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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暮下轻烟,桑上残雪【下】

好,一提这茬,沐景茗瞬间感觉到五脏六腑都移了个位,“算了,你先出去吧!”

    小厮规矩的退了出去,沐景茗躺在床上闭目小憩,忽然门咯吱一声呗人推开,他欣喜的张开眼睛,看到是柏卿雪夫妇,立刻大失所望。

    二人看他毫不掩饰的神情,故作不悦,“啧啧啧这苦肉计使得,沐景茗,你可真舍得~”

    柏卿雪在边上落井下石,“听大夫说,肋骨都打断了,若是烟姐姐知道,肯定得感动哭了!”

    对于这夫妻二人明显看好戏的样子,沐景茗实在提不起精神反抗一二,索性装聋作哑任由他们打笑。

    等到两狗头军师调侃完了,这才上了正题,陆徵羽坐在他面前,神情有些严肃,“我听桑暮烟说你们是在关外遇到的劫匪,那些劫匪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沐景茗摇了摇头,但根据他们的穿着打扮很像是燕国来的,“他们武功招式非一般劫匪,行动间也训练有素。”

    陆徵羽眯了眯眼,他的手下把那个漏网之鱼连夜拷问,但那汉子死鸭子嘴硬,怎么也不肯开口。“这倒是棘手了,幽州处于交界处,一旦有人乱来,很容易燃起战火。”

    沐家庄是幽州的无冕之王,定然首当其冲!

    如今沐景茗受了伤,大夫交代过不能劳心伤神,加上他这脑子做生意行,审人追查么,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保险。

    “沐大少,这阵子你好好养伤吧,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陆徵羽宽慰的拍拍他的肩,一碰,沐景茗就抽了口气。

    陆徵羽歉意的移开眼睛,装傻充愣,好像刚刚陪他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行了!”柏卿雪从凳子上起身,“徵羽,我们就让大少爷好好休息吧!免得一会烟姐姐来看他却没有了精神头,到时候某人指不定怎么怨恨我们呢~”

    沐景茗瞥了柏卿雪一眼,咬牙切齿。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越发毒舌了!

    然而,沐景茗痴痴地等了一天,像望夫石一样身子都做僵了,也没有等到想见的人。小厮看他倚在床头,满脸憔悴,掩不住的落寞,一边送药一边劝说道:“沐少爷,您别再看了,这都快亥时了!”

    若是那人要来的话,早来了。

    沐家大少爷喜欢上当家夫人好姐妹的事情,雪羽宫的人早就传遍了,更别说当年跟在陆徵羽身边的那些老人,哪个不知道沐景茗与桑暮烟之间的纠缠过往,每每有人问道,也只能答一句孽缘了!

    沐景茗不相信桑暮烟会这么绝情,他一天盼着一天,直到一个月后,身上的伤痊愈了,桑暮烟也没有来。

    他想,自己或许该死心了!

    柏卿雪和陆徵羽看在眼里,暗暗替他惋惜,但感情的事情,别人插手不得,更何况沐景茗是她的朋友,桑暮烟也是她的好姐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夫妻二人帮谁都不是!

    柏卿雪曾问过桑暮烟,若是一个男子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还要奢求什么呢?

    桑暮烟却怔怔的看着窗外茶树发呆,那是沐景茗吩咐从沐家庄移植过来的。茶树小小的瘦弱得很,与那发育不良的小孩子一样,可怜巴巴的。几片泛着枯黄的叶子挂在树枝头上,风一吹就快掉落,却倔强的缠在那里,打着转,不肯离开。

    “卿雪,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桑暮烟看着她,她知道沐景茗对她好,但她永远忘不了父亲的死,就如同她忘不了当年沐景茗为了维护凌君一样。

    这个疙瘩,像根刺,扎在她的心上,不拔,痛彻心扉,拔了,血流如注。

    她需要时间,需要忘记过去,放下曾经的时间。

    “我”

    柏卿雪握住了桑暮烟的手,“柏姐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人人都道桑暮烟冷情,连自己的救命恩人伤成那样也不去探望一眼,但她有好几次都看到烟姐姐身边名叫竹鸦的男子在沐景茗的门外徘徊。烟姐姐对沐景茗不是全然无情的!

