小卖部老板把这几毛钱批一个发来的大路货东西卖到了十五块钱,看来是打定主意要靠着这碗把一年的承包租赁费都挣出来。

    高劲松比划了下手里的饭盒。

    魏鸿林乐呵呵地说道:“等着人家来罚款。”他已经瞅见张迟的碗里比他还凄惶,碗里除了陈米新米混杂的米饭,就只有几片不生不熟的泡菜。午饭质量上的优势立刻就转化为心理上的优势,他又加了句,“你赶紧撤,不然晚饭钱都保不住!”

    张迟就象变戏法一样从衣服里掏出两根猪肉红肠,还有一盒沙丁鱼罐头和一听午餐肉罐头。他把两个罐头都给了高劲松,说:“午餐肉你们俩分吧,我就要点鱼。”

    两人自然不会和张迟计较那两根红肠的去处,一人接了一听罐头就开始对付,转眼间所有的肉都倒了各自的碗里,而且高劲松还多分一些。他比魏鸿林和张迟的块头都大,理所当然要多分一些,当然最重要的是午餐肉罐头在他手里,先就把自己那份拨拉到碗里。

    嘴里吃着别人的东西,魏鸿林还不忘在张迟的伤口上再捅一刀:“你的十二分钟跑没问题吧?”

    张迟的脸立刻就苦成了一团。前天的队内自测,他拼了老命也没跑出三千米,足协规定的及格线是三千一,剩下的那一百米他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补。他叹息了半天,耷拉着脑袋刨米饭,良久才说道:“只能看能不能把那一百米跑出来了。”

    “你平时速度不是挺快嘛,怎么这个就跑不出个三千一?要不是年龄大了点,你现在改练短跑都有指望,百米就算进不了十秒,十一秒肯定没问题。”魏鸿林就象没看见张迟的痛苦模样,满脸惊讶地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

    张迟没理他,只偏了头问高劲松:“你的十二分钟跑,没问题吧?”他们俩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两个多月,相互间也很熟悉,虽然因为收黑钱的事有了些隔膜生分,不过平日里说话倒是比旁人更加随便。

    高劲松咽了嘴里的饭菜说道:“没问题,随便跑出三千四百米。”他朝旁边的魏鸿林楞了一眼,咧咧嘴,“不过要陪他练,在基地里也不会有清闲的时候。”刚上海埂基地时武汉雅枫也搞了一次内部测试,全队上下成绩达标的只有七个人,高劲松和另外一个中场成绩最好,都过了三千五,这种成绩可以免测其余项目。不过坏处是得做陪练,运气不好的话,队内那些体能困难户补测时他们俩还得在一旁带跑陪跑。

    张迟乐了:“老魏是个什么成绩?”

    “二千九百三。”高劲松面无表情地说道。

    “该!”张迟笑骂了一句。“让他结婚时都不请我。——亏我还早早就备了一份礼物,就等着他给我派罚单哩。”

    这显然是假话,在新时代时他和魏鸿林的交情就很一般,但是这也是题中应有的客套话,谁也不会去认真。所以魏鸿林立刻借着话题说:“现在把礼物给我也成呀,回头我就给你补罚单,就扯张空白的吧,给多给少都成。”说到钱他就又啐了一口唾沫,“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一个破碗要十五,一斤烂梨要二十,你就说这罐头吧,竟然卖十七!”

    高劲松忽然站了起来,一叠声地说:“走走走!”端着饭盒撩开长腿就朝草坪另一边跑。正说得高兴听得起劲的两个家伙还没醒过神,就听见背后有人大声地呵斥:“这回看你们朝哪里跑!一人罚二十!”

