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越来越少，男孩的灵魂也越睡越久。
经过了不知道多久以后，男孩突然从沉睡中醒来，感觉到一股怪异的抽离感，接着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一座竞技场里。几乎马上就遭到对手的攻击，无法承受那种剧烈的撕裂感，男孩呼唤着另一个灵魂，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他用手臂抱住自己的头，大声哭泣起来，试图求饶，而对手却毫无怜悯可言，冷酷的继续发动攻击。
在对手的全力攻击下，男孩幼小而稚嫩的灵魂摇摇欲坠。直至灵魂破碎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痛苦忽然远去，也是自从姐姐死在自己面前后，第一次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安宁。
被那团漩涡吞没并碾碎，成为了光柱的一部分，男孩灵魂的碎片呼啸着、尖叫着、哀嚎着，直冲过来，和卢奇诺的灵魂融为一体——
赫尔森·卢奇诺！
回家乡去，向那些人复仇，让他们为姐姐的死付出代价！
同时接纳了凯撒和男孩两个人的灵魂碎片，以卢奇诺的意志的坚韧程度，都觉得有点难以承受。他仔细梳理着这些不停冲入自身灵魂里的碎片，将他自己的记忆和他们的记忆分离开来，经过了在意识中显得极为漫长的时间，才基本恢复了正常。幸运的是，他还记得自己是谁，来自什么地方，而不是在如此庞大的信息量的冲击下精神崩溃。
卢奇诺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他意识到自己正坐在那张有镣铐的石质座椅上，而凯撒失去灵魂的尸体正坐在对面的那张石质座椅上，彻底死去了。
生者和死者的双手依然握在一起。
十三个巫妖面无表情的分散在两张座椅旁边。当然，哪怕这些全身只剩下骨头的亡灵，真的还有什么表情可言的话，卢奇诺也看不出来。它们有的手中拿着笔记，有的拿着些奇怪的装置，还有些拿着自己的法杖，似乎是在戒备着什么。
不能让它们发现凯撒已经死了。
卢奇诺瞬间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他已经在灵魂竞技场里杀死了凯撒，但他完全没有把握在现实中击败十三个强大的巫妖，以及处在它们控制下的一整支亡灵军团。这些巫妖很可能会为了凯撒的死而复仇，它们也的确有能力这么做。就算卢奇诺的胸膛里装着一件极端昂贵的宝物，它们大概也能把卢奇诺控制起来，再把那颗心挖出来。
重新闭上了眼睛，好好消化了一下那些属于凯撒的灵魂碎片，卢奇诺才又睁开眼睛，尽力模仿着凯撒的语调，对最靠近自己的那个巫妖偏了下头。
仓促之间，他只能想起这一个巫妖的名字。
“蕾莎，放开我。”他把每句话缩到最短，免得被巫妖们听出破绽。“已经成功了。”
那个全身披着昂贵首饰的巫妖点了点头，漂浮到石质座椅前。它用法杖点了一下那些银白色的镣铐。先前还死死的束缚住着卢奇诺的身体，在巫妖的控制下，镣铐像蛇一样扭动起来，放开了卢奇诺，也重新让他感知到了魔法元素的存在。
就算凯撒真的得到了卢奇诺的身体，他也不能自行解开镣铐。卢奇诺的身体本身就没有多少释放魔法的基础，再加上镣铐的影响，应该完全失去了施法能力。但如果现在掌控着身体的是凯撒而不是卢奇诺，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凯撒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恢复原先的实力，还会因为身体条件的优越性而更进一步。
“您是怎么把灵魂转移到新躯体内的？”另一个拿着笔记的巫妖问道：“按照我们先前拟定的流程，您现在应当只是清除了实验品的灵魂，还没有……”
“我改进了这个法术。”
卢奇诺故作不舍的望向依然坐在对面的那具尸体，以自己从灵魂碎片中揣测出来的凯撒的个人风格，随口应付了巫妖的问题。“等我进一步完善这个法术，就会公布它的具体信息。”
