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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第4部分阅读

次为了工作而奔波……

    更可怕的是,这样做他就会丧失一次可能改变自己一生的机会!

    他打消了借钱给姜丽虹的念头。

    高劲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姜丽虹站在阳台上无声地哭泣,还能听见她轻声地问自己“你怎么就辞职了”,他睁开眼就能看见她那双被焦虑折磨得失去了神采的眼睛,还有那瞬间迸发出来的希望火花以及更加深沉的绝望……

    自己应该帮她的!他这样想到。姜丽虹的同伴看着他时的那副轻蔑神情让他异常愤怒,即使是出于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他也应该帮她。

    但是要用自己可能拥有的大好前途来帮助一个刚刚认识的旁人,这到底值不值?

    他觉得自己很难作出一个正确的选择。无论帮还是不帮,他都有大把的道理来说服自己,这就让他更加难以取舍。他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

    他烦躁地坐起来,伸手去枕头边摸烟,或者只有烟卷才能让他平静下来,哪怕这种平静只是暂时性的,可那样也比现在好得多。

    他的手在黑暗中摸来摸去,只摸到了自己的挎包。挎包里没有烟,只有一个本子和一支笔,还有他的各种证件,以及……以及那沓烫手的钞票。是的,烫手的钞票,当他摸到这些质地手感完全不一样的纸张时,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就象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来,那种麻痹感飞快地从手指尖一直传播到全身,最后连他的大脑都似乎震颤了。那一时刻他甚至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那种颤栗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麻木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终于想起来他到底想干什么,也终于想起来那盒烟被他撂在什么地方。他把烟忘记在阳台上了,在他既羞愧又狼狈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时,他忘记把它取回来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迈着疲惫的长腿摸黑走出自己的屋子,去阳台上找那盒烟。他现在特别渴望那种喉咙被烧灼大脑被麻痹的感觉,那能使他暂时忘记掉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当他打开厨房的灯时,他立刻就看见了那个已经变得很熟悉的身影,烟盒就在她身边的阳台矮护墙上。

    “我……我来找,找我的烟。”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他压根就没敢去看她,而是耷拉着眉眼走过去,抓起了烟盒。

    “你还不睡?”他问了一句白痴一般的问题。话刚出口他就恨不得把话都拣回来再咽下去。“快去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的……”他说不下去了。

    “嗯。”姜丽虹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唆着嘴唇木着脸看着她,半晌才问道:“你一下子借那么多钱做什么?”

    她没有说话,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出神。夜空里空荡荡的,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深邃的黑蓝色。

    “我可以借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有了一种虚脱一般的感觉,同时也觉得刚刚还沉重得就想象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又恢复了活力。

    “你等一下。”他马上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从那叠子钞票里数出四十张来拿到阳台上,并且把它们交给姜丽虹。他甚至还半真半假地和她开起了玩笑:“你赶紧把它们收好,免得教我看见它们——说不定我会后悔的!”

    在厨房那并不明亮的灯光映照下,姜丽虹的脸猛地涨得通红又马上变得象纸一样白。她怎么敢相信高劲松真能拿出这么多钱呢?又怎么能相信他会真的把这钱借给素昧平生的自己呢?他看上去就象一个潦倒的打工仔,却象变戏法似的在屋子里兜了一转便取出这样多的钱……她昂起头来,想看清楚高劲松的表情,想确认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她马上就红着脸埋下头去……

    为了找回那包烟卷而来的高劲松浑身上下就只有一条四角内裤……

    钱借出去了,高劲松终于又能塌塌实实地睡了。他再不需要为明远俱乐部的试训担心了,也不用去盼望那个能识千里马的伯乐出现了,他现在只能乖乖地去新时代俱乐部报到,唯一的指望就是球队能踩到狗屎,一路顺顺溜溜地过关斩将杀到决赛,再把三只公认的老虎中的两只拖来做垫脚石,最后晋级甲b——即便不能和俱乐部续签合约也没关系,只要球队晋级甲b,乱七八糟的钱合到一起,他就能为自己挣下在这座城市里买一套象样的房子的钱,至不济也能让他支付按揭一套新建房屋的首期款……

    他刚刚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就听见有人在敲他的门。

    他嘟嘟囔囔地埋怨着,很不情愿地去为姜丽虹打开了房门——只有她才会这样轻轻地有节奏地敲门,要是换成她那个“有性格”的同伴,即便是用脚踹门他也不会感到奇怪。

    他答应了一声,利索地套上衣服短裤,这才开了灯去开门,便问她:“你还不去睡?”又开玩笑说,“小心长皱纹。”

    姜丽虹红着脸小声说道:“我,我把借据给你送来。”她现在敢正面看高劲松了。

    这个倒是高劲松没有想到的事情。他接过了那张字迹挺工整的纸条,笑着说:“用不着吧?……去睡觉吧,再过两三个小时你就得上班了,上班时没精神会被总经理骂的。”他强自克制着才没打那个哈欠,可还是忍不住慢慢地呼出一口长气,使劲地摇了摇有些酸涩僵硬的下巴。

    “谢谢你。”

    “嗯。”高劲松随便应付了一声。他现在瞌睡得都想一头栽倒在地板上了,只想着赶紧把这个精神突然好得不得了的女子打发掉——她难道就不想睡觉吗?