    在现在汉语辞典里,永远也不会找到“跑圈”这个词语的正确解释,它是在一定历史时期的特定产物,假如我们真要为它作出一个介定的话,那么,它的内容或者应该是这样:“跑圈”的出现大约是在中国足球职业联赛一九九四赛季到一九九五赛季之间的某个时候,具体时间不可考;最初的出处不可考;它确指的是职业足球运动员为了达到足协对球员的要求而进行的一种体能上的训练,更具体地说,它是指即将参加体能测试十二分钟项目的队员们围绕一块体育场进行无休止的跑步练习,因为体育场的跑道为封闭式的椭圆形,因此被形象地概括为“跑圈”;跑,即跑步;圈,即圆圈;这个词经常被作为教条主义的典型案例引用……

    一圈,两圈,三圈……

    尤慎和他的两位助手面无表情地站在场地边,手里掐着秒表,大声地给从他们面前跑过的队员报着时间。

    “时间到!”尤慎大声宣布着,

    随着这声救命的声音,绝大多数队员立刻跌跌撞撞地斜着走到球场里,直接把自己摔在松软的草地上,然后就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象魏鸿林和周健这样的体能困难户更是连走进球场上的力气都没有了。周健干咳得几乎直不起腰,脸红得就象喝了三瓶啤酒,魏鸿林胸口剧烈起伏得宛如一个破旧的风箱,两条腿软得就象两摊泥。俩人都是靠着陪伴他们的高劲松连拉带拽,才好歹挣扎着滚到了草丛里。

    “让我死吧!”不知道哪个家伙爬在草稞里痛苦地哀嚎了一嗓子。这话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回应。

    另外一家同武汉雅枫合用一个足球场的俱乐部队员们拖着疲惫的脚步,神情木然地站到跑道里。武汉雅枫煎熬过了,现在又轮到他们煎熬了。

    “这回成绩还可以。”助理教练满意地对尤慎说道。

    尤慎把远远近近趴在操场里的队员打量了一回,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他倒不是对这回跑圈的成绩不满意,而是对这种生搬硬套的体能训练方式不满意。每回看见队员们就象一条条死狗一样匍伏在草地里拼命喘息,他的心就象刀割一样难受。他从来没见过哪里的球员象这样折腾的,而如此折腾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通过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刨出来的所谓“十二分钟跑”!他对那个想出这种训练手段的活宝已经憎恨到了极点!要是那家伙现在敢站到他面前,他发誓要啐他一脸!那个混蛋难道不知道,这种训练方法即使在国外也备受争议吗?看看他的队员们,看看他这些疲惫得连目光都变得呆滞涣散的队员们,他们哪里还象个球员?他们如今的模样更象是监狱里的犯人!一个赛季只有十个月,他的队员们就要把差不多两个月的光阴花在这该死的跑圈上,而留给他们的赛季前预备磨合期却只有一个月,这种情况下别说演练新的战术,连熟悉新队友都有困难,要是队员遭际到什么倒霉事接连两次体能测试不合格,那么上半赛季就彻底荒废了……

    他是多想让这些队员和足球一起奔跑啊!这个时候他们就应该和他们的足球在一起,去享受足球带给他们的欢乐,也享受足球带给他们的痛苦,让欢乐和痛苦同时伴随着自己成长。这才是一个球员的生活!可这行不通!他还是得让他们去跑圈,一轮又一轮地跑圈。除了让他们跑圈,他什么都做不了。最让他痛苦的是,他明明知道这是错的,但是他还是得把这错误继续下去。那该死的体能测试不仅捆住了球员的手脚,也捆住了他的手脚!

    他愤恨那该死的测试,同样愤恨自己的无奈和无能!

    他狠狠地朝草坪上吐了一口唾沫,把对别人和对自己的愤怒一起发泄出去,然后他伸手要过了助理手里的教案。

    两个助手对望了一眼。他们太了解尤慎了,知道这个平日里很注重仪表的人要不是心里恼怒到了无法克制的程度,绝对不会做出随地乱吐唾沫的粗鲁事情。但是他们也没办法帮他,“体能是足球的基础”。

    尤慎仔细地把刚才的成绩和昨天的成绩核对了一遍,并且翻看了前几天的记录。

    “再跑一次。”他把教案还给了助理。

    助理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是他的同事用眼神制止了他。

    尤慎瞥见了两个助手的小动作,但是他没言语。他知道他们想对他说什么,队员们已经跑不动了。跑不动也得跑!跑步本身就是一项体育运动,这就注定它的成绩也存在偶然性,他作为教练的一项任务,就是把这种偶然性中坏的可能降到最低。但是他不想和助手还有队员讨论这个事情,他们只需要遵照他的命令执行就可以了。