说着，卢奇诺从尸体的左手食指上，取下了一枚看似平平无奇、像是由白银打造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戒指。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个戒指的具体信息，但他知道，这枚戒指对凯撒而言十分重要，地位几乎仅次于生命。不仅是为了从中趁机获取些好处，卢奇诺更是打算继续冒充凯撒，然后找个机会逃出去，离这些随时可能识破自己的亡灵越远越好。
一个人哪怕换了一具身体，怎么也不会忘记对自己来说极为重视的宝物吧？
“这有点太冒险了。”
巫妖眼前的笔记和鹅毛笔活动起来，像是在记载刚才的实验过程。从它的态度来看，显然是相信了卢奇诺的说辞。“可能正是因为这个计划外的操作方案，我们在这个项目上耽误了些时间，主人……”它说。“……是否要把关于那个女性半精灵的实验延后？”
第三十九章：捷径
莱奥妮？
卢奇诺马上想起了这个名字，它属于某个和自己一起被亡灵抓住，后一起被送到永夜要塞的精灵军官。仓促间，他无法从凯撒的记忆里找到离开永夜要塞，回到地上世界的方法。他认为，自己应该和几乎是城堡中唯二的生灵联合起来，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更何况，卢奇诺对莱奥妮还是有点好感的。他并不像真正的帝国人那样痛恨精灵。尽管莱奥妮带领的精灵部队屠杀了他的队伍，其本人还试图杀掉他，这些都是因为卢奇诺曾经劫持了一个精灵士兵，还默认部下对对后者犯下了不堪入目的暴行——但在共同被亡灵胁迫着进行过一段旅行后，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得到了缓和，至少不再是相互敌对。
如果有可能的话，卢奇诺不介意带着莱奥妮一起逃走。
在自己逃走后，独自落在这些愤怒的亡灵手里，肯定不会意味着什么好事。
“不。”
堂而皇之的把那枚戒指套在自己的食指上，卢奇诺模仿着凯撒的语调，对巫妖们下达了命令。“现在就去完成那个实验。”
“但是主人，我们需要首先对您的新身体进行……”
“我相信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我感觉非常好。”卢奇诺原地活动了一下四肢，假装还不怎么适应。“我们会在实践中确认这一点。”他故意动作夸张的，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一步，满脸的满足感。“前面带路——我要用这双腿走到那里去。”
卢奇诺并不了解，如果凯撒真的得到了他的身体会发生什么。他以适应新身体的借口，宣布要走过去，来掩盖自己和凯撒在魔法知识上的差异之处。幸好在理论上，凯撒的确会在换掉身体后暂时失去原本高超的施法能力，巫妖们倒是没有因此起疑。得到卢奇诺的授意，一个巫妖殷勤的漂浮在最前面，带着他走向位于永夜要塞底层的一号实验室。
“……所有身为‘创造物’的亡灵都是模仿‘自然物’而产生的，我们不可能创造出纯粹基于理论的，没有参考模板的新种类亡灵……”
“……你太偏激了，我认为这个理论完全是可行的……只要在实验品尚有生息的时候完成转换，我们就能把不可能转化为可能，甚至改进这个过程，让它对死去已久的躯体起效……”
路上，巫妖们还在讨论着接下来要进行的实验，这给了卢奇诺点启发，但他还是没能从凯撒的记忆中找到线索，得知待会要进行的实验究竟是什么。没有在这方面找到突破口，他转而开始在凯撒的记忆中寻找离开永夜要塞的方法，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隐隐觉得，离开这里的关键，可能就在永夜要塞内部。
冒充凯撒然后看着巫妖们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感觉很有意思，不过很显然，和这些曾经熟悉凯撒的家伙接触的越久，就越容易被发现破绽。卢奇诺毕竟不是真正的凯撒。他得到了凯撒的灵魂碎片，但那些记忆却零碎的分散开来，有些信息比较清晰，有些比较模糊，有些则完全想不起来。只要巫妖们发现并想办法确认了他的真实身份，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一号实验室是永夜要塞内条件最好，防御设施最多，造价最为高昂的实验室。凯撒和他的巫妖团一般会在这里进行那些比较危险的实验。
知道‘自己的主人’还没有恢复施法能力，走在前面的巫妖主动用魔法启动了锁闭着的正门，打开了实验室。这个实验室的面积并不大，里面放着很多卢奇诺看不懂用途的设备，墙边同样有堆满卷轴和笔记的书架，发出冷色光芒的立式烛台为这里提供着照明。