    “你把钱借给我……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借这个钱吗?”

    不想!这话都已经窜到高劲松的嘴边,可最终他还是把它们咽了回去。他笑着说:“假如你愿意说的话,我当然……当然,”这一回他没能忍住哈欠,泪眼婆娑睡眼迷离地望着姜丽虹说道,“……可我这屋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要不,晚上你再告诉我吧。”他下午就准备去俱乐部报到。至于那张借据能不能兑现——哎,再说吧……

    “我哥要结婚了,女方家里还想要八百块钱,家里没钱了……”姜丽虹似乎没察觉到高劲松的困倦劲头,自顾自地说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给他听,但是她总觉得,假如不告诉他的话,也许他会误会自己。“大队会计说,要是我们不把前年修公路时欠下的两千多集资款补齐的话,那么他们就不给开结婚证……弟弟妹妹在镇上读高中,他们要做什么制服,每个人都要一百多……”

    结婚证和修公路能扯上联系吗?高中,多么遥远神圣的字眼啊,他这辈子正经八百地读书就只读到小学五年级,还没能毕业!一套皱哩吧叽的校服也敢收一百多?这裁缝店也太黑了点吧,都快赶上奥运公司了;姜丽虹才刚刚满二十,还是她那个“播音员”同伴的姨婆?这姨婆可真年轻啊……

    高劲松满脑子塞满了这七不沾八不搭的东西,连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都不记得,就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章(6)

    谁都能看出来,姜丽虹今天不大对劲。她的脸色很差,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对待顾客也不象往常那么细致周到,偶尔顾客问点什么,说不定她还会答非所问;尤其是当她闲下来时,她总会把着衣架在那里呆呆地出神,时常一站就是好半天,无精打采的眸子里还时常跳跃着异样的神采。

    她的这些状况最终引起了主管的注意。她特意走到这个不多言多语的手下跟前,关切地问道:“你生病了?”

    看姜丽虹没说话,主管沉吟了一下又说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姜丽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主管狐疑地望着她,她不能肯定她是不是真的没事。看见有顾客拿着钱包走到收银台前,她只好对姜丽虹说:“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吧,别硬扛着。自己的身体要紧。”然后她就回了自己的岗位。

    我真的没事。姜丽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把这话说出来。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其中一小半的原因是因为昨天晚上没能休息好,另外一些原因是自打昨天中午起她就再没吃下什么东西,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高劲松借给她的那四千块钱……

    昨天晚上她没休息好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但是为什么从昨天到今天她都吃不下东西呢?

    ……姜丽虹的家在川北山区,真正的山区,在公路没有修通之前,下了汽车都还要走上半天的山路,才能在这面的山顶上望见对面山坳里那一流沿着河沟铺展开的茅屋瓦房,那其中间一簇四间半瓦半草的房子就是她的家。那一间半瓦房就是她为这个穷家挣下的家业——从十六岁辍学直到十九岁,她都在广元市里打工挣钱,三年里她一共为家里带回来七千多块,不仅帮着家里新修了瓦房,还顺带着把那两间快要倒塌的泥墙茅屋也修葺了一番,弟弟妹妹能读完初中升入高中,这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力。那可是七千多块钱啊,在广元这个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地区级城市里,对于一个没有文凭又不愿意为了钱去出卖自己的女孩子来说,这几乎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明年妹妹就要高中毕业了,那时她也能为这个家出一分力,这样她也总算能喘上一口气了。肩膀上的担子就要轻了,她那颗年轻的心就开始萌动了,她也希望能象那些勇敢走出去的小姐妹一样,到成都重庆广州上海这些大城市去闯一闯,即便是去见识一回也好……

    她一直都在动着这个心思,但是她那羞怯内向的性格又每每阻挠住她,要是让她一个人去这些陌生的地方闯荡,她可真没有那个胆量。

    在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她在广元市里遇见了同村一起长大的姜雁,听她说起省城这个地方的种种光景,在和家里打过招呼之后,就随她一块来到这个大城市,并且在姜雁的帮助下,最终找到一份工作,在奥运商场里做售货员。这份在我们看来很普通的工作,在姜丽虹的眼里却是一桩很体面也很了不起的事情,因为她从来都不敢想象自己也能象个城里人一样在商场里上班。倒是出来闯荡了好些年的姜雁告诉她,其实奥运商场并不是真正的商场或者百货公司,它仅仅是个门面大一些的店铺。

    朋友的嘲笑戏谑并没有让姜丽虹感到沮丧,她对自己现在的境况已经很满意了:同她以前上班的工厂或者酒家饭馆比起来,商场里的环境明显要好上许多,很少有不三不四的人来兜搭说话,上班时还能穿着质地很好的名牌运动服装作工作服,最重要的是,这里挣的工钱也要高出许多,几乎是她在工厂里的一倍半……她已经想象不出还能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了。她发现,她现在已经很喜欢这种按时上下班的生活了,因此上房租水电费这些都市生活里必不可少的各项开销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教人恼恨了——她还是第一次在既不包吃也不包住的地方上班哩。

    可她才刚刚领到自己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一个噩耗就降临到她头上。

    昨天中午,她的家人跑到镇上给姜雁打了个传呼,让姜雁无论如何也要马上找到她,因为家里出了一桩大事。

    她接到消息,立刻就在公司里拨通电话找到了父亲。

    她大哥要结婚了!