    “谢谢你,卿雪!”桑暮烟冰凉的手指渐渐有了温度,“在雪羽宫也住了快一月了,我想今日就启程离开!”

    事情来得太突然,柏卿雪有些惊诧。

    桑暮烟淡淡浅笑,显然早已经觉得好了,只等现在向她辞行。

    “烟姐姐~”柏卿雪很舍不得的抓着她,“你我二人天各一方,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就再留几天当时陪陪我嘛!”

    桑暮烟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拍拍她的手背,缓缓道:“其实在半个月前,沐阳就开始催促我回去,只是”

    她只是担心沐景茗的伤势,所以拖到了现在,如今桑沐阳痊愈,她也该走了!

    “烟姐姐~”柏卿雪撒娇,“再留一阵子么~”

    桑暮烟笑着,却没有答应。

    她哪里不知道柏卿雪故意挽留她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只是弟弟那边实在催得急,几乎一天一只信鸽,也不知道是不是绝情门出了事。

    如今正是走的好时机,她也想让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

    强留无用,柏卿雪也不纠缠,从桑暮烟那里出来后,就脚不沾地的往沐景茗的院子跑去,她得赶紧通知这个傻子烟姐姐要走的事情。

    得知桑暮烟要走,沐景茗连鞋子也顾不得穿,抱着一盆茶树就朝她的院子跑去,然而下人告知,桑暮烟刚刚已经乘坐马车走了。

    沐景茗又赤着脚去了马脚,牵了一匹枣红马就下山追人。

    路途崎岖,马车走得不快,很快沐景茗就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的竹鸦,他一手抱着花盆,一手拉着缰绳挥打,“停车!停车,暮烟!”

    听到沐景茗的声音,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沐景茗从马上跳下来,脸色通红气喘吁吁的跑到马车面前,桑暮烟掀开了帘子,一盆茶树便递到了她的面前。

    “暮烟,你看,这是我种活的茶树。你曾说过幽州寒凉,定然种不出南方才有的清茶来。但是你看,我种出来了,待到来年,我便能制出最好的茶来,暮烟,你看啊~”

    桑暮烟瞧着这一盆绿茶,不知道面前的男子花费了多少心思,心一瞬间鼓噪起来。

    “暮烟,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但你不要饶过我,也不要原谅我,留下来,随你怎么打骂,怎么折磨,我都甘之如饴。”

    “暮烟不要走,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捧着茶树,挡在她的马车前,一言一句,皆是小心翼翼,皆是苦苦哀求。

    桑暮烟没有答话,竹鸦见状拉起了缰绳。

    “暮烟!”土妖巨扛。

    沐景茗抱着那盆树,快要哭出来。

    桑暮烟别过头去,怕自己露出软弱的情绪,她冷冷开口,比寒风更加凛冽,“走~”

    马车重新启程,眼看着,她就要再次离开。沐景茗抱着茶水站在原地,追着跑,脚趾头踩在冰冷粗粝的石头上,不肯罢休。

    “不要走,暮烟,求求你~”

    两行清泪滴落在盆中。

    桑暮烟掀着马车帘子看着沐景茗,慢慢闭上了眼睛,听着咕噜咕噜的马车声,再张眼,研究有些sh润:“沐景茗,你听着!”

    她对着后面的人吼道:“等你酿出绝世好茶时,就来找我吧!”