在房间的中央，金属制成的全身拘束器具，把一位女性半精灵禁锢在里面，丝毫无法动弹。她似乎已经经受过了相当难熬的折磨，神情有些呆滞，眼睛无神的盯着地面。不过她依然穿着那套精灵军官的制服，身上没有血迹也没有伤痕，这说明她受到的折磨应该是更偏向于精神层面，而不是和生理上的。
得到了巫妖无声的命令，站在旁边的四个幽灵仆人消失在空气中，离开了实验室。
“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只剩下将实验品转化成亡灵，等待结果……”
注意到‘自己的主人’有点心不在焉，那位相对来说地位最高的巫妖主动挑起了话题。“您是否能准许我，您的首席助手，来代替您完成这次实验的具体操作？”它说。“当然，是在您的理论指导下。”
卢奇诺关心的重点不在实验上。进入了这间凯撒本人十分熟悉的实验室，卢奇诺觉得自己触发了某些先前处于沉睡状态的灵魂碎片，从而得到了更多的信息。他之前想的没错。根据凯撒的记忆，在其个人独占的房间里，有条能快速离开永夜要塞的捷径……
“也许。”
思考着该怎么骗过那些巫妖，模仿着凯撒的语气，卢奇诺又下达了一条让巫妖们觉得有些奇怪的命令。“延后试验，释放实验品。”他突然这么说道：“我想，在被转化为亡灵前，她还有点别的用处。”
巫妖们纷纷愣了一下，没有立刻执行这个命令。
今天的‘凯撒’好像有点不正常。
“这具躯体让我感觉很好。实践证明，它和预期的一样完美。”卢奇诺进一步解释道：“但是，它是否依然拥有健全的生育能力，依然是个尚未明确的谜团。”
自称为首席助手的巫妖明显有些不解。用空洞的眼眶打量着‘自己的主人’，它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但这完全可以通过魔法来……”
卢奇诺又重复了一遍。“释放实验品。”他假装有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更喜欢传统些的方式。”
这倒是也符合巫妖们对凯撒的传统认知。明明能通过魔法来解决问题，但凯撒每次都更喜欢派遣幽灵仆人去通知自己的巫妖团。尽管大都已经有些心生怀疑，不过在凯撒的积威下，还是有个巫妖走了过去，用魔法打开拘束器具，把莱奥妮放了出来。她一被释放就浑身发软，直接跌倒在地上，于是那个巫妖就叫来两个骸骨战士，把她架了起来。
自称为首席助手的巫妖开始起疑了。卢奇诺现在的表现，并不完全符合凯撒自身的形象。它不得不去设想最坏的那种可能。
“您要在这里解决吗？”它试探着提了个问题。“我们正好可以记录一下更准确的信息。”
“我更喜欢传统些的方式。”卢奇诺拒绝了那个巫妖的提议。“让它们把实验品送到我的房间里，禁锢好，然后离开那里。”他说。“你们可以暂时去忙自己的事情，等待我的进一步通知——”
更换身体这种大事，自然有可能对性格产生影响。从一具整天坐在王座上，连移动身体都要依靠魔法辅助的干尸，突然变成一个年纪轻轻、身体素质极好的活人，凯撒的性格会因此出现些许变化，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这种变化一般都是暂时性的，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原状。
巫妖们最终还是服从了卢奇诺的命令。让两个骸骨战士将莱奥妮送到凯撒的房间，它们四散而去，心中或多或少的疑虑却没有随之消失。
从巫妖们态度上的变化发现了点不妙的征兆，卢奇诺一边假装很享受走路，缓慢的走向凯撒位于最高层的个人房间，一边仔细回忆着，关于那条捷径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了，他必须立刻想办法逃走，好赶在那些巫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前。
在螺旋楼梯上走过了数千节台阶，依据凯撒的记忆，卢奇诺顺利的找到了凯撒的房间。那位于整座建筑的最顶端，就在那座最高的塔楼顶部。和起居室连在一起，还有一间规模较小的个人实验室，主要供凯撒马上实践一些他突然想到的灵感。有个巫妖指挥着那些骸骨战士，抬着莱奥妮，赶在卢奇诺到达塔楼顶部前，就把她送到了房间里。