    最后一轮跑步他把监督的权利给了助理,走到另外一位主教练旁边,他想让两支球队踢一场比赛,友谊赛也好教学赛也好,叫什么都行,他只想让他的球员触摸下皮球,让他们回忆下比赛时的。

    两个抱着同样目的的主教练一拍即合。

    比赛的结果让尤慎手抚额头大呼侥幸——被铲倒在草丛里并且立刻送去医务室的乌拉圭前锋只是膝盖擦伤,这个狡猾的家伙用这个办法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多的休息时间;同样被铲倒在草丛里的高劲松右肩胛骨裂,至少需要休息十天。

    尤慎拿定了主意:在体能测试之前,他不会再找人来搞什么教学比赛了。

    第三章(15)

    高原上的天气有时候也会让人不可捉摸。刚才队员们来到操场上时,暖烘烘的太阳还红彤彤地斜挂在头顶上,可当大家在助理教练的带领下舒腰展臂做完热身活动,乱纷纷地集聚到跑道上,准备开始那没完没了的跑圈时,天空却忽然暗淡下来,当人们惊讶地仰起脸来寻找原因时,丝一般纤细的雨水便轻轻地砸在人的脸上。

    助理教练都没转身询问一下尤慎的意见,便挥着手让队员们跑起来:“慢跑。”

    无论是教练还是队员,对这种天气现象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洋洋洒洒的毛毛雨对他们的训练不会造成什么阻碍,地面上也不会留下积水,有时甚至连人们的肩膀都还没浸湿,雨就悄无声息地停了。当然,有时也会洒上整整一天,把大地细细地浇灌一遍,但是雨停后的景象也教人感觉到焕然一新,操场里的草坪还有道路两旁整齐的低矮灌木都会洋溢着深沉的绿意,连空气也会褪去浑浊,变得清新爽朗起来,人们的心情也会变得轻松起来——他们已经在这不大的基地里呆了许多天,基地里糟糕的住宿条件、同样糟糕的饭菜还有这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跑圈,总是人感到憋闷和颓唐,在这个时候,人们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渴望着周围环境能有些变化,哪怕这种变化并不能真正地改变他们的处境哩,好歹它也会让人在精神上得到缓解和放松……

    夹在队伍中间的魏鸿林正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他周围聚集着好几个家伙;队伍里已经传出了几声轻笑;还有人在用粗俗不堪的脏话笑骂着魏鸿林。

    连背着手站在跑道边的尤慎脸上都有了些许笑容。他一边看着队员们埋着比平日有劲得多的步伐喀嚓喀嚓有节奏地慢跑,一边和两个助理教练点烟续火,并且小声地议论着最近两天基地里发生的种种有趣事,当然,这其中就跑不了今天和他们分享同一座操场的邻居省城明远。

    刚刚组建不久的省城明远俱乐部自恃财大气粗,又想给所有队员留下一个好东家的宽厚形象,自以为聪明地包下了基地八九公里之外的一家单位招待所,结果每天来回折腾不说,还总是因为迟到而找不到个合适的训练场地,只好整日价东游西串地打游击;可别的俱乐部大都因为他们坏了规矩而不想搭理他们,他们自己的队员又因为没法系统训练而怨声载道,省城明远只好求着足协出来打圆场,看足协能不能出面协调一下解决自己的实际困难。精明的足协怎么可能为了这事而触犯众怒哩,一句“这事不在足协的职权范围内”,便打发了明远老总。没办法,省城明远只好把基地大门外一家简陋的茶馆包租下来,从老总主教练到队员,大家集体打地铺,这样才好歹解决了问题——现在他们总算能抓时间抢速度,和别人分享一块训练场地了……

    “你们看着吧,明远的苦日子还没过完哩!”守门员教练很有把握地说道,“我听说,前天晚上明远老总在昆明市区里请客,结果只有四家俱乐部派了人去赴宴,级别最高的也只是一个副总。”他瞅了眼那几个站到一起说话的明远人,压低了声音,“上海泰星和四川宏盛的老总已经在私底下说了狠话,要教训明远。还有天津高新……”