    这是好消息!作为妹妹,她为这个消息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同时她也明白过来,这桩婚事绝对没有听上去那么简单——山里的妹子朝思夜想的事情都是嫁到山外去,而山外的妹子根本就不愿意上山,即便是因为种种原因留下来的女孩子也不会瞧上她哥,因为他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既没有手艺,也没有本事,而且岁数也不小了——他都二十四了,这个岁数在农村里就已经很大了,除过那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相邻几个村子里同他差不多大小年纪的青年都已经结了婚,有些手脚利落的连娃娃都能喊爹了……

    事情的经过果然不出她的料想,这个即将要作她嫂子的女人是二婚,并且岁数也不算小,已经二十五了,比她哥还要大几个月,但是人很勤快,待人接物什么的也算过得去。

    二婚就二婚吧。她想到,家里为哥哥找到一个媳妇也不容易,即便不算上给女方家里的钱,这几年光花在媒人身上的钱就不是个小数目。何况找个二婚的媳妇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反正这两年离婚已经渐渐地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普遍现象了,即便是在她的家乡,农村人也不再象过去那样,在背后对离婚的男女指指点点嚼舌头根子了。当然离婚的人也渐渐多起来,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男人女人们的思想都在变化,他们也在追求着属于自己的幸福,象姜雁,她就离了婚……

    “女方家里还要八百块钱……”父亲在电话里告诉她。

    “那你还不给他们?”她不禁着急地埋怨着父亲。“家里又没钱了?”她立刻在心理盘算着能不能凑出这个钱。她才发过工资,加上手头上的一点活钱,就有四五百,再从姜雁那里借三百就行了。她暂时没去想自己接下来的一个月怎样生活,反正她现在和姜雁住在一起,必要的生活开销可以让姜雁先垫上,下个月领到工资她就补还她。于是她说道:“你先把这事应承下来,我明天就给家里汇钱回去!至多天你们就能收到。”

    还不仅是这个事情。父亲去大队给哥哥开结婚证明时,管着开具各种文书的大队会计却翻起了陈年旧帐——前些年的大队提留,他家一直没有缴齐,还有前年的公路集资款,他家也一直拖欠了一笔钱。开张结婚证明可以,但是必须把帐先补齐,这些款项合计到一起,一共是两千八百九十六块四角……

    她听到那个可怕的数字时,眼前就是一黑。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的鸣响……

    过了许久她才出奇平静地问道:“还有什么事?”说这话时,她甚至期盼着父亲能说出更加恐怖的事情来。要是还有什么事你们就一并说出来吧,反正我是女儿家,终究是别人家的人,你们就把我当作一匹马一头牛随便作践吧……那么多钱她到哪里去找,又到哪里去借?你们这些大人都想不出法子的事,她一个女孩家就能有办法?

    “你哥结婚总得摆几桌,猪是自家喂的,这不要钱,但是烟啊酒的还有从镇上请师傅来办酒席的钱……再说,结婚总得给你哥和你嫂子买上两身新衣服……还有你弟弟妹妹读书的学校也要求他们做校服……”

    电话就搁在她耳边,可父亲的话遥远得就象从地底下冒上来一般,又象一种飘渺得难以捉摸的雾。

    “我来想办法。”她平静地对父亲说道。泪水立刻就涌进了她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朦胧起来。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死,也许对现在的她来说,死反而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父亲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一声,这透着凄凉哀伤和无奈的叹息让她的心都揪碎了。

    在痛苦的折磨中她熬过了下午和晚上,当她回到出租屋并且见到姜雁之后,她立刻就抱着自己的朋友哭起来,并且断断续续地把电话的内容都告诉了她。

    辈分上比她矮了一大截但是年纪比她足足大了三岁的姜雁听到这事之后,也没了抓拿。她只能挑拣着好听话来宽慰她:实际上办这些事也许要不了这么多的钱,她家里为了在她哥的婚事上从容一些,肯定多说了一些虚头花脑的用项,因此真正需要的钱也不会是五千,最多也就是四千……但是这钱姜雁也拿不出,她在省城里挣的钱都在这屋里,电视机洗衣机还有床以及那么多的衣服……算上她即将领到的工资,她也只能借出一千块来,毕竟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得留出一部分应付柴米油盐这些开销。

    她最后答应姜丽虹,她会帮她想办法,她明天就去找熟人朋友们转借这笔钱。

    但是她也很诚恳地告诉姜丽虹,别对这事抱太大希望。要是借上一百两百的应急钱,人们通常都不会拒绝,但是要借上这么多,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