    这是她给他的许下的承诺。

    沐景茗听着这句话,停下了追逐的脚步,紧紧抱住了手里的茶树,形影单只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自那日桑暮烟走后,沐景茗着了魔一样,开始日日学种茶养茶炒茶制茶。

    幽州的人都知道沐家庄的大少爷疯了,他成了一个茶疯子,文不成武不就,整日疯疯癫癫,对品茶越来越在行。

    其实他很多时候,沐景茗常常坐在山下那处终年轻烟围绕的寒潭边喃喃,全然不似平日疯疯癫癫的模样,眼神中仿佛有一层深深的忧伤。

    然而幽州寒冷,普通的茶树根本难以成活,他早已经失败了许多次,现在也不例外。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某天他在山上找到一种树,叶子中略有茶的清香,便将它移回沐家庄小心养护。

    幽州夜深露重,新抽的茶芽经夜便被打坏,必须在每天傍晚前采下,而且北方茶叶味重质涩,须以大火翻炒蒸去苦感,每日夕下,他就在暮色中燃炉炒茶,取名“暮下烟”。

    “暮下烟”茶味极苦,他想桑暮烟定然不会喜欢这味道,因为凉城的茶总是带着淡淡的晴天,于是沐景茗在某一年寒冬想出用雪水泡茶的方法,雪水甘甜清冽,与“暮下烟”的苦味中和,他就这样寻觅着。

    他要为她为自己,沏一盏茶,一盏有心里味道的茶。

    一年又一年,他沉寂在这个承诺之中,直到柏卿雪和陆徵羽再也看不下去,他们押着他去绝情门,他们想,无论如有,也要帮这个傻子求到桑暮烟不可。

    绝情门,坐落在“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的江南,这里有桃红柳绿,草长莺飞,这里有烟雨,有西湖,有茶……

    那盆曾经没有送出手的茶树张开了枝头,郁郁葱葱。

    沐景茗始终抱着那盆茶树,柏卿雪与陆徵羽带着他坐在茶炉边,不过一转眼的时间,沐景茗却跑没了踪迹。

    待到二人在一群看热闹的人群中找到他时,沐景茗倒在地上,身中数刀,白衣被鲜血染红,边上跪着抱着茶树的桑暮烟。

    她跪坐在血泊之中,呆呆的,有血红的泪花从她脸颊滚落,桑暮烟涂得鲜艳异常的红色丹蔻指甲,生生的被掰断。

    她搂着沐景茗的尸体,没有哀嚎,没有哭天抢地,像是最寻常的水墨绘成的黑白画,却苍凉得可怕。

    那一刻,她的心真的空了。

    沐景茗终究是找到了她,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用江南的雪给她沏一杯暮下烟,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他做到了,他酿出了世上最有滋味的茶。

    后来柏卿雪从旁人的嘴里得知,沐景茗为了从地痞流氓中救下那个女子,与他们斗殴起来,有人愤怒之下用刀偷袭了他,身上留下数刀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不止,他拉着那个姑娘,连句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便断了气。

    旁人无不为这个年轻的男子感到惋惜,桑暮烟不言不语,身上的鲜血还温热着。她突然记起,当年在幽州城时,他也是一样为了自己,那就连性命也可以不要。

    桑暮烟跪在沐景茗的身前,不肯撒手,不肯任何人触碰,像只绝望的刺猬,张起了全身的刺,把自己,也他,刺得遍体鳞伤。

    终究害得他丢了性命,她绝望的看着天,想要咆哮,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居然喊不出来。

    原来痛到深处,伤到极点,是这样的无力苍白。

    绝情门跟丢的人很快找到大小姐,而桑暮烟只双目空洞的把沐景茗放到了自己的身上,吃力的背着他,一点一点前行。随行的人想上前帮忙,被她血红的眸子一瞪,再也不敢动手。

    她就那样,一步一步,背着身上的尸体,出了城。

    一双手挖得鲜血淋漓,可见白骨,她终于亲手挖出了一个大坑,坐在那个坑里,桑暮烟最后把那盆被鲜血浸染的茶树与沐景茗葬在了一起。

    从此后,桑家再无暮烟。

    从此后,她再不敢碰茶。