    尤慎和助理教练一头。这事多半不会是讹传。四川宏盛和上海泰星都有国脚被省城明远挖走,而天津高新在上赛季结束后花了大力气,好不容易才鼓捣着别家俱乐部两个队员提出转会申请,谁知道竟然被明远从半路上截杀,搭进去大把的公关费不说,还把那两家俱乐部也得罪到死,末了还没捞到一点好处,现在恐怕是活吃了明远老总的心都有可能。

    助理教练乜了揣着手看队员热身的明远老总一眼,撇撇嘴,说道:“这都是群没眼力的家伙!兜里揣了几个臭钱,就恨不得连天都买下来!”说着笑了一声,又道,“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么天我见了好些熟人,说起明远,就没一个恨的!”

    那是肯定的!全甲a的俱乐部再加上甲b所有的俱乐部,说不定还要扯上有点想法的乙级俱乐部,就没一家俱乐部愿意替省城明远说上哪怕半月好话。因为明远坏了规矩,越过了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那条规则——他们肆无忌惮地赤裸裸地用金钱来招揽球员,而且是明码实价!

    是的,谁都承认,要想招揽个好球员,就得拿钱出来砸,因为如今好球员不多啊,这是无庸讳言的事实。每家俱乐部都把自己的好球员象宝贝疙瘩一般地捧在手里,生怕磕着碰着,更怕外面有人扔颗糖果丢个梨地勾搭,但凡是球员有个要求提个条件,只要不那么出格,俱乐部都能满足他们那的愿望,比如解决球员的户口问题,给他们分套住房,或者帮忙为球员家属寻个固定工作,给小孩找个有口碑的幼儿园学校什么的……都是花不了几个钱的小事,俱乐部落个人情,也显得自己关心下属;球员的实际问题得到了解决,心里更贴近俱乐部不说,连他们的家属都会感激俱乐部。主力球员和非主力球员的区别也就体现在这些小事上。再每年涨点工资奖金,逢年过节的给大家发点营养品滋补品,时不时地组织家属们旅游一番,那俱乐部就更象是专业的体育队伍了,这也是球员们所熟悉的生活方式。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充满浓郁人情味的事情能把大家的心都聚集到一起,而且球队也好管理。

    可省城明远不一样!这个明远夏天里在乙级联赛就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队里几个说话就要退役的前国脚拿的钱比甲a前三名俱乐部里的现役国脚都多,这立刻引得全联赛鸡飞狗跳,球员工资全面上涨,有几家甲级俱乐部上赛季的球员工资奖金支出与上年度相比几乎翻了两番,财务报表难看得一塌糊涂。如今省城明远再一次走在甲a诸家俱乐部的前面,再次为其他俱乐部树立了一个榜样,仅仅是签字费这一项,就能让别家俱乐部的国脚和自己的老总拍了板凳骂了娘……

    尤慎一边听着两个助手发牢马蚤,一边微笑着看着队员从面前跑过去,在最后一拨队员过去之后,他还和明远的几个官员点头打了个招呼。他还听到了他们对以前那种单纯的美好生活的回忆——那也是他经常回想起的事情——但是他没有对省城明远的所作所为发表自己的看法。

    因为他觉得省城明远的做法并没有错。

    职业联赛的第一要义是什么?是联赛职业化!什么是联赛职业化?就是让市场来决定联赛的存亡和走向。那么什么是职业联赛的市场呢?资本和观众!“资本”排在“观众”的前面。职业联赛最先吸引到的不会是观众,而是资本。这种资本是指那些把足球作为国内“新兴”产业的资本,并不是那种以足球为平台然后靠着政策和宣传优势去发展其他产业的资本。从这一点上来说,最初进入职业联赛的资本还停留在花钱打广告的层次上,他们也只是把联赛和俱乐部作为一个发布广告的载体,渐渐尝到甜头之后,才渐渐开始利用联赛和球队为自己谋求政策上的好处,所以这些俱乐部的大股东依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资本,他们只是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