卢奇诺进入房间后，就立刻催促那个巫妖带着骸骨战士离开。不顾后者全力劝说，他坚称自己就算暂时没有多少施法能力，也能控制好局面，然后硬是把巫妖轰了出去。
经过一番折腾，莱奥妮看起来倒是恢复了些许意识，但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为了避免刚刚更换了身体的‘主人’受到伤害，巫妖本打算用魔法剥夺了她的行动能力，却被卢奇诺以破坏乐趣为理由阻止。最后，她被丢在那张又窄又小的单人床上——因为某种理由，凯撒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由于身体不便，以及亡灵实际上并不需要休息，他其实也很少使用自己的床。
“嗨，你能听到我的话吗？莱奥妮？”
莱奥妮缓缓的转动眼珠，看了卢奇诺一眼，又缓缓的转了回去。她似乎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暂时还没有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拍了拍莱奥妮的脸，又叫了几声，卢奇诺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想了想，努力回忆着，从凯撒的记忆里找到了关于精灵语的信息。在过去近六百年的漫长生命中，除了钻研魔法之外，凯撒也学过一些其他的知识作为辅助。
“（精灵语）你，最好，快点醒来……”因为是从凯撒的记忆中找到，而不是亲自学会的，卢奇诺说精灵语的口音很奇怪，词汇量也很少，不过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已经够用了。“（精灵语）不然，我就只能，把你，丢在这里了……”
第四十章：逃出生天
同样是以实验品的身份落到凯撒和他的巫妖们手里，莱奥妮的待遇就没有那么好了。
在卢奇诺每天无所事事，好吃好喝，一切都有幽灵仆人照料，甚至还有闲心学习魔法的时候，莱奥妮正在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作为某项实验的一部分，某个巫妖把她关进了黑暗又阴冷的地牢里，每天三次用魔法给她制造可怕的幻觉，施加精神压力。
魔法。
早就对人类掌握的那种邪恶力量有所耳闻，但莱奥妮以前并不清楚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在巫妖第一次对她施展了致幻魔法以后，她就清楚的明白了。
魔法的效果每次会持续大约十分钟左右，从箭矢、弹丸、标枪，到兽牙、毒蛇、熊爪，再到老鼠、苍蝇、肉蛆……她见到了所有令她恐惧和令她憎恶的东西。最可怕的是，就算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把头埋在胸前，这些幻觉也挥之不去，仿佛直接出现在了她的脑子里。
与此同时，她得到的待遇是脏水和糟得像烂木头一样的黑面包，每天睡在一团潮湿的干草上，仅能从外面得到一丁点昏暗的照明，同牢房里还有一具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少年的骷髅——在这种环境里待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莱奥妮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溃了。因为食物的分量太少，她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里，都会躺在那团干草床上，默默的看着牢房外隐约的幽光，以节约体力。
在最初的几天里，莱奥妮还会经常大喊大叫、徒劳的踢打墙壁和牢门，还试过用那具骷髅的腿骨当撬棍，想把栅栏门撬开，也都理所当然的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安静下来，觉得自己会烂死在这间石头屋子里，就和牢房里那具死去已久的骷髅一样。
到了最近几天，莱奥妮甚至开始觉得，那具骷髅正在嘲笑自己。于是她就把那颗颅骨抱了起来，狠狠的摔在地上，反复这个过程，直至将其砸成碎片。
“半精灵，你是否愿意主动放弃自己身为生灵的身份，来结束这场无尽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